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走投無路

這個冬天的雪沒下幾場,空氣十分幹燥,喘口氣都像是吸進了無數尖利的小刀,刺得肺葉生疼。眼看就要過年了,天氣越發地寒冷起來。街道上寒風凜冽,行人稀少,街道兩旁的樹杈光禿禿的,如同一部部枯黃的落腮胡子,漫天飛舞的全是灰塵和落葉。

廣勝幾乎不想出門了,除了偶爾下樓買買菜,整個人好像蟄伏起來。他的屋子沒有暖氣,沒有空調,以至於他時常躺在被窩裏,猶如一具僵屍。巨大的空虛時刻籠罩著他,偶爾轉動眼珠看著窗玻璃上朦朧的冰花,腦子像是正在結冰,“哢哢”作響。

孫明似乎徹底想通了,她不再跟廣勝鬧別扭了,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讓廣勝懷疑她是不是又在變換花樣折磨他。

廣勝的日子平淡如水,他不知道今後的路應該怎樣走下去。

孫明的工作很順心,每次回來都像小鳥一樣地哼著歌,然後換下衣服在廚房裏忙碌。這樣的景象讓廣勝感到溫暖,他的腦子裏一遍一遍地想,原來幸福竟然如此簡單,如此平常。可是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廣勝的心裏就不是滋味:我一個大男人混得還不如一個小女人。

孫明跟他嘮叨商場裏的事情,廣勝有一搭沒一搭地支吾著,內心刺痛,麵上卻裝作心不在焉。

見廣勝愛理不理的樣子,孫明不吭聲了,死死地瞪著廣勝,嘴巴撅得像含著一根胡蘿卜。

此時的廣勝心如止水,往日的一切在他的心裏如同一縷嫋然飄過的輕煙。

“廣勝,跟我回家見見我媽吧?”這天,孫明又這樣問廣勝,孫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提這樣的要求了。

“這事兒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嘛,過了年我一定去,現在去了那不是找事兒?上次那件事情你媽還沒消火呢,我不去找這個刺撓。”說實話,廣勝實在是不敢去見孫明她媽,曾經去她家鬧事兒是一方麵,重要的是廣勝覺得自己現在混得不成樣子,實在沒有臉麵去麵對未來的嶽母。

“我知道你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孫明喃喃地說,“你別想那麽多好不好……這是早晚的事情。”

“我想哪麽多?”廣勝脆弱的神經被刺了一下,心裏感覺很不舒服,“你才想多了呢。”

“看看看看,又來了!你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好像我還得處處讓著你……”

“不是誰讓誰的問題,以前你媽對我那個樣兒,我一時半會還轉不過彎兒來呢。”廣勝的情緒又開始激動。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孫明的眼睛裏又泛出了淚花,“你做的就全對嗎?你是怎麽對待我家裏人的?”

“別廢話,我不就是打了你哥哥幾下嗎?”廣勝不耐煩了,牙呲得像是要咬人。

“我是說這個嗎?”孫明“哇”地哭出聲來,嗓音也高了起來,“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哥哥的店是被誰砸的?”

“別胡說八道!誰砸你哥哥的店了?”廣勝有些茫然,脖頸挺得像驢。

“健平!難道你沒指使健平去砸我哥哥的店嗎?”孫明的眼眶裏已經流出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一提健平,廣勝的腦子“嗡”地響了一下,一下子呆在那裏,腦子亂得幾乎讓他站不住了,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來扶孫明的肩膀,感覺她的肩膀是那樣的柔弱,禁不住地心疼起來。孫明抖動肩膀把他甩到一邊,眼淚汪汪地瞪他,一臉怨氣。

“你好好想想吧,”孫明一扭頭,穿好衣服,忽地往門口撲去,“誰離了誰都照樣過。”

