第三十九章 心驚膽戰

“你到底在哪裏?”廣勝剛撥通老七的手機,老七就在裏麵語無倫次地咋呼起來,“你說你不在家好好等我,到處亂躥什麽,難道你被嚇傻了?要不你就著急,真找你了,你又不見個人影!你說你到底打的什麽譜?公安局的人可能在找你哪,你還有閑心亂出溜!先給你透露個話啊,這幾天亂套了,大海,就是蝴蝶以前的那個把兄弟,他的一個兄弟被人殺了,警察剛剛找到屍體,有人懷疑是蝴蝶他們幹的……”

“我不想知道這些事情。”廣勝在心裏冷笑一聲,恍惚明白了早晨蝴蝶對他的態度——他也有難處啊。

“那我就不說這些了,我知道你們的關係不是那麽融洽。”老七沒趣地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先說說你這麽慌張的找我是因為什麽吧。”廣勝不動聲色。

“出大事兒啦!”老七一驚一乍地說,“先別問了,你在哪裏?”

“先告訴我,你在哪裏?”廣勝反問了一句。

“我在你們家後麵的快餐廳門口,”老七的口氣很是不滿,“我問你在哪裏,你反倒問起我來了,防備我嗎?”

“少廢話,”廣勝推推朱勝利,讓他到後窗去看看老七在不在那裏,接著說,“我那不是關心你嘛,現在外麵那麽亂,我怕你出事兒。”

朱勝利從窗口那邊回來,悄悄地衝廣勝點了點頭。

廣勝會意,接著問:“你剛才說什麽?警察找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老七一頓,在那邊“嘭嘭”地跺腳:“剛才我去你家找你,正巧碰上幾個人打聽你家在哪裏,說是你親戚……剛才我發現,那幾個年輕的上了一輛警車,我估計他們可能是市局的警察呢。我沒敢走遠,就在這兒等你。你到底在哪裏?記著,這時候千萬別回家。”

廣勝的腦子一陣迷糊:市局的人找我幹什麽?

轉頭看看朱勝利,這小子臉色蠟黃,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煤球去。廣勝下意識地推著他進了廁所,壓低聲音對老七說:“我知道了,你別在那兒站著了,去雲升餐館等我,我馬上過去。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不要慌張。注意旁邊的動靜,別讓人跟著。”

廣勝說著話,朱勝利躡手躡腳地靠到後窗,看見老七像條狐狸那樣,縮著脖子退進了旁邊的那家快餐廳。

“廣勝,老七是不是在玩腦子,他怎麽進了餐廳?”朱勝利迎著出來的廣勝,戰戰兢兢地說。

“沒事兒,咱家七哥腦子大著呢,”廣勝開始穿衣服,“快餐廳有個後門,他是想從那裏走呢。”

“你到底幹了什麽,我怎麽有點兒害怕?”朱勝利的黃臉逐漸發紫,嘴唇也像發海參那樣膨脹起來。

“你怕什麽,這裏麵沒你什麽事兒,”廣勝背對著他將五連發掖到腰裏,順手把錢揣進上衣口袋,轉身就走,“走吧,去外麵喝酒。”

朱勝利一把拉住了廣勝:“等等,就這麽走啊?你不怕警察在哪個地方藏著等你?”

廣勝遲疑一下,衝朱勝利點點頭,笑道:“原來你一點兒不‘膘’啊,比我考慮的還周到呢。”想了想,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喂,是張屐嗎?是這樣,上次你給我設計的那個廣告牌人家給錢了,你能不能到我家裏來拿?哪個?就是韓國人豎在啤酒城旁邊的那個呀……啊?你都知道了?消息很靈通嘛……別這麽說,即便是沒掙到錢你不也出力了?我不能讓你白幹活兒是吧?幹你的活兒拿你的錢,這是天理,你管我掙沒掙呢。我不是趙玉明,我明白不能拖欠你們的工錢……好了,別囉嗦,趕緊過來!記得打個車,我出去辦事兒正好需要打車——我昨天崴腳脖子了,沒車不方便。來了以後你就把車停在後花園那裏,我看見車到了就下去找你……快來呀,來晚了票子就沒啦。”

朱勝利捏了捏廣勝的胳膊:“好辦法!哎,你真要給他工錢?這是何苦呢?咱們跟誰要錢去?”

廣勝皺了一下眉頭,抬手揉著有些發酸的鼻子,喃喃地說:“想起這些好兄弟,我的心裏就難受。”

窗簾被風吹得呼扇了兩下,廣勝覺得那條窗簾像一條斑斕的蟒蛇,它似乎要撲過來將他吞噬。

朱勝利走裏走外地嘟囔:“自己還顧不過來呢,管人家?給他是情誼,不給是公道。”

廣勝讓他絮叨得難受,抓起沙發上的一個墊子向他扔過去。

朱勝利“嗖”地鑽進廁所:“沒錢你活個屁,死了算完。”

廣勝火不打一處來,跳起來追進廁所:“我他媽掐死你這個財迷,”雙手緊緊掐住朱勝利的脖子,“要錢還是要命?說!”

