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全亂了

坐在出租車裏,廣勝想給朱勝利打個電話,摸了半晌才知道自己出門時忘了拿上手機。

廣勝給司機點了一根煙,訕笑道:“大哥能不能把你的電話借我用一下?我有個急事兒。”

司機拿出手機對廣勝說:“你說號碼,我給你撥過去。”

廣勝搖搖頭,說了朱勝利的手機號:“嗬嗬,大哥怕我打長途呢。”

朱勝利在家裏,接了電話很不滿意,嘟嘟囔囔地埋怨廣勝不是個幹買賣的主兒,票子戳著眼睛了都不知道去拿。

廣勝笑著說:“不是我在外地嘛,哪能那麽快就回來?”

朱勝利悻悻地說:“你在哪裏你自己有數,還外地呢,糊弄膘子去吧,趕緊打個車來拉我,人家趙玉明早去了啤酒城,再拖拉,人家不管咱們了。”廣勝說:“你在家前麵那條路口等我,我馬上就到。”說著,搖下車窗,警覺地前後掃了兩眼。

朱勝利正在鎖著門:“你直接到我家樓下不行?怕見人?”

廣勝笑道:“我怕你們院兒裏的美女們認出我來,跟我要嫖宿費呢。”

司機斜眼看著廣勝嘿嘿地笑:“兄弟你厲害,哪裏都有丈母娘。”

廣勝把手機遞給司機,腆著臉說:“這樣的女婿誰都可以當。”

遠遠的,廣勝看見朱勝利和老歪站在一個小賣部門口四下打量。廣勝叫司機停車,衝朱勝利“嗨”了一聲。

朱勝利疾步趕過來,指著廣勝的鼻子罵上了:“你真好意思的!夥計們忙得蛋子都要掉了……”

“別叨叨,”廣勝推開車後門,“快上車。”

“怎麽了?怎麽這麽慌張?”朱勝利拉著老歪滿腹疑惑地上了車。

“開車,啤酒城!”廣勝四下看看,回過頭來對朱勝利歉意地笑笑,“我這不是急著快點兒去嘛。”

“你肯定有事兒瞞著我,”朱勝利瞪眼看著廣勝,“沒事兒才怪呢,胡子拉碴的,像吃了槍子的野豬。說,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裏?”

“別問那麽多好不好?”廣勝伸過手來跟老歪握了握,“歪哥,好久不見。”

老歪就勢握緊廣勝的手,大力搖晃著:“廣勝,我算是徹底服你了。”

廣勝有些不解,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跟老歪一起在玲子的小吃部吃飯,老歪因為廣勝跟玲子多說了幾句話,嫉妒得連酒都喝不進去的事情,微微一笑:“歪哥這話有些來頭嘛,是不是說我把玲子領床上去了?沒有的事兒啊,我聲明。”

“咳,提她幹什麽?當初她為了給自己的男人治病,急得小臉兒蠟黃,老子支援她,她上了老子的床……嗬,那時候她聽話得像隻小貓羔子。人家現在發達啦,傍了一個真大款——老劉,”老歪說這話的時候口氣酸溜溜的,“還記得老劉這個人嗎?不記得了……就是我老家的那個村長啊,當初你還幫他要賬來著呢……他娘的,我就給他們牽了一次線,這倒好,倆yin賊勾搭上了,小賤人一腳把我給蹬了!聽說,老劉給她投資開了一家飯店,檔次還挺高的。廣勝,要不一會兒咱們辦完了事兒去她那裏吃飯?這婆娘現在變得可**了……”

“不去!我還沒下賤到那種程度,”廣勝有點兒胸悶的感覺,咬了咬嘴唇苦笑一聲,“造化弄人啊,這世道。”

“你得告訴我,”朱勝利扳了一下廣勝的肩膀,“你最近是不是又惹麻煩了?”

“別廢話好不好?”老歪用胳膊肘拐了朱勝利一下,“惹什麽麻煩?不就是砸了一個膘子嘛。”

廣勝一懵,猛地回過頭來:“我砸誰了?”

老歪笑了:“廣勝真是活雷鋒啊,幫了哥哥的忙還不留名,還能有誰?老七唄。廣勝是個活雷鋒這話一點兒不假,當年幫我收拾那五就不求回報……對了,還記得有一次咱們一起喝酒的時候,老七砸了我一酒瓶子的事兒嗎?當時你沒管,我還以為你不想幫我報仇呢。”

朱勝利納悶:“老七前幾天不是還挺好的嗎?”