“別走,你聽我解釋!”廣勝起身過去拉她,孫明已經衝出門去,閃得廣勝的心空落落的。

廣勝呆立在門口不知所措,一陣風兜頭吹過來,廣勝忍不住抖了抖。她怎麽又開始了?廣勝覺得自己就像孫明的一個玩具。

孫明走了兩步,回回頭看了看廣勝,猛然加快了腳步,走著走著就開始跑,一下子就沒影兒了。

刺骨的寒風一陣一陣撲打在廣勝的臉上,廣勝感覺自己的臉在一點一點的碎裂,疼痛難當。

他媽的,這陣子我到底是怎麽了?這完全就是一個神經病的表現嘛……我為什麽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到底是誰傷害了我?是誰在掐著我的脖子,壓迫我的神經?廣勝在心裏大聲地質問自己。現在的我到底是誰?我為什麽要跟一個毫無教養的混子一樣不講道理?

寒風穿透廣勝單薄的衣裳,刀子似的猛紮他的胸膛。他硬硬地站在那裏,沒有感覺到寒冷,感覺到的隻是一種無望的悲愴與羞恥,一種無以複加的孤獨。站在寒風裏,站在浪潮一樣的空虛裏,廣勝回想著與孫明一起走過的那些日日夜夜,心痛的感覺一浪一浪地湧上心頭。

“兄弟,傻啦?站在那裏發什麽愣?”一個清瘦的中年人站在走廊那頭高聲衝廣勝嚷道。

“大亮!”廣勝回過神來,疾步迎了上去,“你怎麽來了?一年多沒看見你了。”

大亮嘻嘻哈哈地往裏推著廣勝:“我來看看你不好嗎?你瞧瞧,我要是不來,你站在門口興許就凍死了。”

廣勝進門披了一件大衣,把大亮按在沙發上:“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有事兒是吧?”

“聰明,沒事兒我來幹什麽?”大亮摸起桌子上的煙,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歪頭看著廣勝,“怎麽,跟孫明又鬧意見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廣勝忽然感覺有些冷,用力緊了緊大衣。

大亮說:“剛才我在樓下看見孫明了,小姑娘跑著出去了,眼圈通紅,叫都叫不回來……唉,你呀。”

廣勝的心驀地痛了一下,皺皺眉壓住了痛感,苦笑一聲:“沒事兒,她就那樣,經常耍小孩子脾氣。”

大亮撇撇嘴笑道:“不是我說你,人家比你小那麽多,你要讓著人家點兒才是啊……”

“咱們還是說點正事兒吧,”廣勝緊緊大衣,一屁股坐在大亮的對麵,“你來找我是不是為健平的事情?”

大亮一翻眼皮:“這還用說嗎?”表情很嚴肅。

“我就估計你是為這事兒來的……聽我說,”廣勝咽了一口唾沫,嗓音發顫,“事情是這樣的,上次健平來我這裏找我閑聊,我倆一起喝了點兒酒,晚上他就走了……當時他喝多了點兒,我要去送他,他不讓,就那麽一個人走了,看上去很正常。後來我也沒往心裏去,我還以為他回歌廳上班去了呢。沒幾天,你小姨就來找我,問我健平去了哪裏,你想想我怎麽知道?你小姨知道健平磕粉,念叨了幾句就走了,臨走說,權算我沒養這個兒子,去了哪裏也不跟家裏說一聲。我還安慰她,沒事兒的,也許健平是跟人家做大買賣去了呢。”

“廣勝,你說的都是實話?我怎麽感覺你吞吞吐吐的?”大亮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定定地瞅著廣勝。

“你還不了解我嗎?”廣勝盡量把語氣放鬆一點,伸手拍了拍大亮的肩膀,“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不對吧?這幾年他可是一直跟著你混,他要去辦什麽事情能不跟你打聲招呼?”

“你可千萬別這麽說,”廣勝沉下心來,“我一直反對他磕粉,也許他心裏早煩我了。”

“唉……我是真的沒有咒念了,”大亮的目光黯淡下來,“你說他到底去了哪裏?”