朱勝利被掐得像一隻正在上吊的猴子,“嘔嘔”地說不出話來。

廣勝撒了手,沒趣地笑了:“嗬,別害怕,等我死了,遺產全歸你。”

朱勝利緩過勁來,雙手扒著洗手池“嗷嗷”地幹嘔起來。

廣勝回頭看看他,想要給他捶捶背,感覺沒勁,搖搖頭走出廁所,頹然倒在了床上。

看來警察們這是開始了……廣勝瞪著空洞的雙眼想道:一定是他們抓住了關凱和他的嘍羅。

廣勝有這個經驗,一般牙口不好的夥計一進公安局的門就開始尿褲子。為了早點兒離開那裏,逮什麽說什麽,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幹淨了之後,人家就開始找人對證,真正犯事兒的直接就留下吃“二兩半”了。沒事兒的警察也不會讓他消停了,隔三差五提溜你,直到把你折騰成一個空殼,像清水一樣透明才拉倒……他們肯定是交代了我跟關凱接觸過的一些事情,搞不好還說得雲山霧罩,栩栩如生。我扛得住他們提溜嗎?答案是否定的,盡管我個人沒有幹什麽違法的事情,但我牽扯過多少內幕呢?不說,可能嗎?我又不是沒進去過,不抖摟幹淨了你就別想囫圇著出那個門!說?我說什麽,我說我找人殺了黃三?那我就別想回來了……廣勝猛然打了一個冷戰。

朱勝利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後窗那裏,他似乎看見了什麽,猛撲過來:“趕緊走,張屐打車來了。”

廣勝的魂兒猛地回到自己身上,一骨碌爬起來,拽著朱勝利衝出門去。

衝到樓梯口那裏,廣勝猛然站住,挺起胸膛走了回來,這個動作令他看起來很是悲壯。

廣勝默默地盯著鎖眼看了一會兒,很沉穩地把鑰匙伸進鎖眼裏,慢慢轉了兩下。

陽光肆意地在天地之間飄舞著,蒼白而冰冷,如同一把把雪亮的刀子。

“張屐,辛苦你了。”坐在出租車裏,廣勝摸了一把張屐幹瘦的臉,笑道。

“跟我客氣什麽?”張屐從廣勝給他的一千塊錢裏抽出兩張,遞給廣勝。

廣勝又給他推了回去:“拿著,多出來的這二百算我給弟弟的**費,支援戰鬥在性工作第一線的光棍同誌。”

張屐裝好錢,蔫蔫地笑了一聲。

出租車的音響裏,一個近乎拉屎的聲音在唱歌: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關了關了!”朱勝利吆喝司機關了音響,問張屐,“最近沒找個工作啥的?”

“找了,還是跟著趙玉明幹,幫市政工程處安裝路燈呢……跟藝術不搭邊兒了這次。”

“那也好啊,有活兒幹就成,”廣勝安慰他道,“你沒看見街上多少瞎逛悠的?”

“咱們還是別說這些了……沒事兒我先下車了,我得去工地看看。”

“我們也在忙啊,想去外地找找機會。”廣勝示意司機停車。

“勝哥,保重啊……”張屐猶豫了一下,甩頭下了車。廣勝隱約看到他的眼裏閃動著一絲淚花。

雲升餐館的門緊閉著,***站在寒風裏四處打量。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隻血紅的塑料袋,“骨碌骨碌”從門口滾過。

在餐館門口停下車,廣勝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幾輛偶爾駛過的汽車,街上沒有幾個行人。一個老人縮著脖子佝僂著腰,腦袋一點一點地往前走,越走越小,小小的影子之外,整個世界顯得不是一般的荒涼,不說一般的老謀深算。

廣勝下車,快步上了台階,衝站在門口的***打了個招呼:“老師在等買賣?”

“還等買賣呢,這個小破餐館快眼看就要倒閉啦,”***愁眉苦臉地往裏讓著廣勝,說話的聲音像哭,“你是知道的,這年頭做點兒小買賣多麽的不容易。前幾天你師母覺得生意不好,在門口支了個攤子賣包子,被城管給砸了……唉!你那個叫老七的兄弟又在這裏等你,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一進門就硬逼著我出來等著你,還凶神惡煞的,一點兒道理都不講……你說你怎麽就交往了這麽個人呢,沒有素質。”

“別管他,他就那樣,”廣勝拉著***的手進了餐館,“老七,出來!”