“別插話,讓歪哥說,”廣勝透過後視鏡盯著老歪,“接著說。”

老歪說:“今天一早我去醫院看一個同事,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見從一輛奧迪車上滾下一個人來,我仔細一看,是老七。我正納悶著,車上下來兩個人,把老七架到急診室門口就走了。老七好像傷得不輕,滿臉是血,站都站不起來了,幾個看熱鬧的把他抬進了急診室。當時也沒人管他,我覺得可憐,就去找了一個大夫。大夫說不大要緊,都是皮外傷,縫幾針就好了。大夫問老七是怎麽回事兒,老七不說話,隻是哼哼唧唧地哭。縫針的時候我問他,七哥你咋了?他像個死人一樣嘟囔了一句,你問小廣去吧,他知道……”

“哦,我明白了。好了歪哥,”廣勝舒了一口氣,“你就胡琢磨去吧,我還沒你想得那麽義氣。”

“廣勝就這一點好——謙虛!”老歪豎起了大拇指,“隨你怎麽說,我就是這麽認為的,你幫我報了仇。”

“你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廣勝反手遞給他一根煙,“這次該你報答我了。”

在啤酒城門口接了等在那裏的趙玉明,四個人去了觀海樓酒店。

坐在單間裏,趙玉明簡單跟廣勝說了一下情況:別的公司有一塊閑置的牌子,將近半年沒人用了,他找工商局商廣科的一個朋友打聽過了,那個公司倒閉了,牌子暫時還沒清理。趙玉明對那個朋友說:“那塊牌子被我們公司買下來了,正準備用。”

廣勝大笑:“老趙,真有你的,咱們馬上開工!”

趙玉明說:“先給他們畫上這沒問題,關鍵是錢要馬上到位,不然被那個公司知道了,錢還沒到手,很可能就要打官司呢。”

老歪一拍胸脯:“錢不是問題,韓國人聽我的,讓他們什麽時候拿就什麽時候拿。”

趙玉明抬眼看了看他:“你就是老歪呀?”

老歪笑得很尷尬:“嗬嗬,我不認識你。”

趙玉明把手在眼前擺了擺:“算了算了,以後都是朋友。”

老歪好像也覺得在王彩娥那件事上做得挺難看,不住地給趙玉明夾菜:“老趙是個人才,老趙是個人才。”

廣勝剛想打趣兩句,朱勝利把電話遞給了他:“金林找你。”

廣勝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一下呼吸接起了電話:“金所,找我有事兒嗎?”

金林的聲音很沉穩:“怎麽你沒帶手機?找你真麻煩!你在哪裏?”

廣勝預感到金林是因為常青的事情來的電話,連忙跟上:“我在濟南辦事兒啊,找我幹什麽?”

金林頓了一會兒,沉聲說:“前天晚上有人在醫院裏開了槍,這事兒你知道嗎?”

廣勝皺了一下眉頭:“我哪知道?我來濟南都三天了……傷人了嗎?”

金林輕描淡寫地說:“別打聽了,沒出什麽大事兒,回來以後馬上跟我聯係。”

還是警察厲害啊,這麽快他們就知道了?隱約地,廣勝開始害怕起金林來。

桌子上開始熱鬧起來,廣勝控製著酒量,一直不敢多喝,他害怕在這個關鍵時刻大腦失控。

外麵很黑,看不到星空,隻有那輪灰黃的月亮在黑黝黝的樓縫裏閃現,這讓廣勝感覺很壓抑。

瞅個空擋,廣勝衝朱勝利使了個眼色,起身往外走。

朱勝利跟了出來:“廣勝,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最近又惹什麽麻煩了?”

廣勝拽著他去了洗手間,站在牆根解褲帶的時候,順手把槍放在窗台上,兩個人邊撒尿邊說話。

廣勝斜著眼問朱勝利:“你是不是聽別人說過什麽了?”

朱勝利尿不出來,狠勁地抖著大腿:“我跟你接觸的人不一樣,我能聽到什麽?”

廣勝簡單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朱勝利聽得直發愣,手扶著牆壁一聲不吭。

廣勝扳著他的肩膀叮囑他:“這些天你也得警醒著點兒,萬一常青來不及了,很可能找你去呢。”

朱勝利不以為然:“我又不認識他,他找我幹什麽?”