“別擔心,健平老大不小的人了,不會出什麽事情的。也許過年就回來了,說不定這次回來的是一個大款呢。”

“我倒是希望這樣……”大亮站起來,“還得麻煩你幫我盯著點兒,一有健平的消息,馬上通知我。”

廣勝巴不得他趕緊走,伸手給他把包塞在手裏:“你就放心吧,健平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是不會不管他的。”

大亮邊往外走邊回頭說:“那就麻煩你了。哥哥再囑咐你一句,對人家孫明好一點兒,小姑娘多可憐!”

廣勝一把將他推了出去:“你少摻合我的,憋不住就找跟電線稈子蹭著玩兒去。”

送走大亮,廣勝茫然地倚在門邊,幽靈一般一聲不響,內心深處似乎有一隻手在緊緊地捏他。

健平在他的腦海裏閃了一下,悠忽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孫明那雙充滿哀怨的眼睛……我再也不能跟她繼續這樣下去了,我要擺脫開她,為了她,也為了我,我這種人根本就不配擁有這麽好的姑娘,她跟了我隻會過一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不能再耽擱她了。

廣勝的腦子很亂,亂到想不起來以前與孫明發生過的一切,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離開她,離開她,讓她過一種安穩的生活!

窗外,肆虐的寒風一陣陣呼嘯而過,遠處轟然一聲悶響,好像是有一扇窗戶砸在了樓下。

桌子上的手機響了。廣勝慢慢走過去打開了手機,一個聲音在那邊喊:“勝哥嗎?我是老七!”

“別慌!”一聽老七的聲音,廣勝很緊張,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是不是有健平的消息了?”

“基本打聽到了,可我還吃不準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你能不能出來一下?電話裏說不清楚。還有,我找到吳振明住的地方了……”

“別嘮叨這些沒用的!現在我隻想找到健平,其他事情在我的眼裏都不是事情!”

“可是吳振明在你的身上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難道你……算了,沒我什麽事兒,我不管了。”

“你在哪裏?”廣勝猶豫了一下,“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我還能在哪裏?”老七的口氣有些不忿,“就我現在這個熊樣,敢隨便出去嗎?我在我自己的家裏。”

“要不你到我家裏來?”剛說完這話,廣勝就後悔了:操,神經了,我讓一個雜碎到我家裏來幹什麽。看著曾經被槍擊過的窗戶,廣勝的心情一陣煩亂,吳振明,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口氣變得生硬起來:“你別來了,趕緊穿衣服,去雲升餐館等我,我十分鍾就到。”

掛了電話,廣勝在床上悶坐了一氣,忽地衝到了廁所。

廁所一角的管子後麵藏著關凱的那枝五連發獵槍。

外麵寒風凜冽,街道上行人稀少,到處都是閃亮的冰雪。

沒等在雲升餐館的門口站穩,廣勝就衝裏麵吆喝了一聲:“七哥!”

旁邊的門打開了,老七探出頭來衝廣勝傻笑。廣勝沒讓他說話,一把將他推了回去。

進門坐下,廣勝上下打量著老七,笑道:“好家夥,你是越來越標致了,跟唱歌的孫楠差不多。”

“兄弟我曆來是很講究個人形象的,”老七回過身,眼睛朝牆上的鏡子裏掃了掃,“你說孫楠?他有我長得好看嗎?嗯,不錯,我這造型還行,”坐回來,用一根指頭撥拉著耳環,不緊不慢地說,“勝哥,不是我說你的,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地道啊,像看一泡狗屎……唉,啥也別說了,我混得也就是一泡臭狗屎了。別笑啊,你心裏想什麽我有數,罷了,咱們還是說點正事兒吧。健平可能是真的出事了,估計是死了。”

廣勝下意識地把手插到腰裏,握緊了那把槍,心跳加速,眼睛也開始泛紅:“你聽誰說的?”