“你怎麽才來?”老七幽靈一樣從旁邊的一個單間裏閃出來,不滿地說,“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

“我怕什麽,怕你強奸了我?”廣勝把他推進屋裏,回頭對***說,“整點兒好的端上來。”

“還喝呀?不喝了不喝了,”老七衝***揮揮手,“你出去,站門口長點兒眼生,有穿警服的趕緊報告。”

***有些緊張,顫著嗓子問:“你們是不是犯了什麽事兒?千萬在這裏鬧事兒,我可惹不起這個麻煩。”

“沒什麽,是別人的事兒,我們在這裏幫忙拿個主意。你就照老七說的辦,呆會兒我們就走。”

“我沒有別的意思,”***跳探戈舞似的倒換了兩下腳,臉色一變,換了一種非常柔和的口氣,“廣勝,我不能跟你說多了,說多了有辱斯文。可是不說我還真的心裏難受……你是個好孩子,你是不會看著我難受的。廣勝,老師真的轉不動了,你看這位小七哥欠我的帳?”

廣勝笑了笑:“好嘛,又轉不動了……多少錢?”

老七神情曖昧地瞥了廣勝一眼,“啪”地一拍桌子:“那點兒錢還叫錢嗎?你怎麽還讓勝哥付帳?滾出去!老子……”

“老子在城裏吃館子都不花錢!”朱勝利跟進來,接口嚷道。

“我可沒那麽說,”老七偷偷掃了廣勝一眼,“那是電影上說的。”

***拿著一個帳單回來了:“你看看,兩千多呢。”

廣勝從口袋裏拿出兩千,抬手遞給***:“就給你兩千,我最近也困難。”

***的臉像突然盛開的鮮花:“好好,兩千就夠了,我的親孩子喲。”

“你出去吧,有事兒趕緊過來說一聲。”廣勝站起來想推他出去,想了想又沒好意思伸手,尷尬地站在那裏。

“拿了錢還不趕緊滾蛋,在那兒裝什麽爹?出去!”老七一腳踹關了門。

廣勝坐回來,給老七點上一根煙,沉聲問:“盛天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七說話像是在放連珠炮:“今天一大早我還在睡覺呢,大結巴他們就跑到我家去了,這幫小子嚇得像吃了槍子的兔子,站在那兒一個勁地哆嗦。我就問,什麽事兒這麽慌張?大結巴哭著說,天放亮的時候,他們跟著凱子下樓想回家睡覺,剛打開車門還沒等上車,老黑就衝過來用一把手槍頂著凱子的頭摟了機子。巧得狠,槍沒響!凱子還在愣神,老黑就丟下槍,從懷裏抽出一把砍刀把他砍翻了。凱子躺在地下想掏槍,沒等掏出來臉上又挨了一下,當場就癱那兒了。小韓反應過來,上去就跟老黑拚起來了。老黑這小子還真是條漢子,揮起刀來把小韓也砍倒了。樓上的幾個弟兄一看不好,提著消防斧衝了下來。老黑還在那裏沒命地砍凱子,就被他們一斧頭砍倒了。老黑跳起來想跑,結果被衝下來的彬彬用獵槍把腦袋打碎了……”廣勝搖搖手不讓他說了,早晨看到的那一切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重複著。

“老黑呢?難道他真的死了?”廣勝的心裏陣陣發緊,腿也像活塞那樣簌簌地抖個不停。

“怎麽能不死?”老七喘了一口氣,心有餘悸,“肯定是死了。你想想,拇指粗的一發霰彈,頂著腦袋打的,不死留著紅燒?”

單間裏鴉雀無聲,風吹打著窗台上的一棵君子蘭,發出“唰唰”的聲音。

廣勝感覺自己突然變成了一隻烏鴉,這隻烏鴉站在寒風凜冽的懸崖上,鳥瞰著腳下發生的一切,心驚膽顫。

下一步就該輪到我了……一些重重疊疊的鏡頭反複在廣勝的眼前跳躍,震天的廝殺聲響徹雲霄。警察、歹徒、路人、無辜的傷者,走馬燈似的穿過腦際,冷汗一陣陣沁出額頭、脊背、前胸、手心……廣勝的四肢被橫飛過來的利刃砍傷了,他沿著無際的曠野奔跑,什麽也看不清楚,如同一隻大鳥獵獵穿越雲層,身體在飛翔,心卻漸漸冷卻,呼喊的聲音消失在茫茫太空……一隻狼在雪地上瘋狂地跑,這隻狼忽而是常青忽而是關凱,忽而它又變成了胡四和董啟祥,漸行漸遠。

“勝哥,說話呀,咱們應該怎麽辦?”老七伸手拍拍廣勝放在桌子上的手,愁眉苦臉地問。

“啊,”廣勝被嚇了一跳,驚恐地抬起頭來,“你說什麽?什麽怎麽辦?”

“就這模樣還從前的大哥呢……我問你下一步咱們應該怎麽對付這件事情。”

“對付什麽?這裏麵有我什麽事兒嗎?”廣勝還在迷糊。

老七點上煙,一下子激動起來,用一個煙盒“啪啪”地拍著桌麵,嚷得聲嘶力竭:“跟弟弟‘點憨兒’(裝傻)是吧?你想想,你就那麽容易脫身嗎?老黑為什麽要殺關凱,難道這裏麵你就沒有一點兒責任嗎?別以為老七什麽都不知道。前一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