廣勝正要跟他分析分析常青為什麽會找他,門開了,進來一高一矮兩個喝得滿臉通紅的人。這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倚在門口,衝廣勝大吼一聲:“看你媽的什麽看?尿完了就滾出去!”廣勝側目一看,心頭驀地一緊:其中的一個大個子正是那天半夜朝他家開槍的那個人!對了,這個人是蝴蝶那邊的人,那陣子跟著常青。廣勝下意識地摸了褲腰一把,槍呢?忽然反應過來槍是放在窗台上的,一下子怔在了那裏。

“你明白了吧?這事兒沒完……”那兩個人咋呼完了,似乎忘了剛才這茬兒,摟在一起嘀咕上了。

廣勝迅速回身,把槍揣在懷裏,拉著還在發愣的朱勝利就走。

大個子瞪著血紅的眼睛掃了廣勝一眼,滿腹狐疑地嘟囔了一句:“這個人是誰呀,怎麽這麽麵熟……”

廣勝不敢怠慢,低著頭快步出了洗手間。

裏麵喊了一聲:“你是誰?”

朱勝利回頭用東北話應道:“俺們也是來吃飯的。”

廣勝走了幾步,一拉朱勝利,兩個人悄悄折轉回來,蔽在門口聽聲。

走廊上除了站在盡頭的兩個服務員,沒有別人,洗手間裏的聲音異常清晰。

大個子的舌頭在打卷兒:“咱們總歸是蝴蝶的人,蝴蝶跟小廣的關係很複雜,十年前他們兩個人拚過一場,為這事兒蝴蝶進去蹲了兩年多。後來有個盲流子敲詐小廣,小廣以為那是蝴蝶的人,糊裏糊塗就把那個盲流子用槍給‘噴’了。在監獄的時候小廣跟蝴蝶解開了這事兒,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這兩個人成了好兄弟……”廣勝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家被槍擊的那晚健平說過的話,這個大個子名叫吳振明!

吳振明卷著舌頭繼續說:“這次咱們背著蝴蝶幫常青,可千萬不能讓蝴蝶知道。常青這個混蛋也太沒腦子了,你說他又不是不知道小廣跟胡四的關係……你想,胡四跟蝴蝶是什麽交情?我聽老七說,蝴蝶不但跟胡四的關係鐵,跟陳廣勝的關係也很不一般……咳,這話等於重複了……這裏麵全亂了……還有關凱這個混蛋,他算個什麽東西?整個一個養不熟。奶奶的,這倆玩意兒沒一個好東西!等著看吧,不死一個沒他媽消停日子過……你荊青吧,打從在外麵流Lang回來就跟了關凱,大小也得領個情吧?這倒好,一門心思想玩死人家……”

“吳哥,話不能這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常青不是還給咱哥們兒錢花嘛。”

“誰說的不是?我沒話可說了……這不是人家胡四那邊也插手了嗎?咱哥們兒也見好就收吧。”

“這誰不知道?吳哥,聽說這事兒是小廣一手策劃的,萬一小廣找到你的頭上……”

“別說了!昨天董啟祥盯著我好一陣看,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董啟祥?他們竟然提到了董啟祥!董啟祥不是還在監獄坐著牢嗎?

廣勝有點兒發蒙:難道是董啟祥刑滿釋放了?他怎麽也摻合進來了?難道他一直跟胡四在一起?

廣勝突然就有一種飄起來的感覺。他知道當年他們一起坐牢的時候,胡四跟董啟祥的關係,那是一種比生死之交還要微妙的感情。

董啟祥是什麽時候出來的?他知道,董啟祥是一條鋼鐵般的漢子,不但仗義勇猛,重要的是他的頭腦非常冷靜,冷靜到令人恐怖的地步。

廣勝輕出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冷冷的笑意:董啟祥跟我的關係也不錯,現在他回來了,好戲就要開始了。

“兄弟,明天再找不著陳廣勝,咱哥兒倆就撒丫子走人!”是大個子吳振明在說話。

“你還想找人家陳廣勝呀?沒準兒他跟凱子和董啟祥在一塊兒,他們還想抓你呢……”