老七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到廣勝的手上:“這個人你見過嗎?”

照片上有兩個人,一個是老七,另一個很麵熟,是一個鐵塔般的黑漢子。

廣勝拿著照片端相了一陣,衝老七搖了搖頭:“不認識。”

老七收起照片,曖昧地瞅著廣勝:“再想想?”

廣勝還是記不起來,又搖了搖頭:“想不起來……快說,他是誰?跟健平有什麽關係?”

“又著急了不是?”老七蔫蔫地笑了,“還記得這個人在老杜店裏鬧事兒,被你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

“好嘛,是這個‘膘子’,”廣勝猛然記起來了,“他不是你的夥計嗎?”

“就是他,”老七吐了個煙圈,用手撲拉著,忿忿地說,“你知道這個雜碎現在混成什麽樣了?”

廣勝覺得健平跟他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麽,急急地催促:“痛快點兒說!”

老七說話還是不緊不慢:“這個人以前跟著我玩兒,膽子小的像兔子。誰知道跟了常青以後,這小子突然就變了,變成了一個猛張飛。關凱在後海跟常青開仗的時候,這小子衝在最前麵,當時凱子也沒拿他當人待,拉開衣服讓他朝胸脯上開槍,誰知道這小子真的就開槍了,幸虧凱子反應快,一腳把槍給他踢歪了,結果這一槍打在了旁邊一個夥計的腦袋上,當場掛了!為這事兒公安到處抓人。這不,凱子跑了,後來公安調查清楚了,就開始抓這小子,上哪兒抓去?常青給他備足了銀子,他一直流竄在外地。這次,常青把他給招呼回來了,為什麽?給常青報仇!對了,忘了告訴你他叫什麽了——老黑,你知道他叫老黑了吧?老黑一回來就領著一個叫玻璃花的獨眼哥們兒,揣著槍到處找凱子,沒找著,就朝你的朋友,就是那個叫胡裏幹的夥計先下了家夥,讓胡裏幹把健平給釣出來了,這事兒我不說你也清楚……”

“我知道了,照這麽說,你跟他聯係上了?”廣勝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聯係上了,”老七頓了頓,衝門口吆喝了一聲,“老轉,轉老板,上菜!”把頭轉回來,接著說,“上次咱們在凱子那裏演完了戲,我就裝作受了傷,在家裏躺下了,正琢磨著怎麽給你們完成任務呢,當天晚上就接了個電話,是老黑打來的。老黑在電話裏先安慰了我一番,接著就開始罵凱子,我也跟著罵。然後他就約我出去喝點兒,我就去了。喝著喝著,我就套他的話,常青在哪裏?這小子也是個粗中有細的主兒,楞是不說。喝完了酒,我就把他領到一個歌廳,好一頓拉攏他,結果拉攏得這小子認了我是個好人,以後經常跟我吃吃喝喝的。”

廣勝的心情穩定了一些,把手放回桌上,問:“他是怎麽跟你談起健平的?”

“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老七接著說,“我倆在海景花園喝酒,我又開始套他的話,我問他,你們把那個吸毒的夥計給弄到哪兒去了?他把眼一瞪,‘咣’地摔了一個杯子——讓我殺了!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敢再問下去了。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情知道的多了等於引火上身,我不能犯傻。回家以後,我琢磨了一陣,感覺他說的可能是實話。你不知道,這小子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腦子比常青還一根筋!你想想,常青對他那麽好,這不是他報答常青的一個機會?我還隱約記得,喝酒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等他把關凱也收拾了就走,永遠也不在這邊呆了,要跟著常青浪跡天涯去。這事兒我不敢跟凱子說……勝哥,其實我很害怕。”

李老師上菜的時候,廣勝攥著汗淋淋的手站在窗前,定定地看著窗外。

外麵開始下雪,雪花是很大的那種,一片一片地往下晃悠。

廣勝的眼前老是飄忽著健平蒼白的臉,這張臉時哭時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影影綽綽揮之不去。

難道健平真的死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永遠也見不著他了嗎?

廣勝仿佛看見了學生時代的健平,他穿著一身運動服,滿麵陽光,笑嘻嘻地站在廣勝的床前:“勝哥,起床啦,我給你買了好吃的。”

廣勝看見,烈日下健平呆呆地站在拘留所的院子裏,等著接廣勝出來,陽光把他曬成了燙豬色;他看見健平英氣勃勃地走在路上,手裏提著給廣勝買的酒菜;他還看見健平蜷縮一隅,用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瞪著空洞的雙眼大叫:“哥哥快來,我要‘打K’……”

一片很大的雪花“呼”地貼在眼前的玻璃上,這片雪花好像要拚命地鑽進來。廣勝往後退了兩步,他看見這片雪花依稀變成了健平蒼白的臉,表情僵直,目光黯淡,枯草一樣的頭發在空中飄舞,猶如一麵被撕裂了的旗子。

老七端著一杯滾燙的黃酒,“滋溜”喝了一口,一臉媚態:“勝哥,你說我這算不算死完成任務了?”

廣勝一激靈,轉回身盯著老七看了一會兒,坐過來抓起老七的手拍了兩下:“沒找到常青這不算。”

老七苦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們是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我的……說吧,下一步我再幹點兒什麽?”

廣勝把雙臂抱在胸前想了一陣,輕聲說:“你繼續纏著老黑,直到他告訴你常青的去向。”

“饒了我吧大哥,萬一健平真的死了,你們通過我找到常青,誰知道你能幹出什麽樣的事情來?”老七表情誇張地睜大了眼睛,聲音也幹脆變成了朗誦,“萬一你們出了事兒,我怎麽辦?陪你們進去坐牢去?我知道前幾天龍祥也幫你出麵了,還知道他幫關凱要回了屬於他的那份資產,還教訓過常青。但是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幫混江湖的根本就靠不住啊……”見廣勝狠狠地瞪他,老七搖搖頭,笑了,“反正關於凱子我得勸你最後一句,凱子那種人根本就靠不得,他現在也就是在你麵前裝裝樣子,他會因為健平去幹犯法的事情?殺了我我也不相信!所以呀,替健平報仇的隻有你一個人,最終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料。再說,老黑也不是個‘膘子’,你想想,有些話他能告訴我嗎?”

廣勝耐著性子聽他絮叨完,猛喝一口酒,使勁拽了拽他的耳環:“聽這意思,你是不想幹了?”

老七把嘴咧得像隻蛤蟆:“我不是已經幹完了嗎?好好好,別瞪眼扒皮的,你接著吩咐。”

廣勝的眼睛像兩支陰冷的箭,直刺老七的心窩:“你心裏想的是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少跟我玩心眼兒!聽著,你隻要給我打聽到常青在哪裏,我再給你兩千。撇什麽嘴?你不是這樣的人嗎?再就是,我警告你:這事兒除了你、我和關凱,我不想讓第四個人知道,聽清楚了沒有?別害怕,我是個什麽人老七你也知道,凡是我想要辦的事情,誰也別想阻攔!當然,我是不會幹很出格的事情的,這一點請你放心。”

老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是在放幻燈片:“我知道勝哥你的脾氣,可是常青現在躲在什麽地方真的很難打聽……得,既然我在你的眼裏就是這麽個見利忘義的小人,那我就不跟你解釋了。看我的吧,我盡量把常青的消息提供給你,然後我就走,我不敢再跟你們摻合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廣勝陰著臉點點頭,冷不丁揪過了老七的耳朵,“告訴我,吳振明現在住在哪裏?”

“你怎麽突然就提起他來了?你不是說不管他了嗎?”

“回我的話。”

“你真的想要收拾他?”

“回我的話。”廣勝又重複了一遍。

“這……”老七神情詭秘地看著廣勝,“你不會鬧出人命來吧?”

“不會,我隻是想要見見他,有些事情我要問個明白。”

老七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對,有些事情必須弄明白了,不然心裏不痛快。吳振明其實是蝴蝶在監獄裏麵結識的兄弟,他比蝴蝶出來的要早,出來以後經常去監獄裏看望蝴蝶。後來蝴蝶出來了,就把他籠絡到了身邊。可是這小子不行,別看樣子長得挺嚇人,可是他根本就不是個混社會的料。很早以前,蝴蝶讓他帶人去抓一個魚販子,這小子不但人沒抓到,還編了好多理由糊弄蝴蝶的錢。後來蝴蝶就不太搭理他了,讓他跟著常青混。常青那陣子跟蝴蝶的關係不錯,就帶著他‘玩’……這不,後來就發生了往你家開槍的那件事情。這次他玩失蹤,據說是得罪了董啟祥,我聽一個哥們兒說,他騙了董啟祥的錢,還在兄弟們裏麵亂說話,董啟祥要修理他,他害怕了,帶著幾個兄弟……”

“這些你都跟我說過,”廣勝打斷他道,“我也不想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隻想知道現在他住在哪裏。”

“讓我想想……”

“不用想,你知道的。”

“嘿嘿,勝哥這次的記性好……等等,我打個電話。”老七訕笑著摸出手機,快速地撥了一個號碼,“喂,老疤,問你個事兒,現在你還跟吳大個子在一起嗎?”那邊的聲音很清晰:“不是‘還’,是整天在一起。怎麽,七哥也想過來‘入夥’嗎?實話告訴你啊,我們哥兒幾個小日子過得真舒坦,天天有飯店過來送好吃好喝的。不瞞你說,老吳的本事大大的,比你強多了,一瞪眼,那些老板就得尿褲子。”

老七的臉色有些難看:“你行啊,攀上高枝了。換句話說,這叫蒼蠅趴在驢上,你落在大頭上了。”

那邊的聲音顯得很無恥:“那是,那是,不管什麽,有錢花,有飯吃就是好,你說呢七哥。”

見老七想要發怒,廣勝衝他“噓”了一聲。

老七立馬變了一種柔和的腔調:“老疤,我真的想要跟著老吳混,你能告訴我,他現在住在哪裏嗎?我想過去見見他。”

老疤的聲音驀地變粗了:“老七,你是個什麽破×玩意兒我還不清楚?少他媽的跟爺們兒玩這套!你現在是不是跟董啟祥在一起?是董啟祥讓你打聽這事兒的吧?”“的老疤,你說哪兒去了,”老七衝廣勝眨巴兩下眼,慢聲細語地說,“兄弟,你也不想想,你七哥我什麽級別,人家董啟祥那種檔次的人怎麽會跟我在一起?說實話,人家那種人,連利用我一下都不想,人家有的是人……”“我不管!”那邊的嗓子又尖了起來,“老吳說過,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在哪裏,誰也不能知道!”說完,直接掛了電話,閃得老七直倒氣,眼睛凸得像蛤蟆。

廣勝研究古董似的眯著眼睛看老七:“你在跟我耍心眼兒是不是?”

老七忿忿地拍了一把大腿:“你都看到了!心眼兒有這麽耍的嗎?”

廣勝冷冷地一笑:“我沒冤枉你。你害怕出事兒,想讓這個叫老疤的承擔責任,可是你的願望沒有實現……好了,你不要跟我解釋了,我記得那天你很有信心地給我打電話,說你知道吳振明住在什麽地方。我很了解你,那陣子我想‘辦’你,你是想要利用這個來化解跟我的矛盾。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他媽又‘紮煞’起來了。這一套在我這兒不好使,明白不?”說完,一把拎起了老七的衣領,“帶我走。”

“你記錯了啊我的親哥哥,當時我不是那麽說的……”老七哭喪著臉還想解釋,被廣勝一掌拍出了房間。

坐上出租車,老七悄聲對廣勝說:“我先過去探探風聲,然後出來招呼你,別直接跟他們打起來。”

廣勝“嗯”了一聲:“我不是去跟他打架的。”

老七不放心:“那你去找他幹什麽?”

廣勝貌似安慰地捏了捏老七的胳膊:“別擔心,我隻是想要知道健平的下落,或許吳振明知道。”

老七拍著腦門嘟囔:“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咳,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帶著槍,要去‘噴’了他呢。”

出租車在一條僻靜的胡同口停下了。

廣勝沒有下車,老七縮著脖子鑽了出來,回頭衝廣勝點了一下頭,老鼠似的鑽進了那條胡同。

不大一會兒,廣勝的手機響了。廣勝接起手機,老七的聲音在裏麵響起:“吳振明發現我了,正往萬隆商場那邊跑!”

“他帶著幾個人?”廣勝的心一涼,這小子鼠兔子的?

“就兩個,他跟老疤……快,你繞到前麵去堵著他!”

“你馬上回來……不,你不用回來了,去雲升餐館等我!”廣勝說完,指揮出租車直奔萬隆商場的方向。

出租車一路鳴笛,飛快地穿過幾條馬路,迅速接近了萬隆商場。

天有些擦黑,街上的行人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廣勝獵豹一樣的眼睛直瞪著前方,突然發現人行道上有兩個高大的人影急匆匆地鑽進了商場後麵的一條胡同。廣勝讓車停下,打開車門,風一般衝了出去。衝進那條胡同,廣勝從腰後摸出槍,貼緊牆根,疾步追趕前方兩個模糊的人影。那兩個人影在另一條胡同口一頓,一下子就不見了。廣勝衝過去,四下打量。一輛摩托車忽地從胡同那頭掠過,隨機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祥哥,我知道你在抓我,可是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好嘛,這小子把我當成董啟祥了,廣勝揣起槍,懊喪地搖了搖頭。

廣勝重新返回餐館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老七還在那個房間裏,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酒杯,木乃伊一般安靜。

廣勝悄悄坐到他的對麵,抬手摸了他的臉一把:“吳大個子跑了。”

老七好像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翻著眼皮哼了一聲:“他是個鼠兔子的。”

“其實我這麽做,可以減輕你的負擔。”廣勝端起酒喝了一口,“因為我直接打聽到常青和健平的下落,你基本就沒什麽事兒了。”

“是這話……”老七說著,突然哆嗦了一下,“我還知道一個地方!”

“什麽意思?”

“我還知道吳振明另外一個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說來我聽。”

老七抓起那杯已經沒有了沫子的啤酒,一仰脖子灌進了嗓子,頓一下酒杯,指著南邊的窗戶說:“我知道老疤的一個表弟住在對麵的那條胡同裏!你想,吳振明現在跟老疤在一起,如果走投無路了,他是不是有可能在那兒藏幾天?”“嗯,有可能……”廣勝自言自語,“剛才他把我當成董啟祥了,他絕對不敢再回原來的那個地方了,很有可能會到這邊來躲一陣子……”說著,廣勝站了起來,“這就過去看看?”

“沒有那麽傻的人,”老七拉了廣勝一把,“你想,他剛剛受了驚嚇,不跑個遠一點兒的地方躲著,怎麽可能再返回來?”

“那倒也是,”廣勝重新坐下了,“這事兒暫時擱一擱。繼續咱們的話題。”

“哪個話題?”老七似乎厭倦了,起身想走。

“就是你幫我打聽常青和健平下落的那個問題。”廣勝一把按下了老七。

“不是有吳振明嘛……”

“暫時抓不到他,不算,”廣勝笑咪咪地瞅著老七那張時紅時白的臉,“難道你不喜歡錢嗎?我可是答應要給你報酬的。”

“先別提什麽報酬,”老七的樣子很受傷,怏怏地哼道,“我繼續‘開展工作’就是了。”

“這就對了嘛,”廣勝站起來敬了老七一杯,“我是很守信用的,你辦事兒我給錢。”

“我知道,”老七岔開了話題,“你說這事兒我應不應該跟凱子說一下?”

跟他說個屁!廣勝皺緊了眉頭,老七說的一點兒不錯,關凱也就是在我麵前裝裝樣子罷了,你能指望他幹什麽?不過,讓他吐點兒血倒是真的,健平還不是因為你才出的事情?想到這裏,廣勝摸出手機,三兩下撥通了關凱的電話,直接說:“凱子,借我一萬塊錢用用。”

“咳,說什麽借?”關凱一聽是廣勝,爽朗地笑了,“本來我就應該給你點兒錢的。”

“別這麽說,有了我就還你。”廣勝想:你變得可真快呀,這就想撤出來了?

“勝哥,你這麽說可就見外了。”

“好了,咱說點兒別的吧,”廣勝壓低了聲音,“凱子,你也得注意點兒安全,那個叫老黑的小子在盯著你呢。”

“沒事兒,我早就防備著他了,”關凱不屑一顧,“他在我眼裏就跟一隻臭蟲差不多!嘿,勝哥很關心我嘛。”

“關心個屁!我還不是怕你被人殺了,我沒有地方玩兒了?”廣勝胡亂敷衍道。

“嗬,殺我的還沒生出來呢……”關凱猶豫了一下,“勝哥,我也得跟你說個事兒。”

“說吧,我聽著。”廣勝覺得他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麽事情瞞著他。

“那個玻璃花眼睛的家夥叫劉成德。”關凱說完就沉默下來。

“劉成德?”廣勝的心猛地抽緊了:那不是阿德嗎?他怎麽會跟常青摻和到一起?

“凱子,你告訴我,劉成德怎麽了?”廣勝的心提得老高。

“他可能也在打你的主意。”關凱輕描淡寫地說。

“哦……我知道了。”廣勝出了一身冷汗,手機幾乎被他攥裂了。

“勝哥,怎麽不說話了?”關凱嘟囔了一句,見這邊沒有動靜,接著說,“我跟你說,劉成德從看守所出來以後,我的一個朋友對我介紹他,說這夥計挺能幹,當時我缺人手,就收留他在店裏幹服務生。我知道你跟他有點兒過節,我還不止一次地聽他酒後說要殺了你。當初我不在意,以為那麽個‘木逼’式的人物沒什麽可怕的,再說當時……你也明白當時我的想法,所以一直沒告訴你。哥哥,你得注意他點兒。”

“你跟他是怎麽結的仇?”廣勝覺得這裏麵肯定有些貓膩。

關凱一頓,陡然提高了聲音:“知道他的眼睛嗎?那是被我砸的!這小子偷我的錢……好了勝哥,不說這些了。”

廣勝的眼前又浮現出阿菊桃花般的臉來,神情開始恍惚,說話像是在呢喃:“掛電話吧,以後再說。”

掛了電話,廣勝隨手給朱勝利打了一個電話。

朱勝利從關凱那裏拿著錢找到廣勝的時候,廣勝正醉眼惺忪地抱著老七唱歌:

美麗的姑娘見過萬千,

唯有你最可愛,

你像衝出朝霞的太陽,

無比的新鮮——姑娘啊!

老七光禿禿的腦袋紮在廣勝的懷裏亂搖晃,像一隻漂在水裏的大白葫蘆。

廣勝唱得如癡如醉,不時用一把勺子挑著老七的假發套轉兩下,像是在耍東北二人轉裏的一個絕活兒。

這小子原來是個禿子啊……朱勝利大吃一驚,手裏的錢“嘩啦啦”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