“**奶奶的,我還真沒想到……董啟祥怎麽也是陳廣勝的人呢?”吳振明吸一口氣繼續說,“這樣吧,今晚咱們就走人……走,先回去喝酒!這事兒我不能跟夥計們提,你跟他們說,我就裝喝大了……不能說咱們害怕了,就說摻合這個破事兒沒意思,哥兒幾個馬上撤退。”

“行,一會兒我回去說,小三他們好糊弄。錢怎麽辦?黑了他的?”小個子問。

“先黑了再說!就說錢給了董啟祥,祥哥收下了……愛信不信!完事兒咱們給他來個不照麵。”

裏麵的兩個家夥好像要往外走。廣勝連忙拉著朱勝利躲到了旁邊的一個空房間裏。

那兩個人站在門口又嘀咕上了。小個子問:“你以前見過小廣嗎?”

吳振明說:“見過一麵兒,沒有什麽印象了。你回憶一下,昨天去砸常青夜總會的那幾個人裏麵,你有沒有感覺麵熟的?”

小個子說:“除了董啟祥,我一個也不認識。”

吳振明自言自語:“來者不善啊……這應該是胡四在後麵策劃的,這叫敲山鎮虎呢。媽的,胡四這個老狐狸。”

小個子說:“聽說胡四、陳廣勝還有董啟祥在監獄的時候關係好著呢,你說常青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呢?他閑著沒事兒惹陳廣勝幹什麽?”

吳振明“嘶啦嘶啦”地笑了:“哈,當時誰都以為陳廣勝是個軟柿子,那陣子連黃三都想‘詐厲’他呢,誰知道陳廣勝的肚子裏還藏著牙啊……黃三這不是死了嗎?昨晚老七親口說,這裏麵有陳廣勝和胡四的貓膩呢……對了,這事兒可不能出去亂說,禍從口出知道嗎?”

聽到這裏,廣勝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腦子又開始脹痛,仿佛有一根棍子在裏麵拚命地攪動。

外麵的說話聲漸漸遠去。朱勝利拉了拉木頭一樣杵在門後的廣勝:“他們走了,回去吧。”

廣勝把腦袋抵在牆角,用力搖了搖,牆皮蹭得頭發“沙沙”作響:“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朱勝利的嗓子好像被螞蟻鑽破了,顫抖得不成樣子,“黃三那事兒我不相信。”

“你在說什麽?”廣勝的眼睛在黑暗裏發出匕首一樣的光芒,“你應該相信你是個聾子,你什麽也沒有聽到。”

“對……我什麽也沒聽到。”朱勝利不敢看廣勝的眼睛,低下頭囁嚅道。

回單間的時候,老歪正眉飛色舞地跟趙玉明說著什麽,左手握成一個圓圈,右手食指不停地往裏套弄。

趙玉明雙手捂著肚子,笑成了一隻卷曲的刺蝟:“老歪啊老歪,你這種人也號稱國家工作人員?整個一個低級小流氓啊。”

老歪不搭腔,吃了偉哥的猴子一般興奮,兩隻手兀自比劃個不停。

廣勝過來陪著幹笑了幾聲,湊近趙玉明的腦袋說:“老趙,剛才上廁所的時候接了我老婆一個電話,讓我趕緊回去,你看?”

趙玉明笑著擺了擺手:“走吧,讓老歪在這裏,我們倆再喝點兒。這家夥簡直太他媽的有意思了……”

出門的時候,廣勝對朱勝利說:“這幾天你多費心,爭取把這筆錢掙下來,不懂的事情去找張屐。”

朱勝利沉悶地點點頭:“放心吧,我會辦好的……拿到錢我再聯係你。”

門頭下的燈光很亮,廣勝緊緊褲帶走到一處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大口地喘氣。

天上有幾顆淡如熒火的星星,看不到月亮,但廣勝能感覺到月光,月光讓這個夜晚變得十分寒冷。

廣勝正站在路口招手打車,聽見身後趙玉明咋咋呼呼地吆喝:“廣勝慢走,咱們一起去看老歪**,他說他要給哥兒幾個來個現場直播!”

廣勝罵聲“操”,攔下一輛出租車,一把一個將三個人推進車裏:“你們去吧,我回家玩真的去。”

“看真人秀不好啊?真不會享受!”老歪探出頭來吼了一嗓子。車“呼”地開走了。

“享受個屁,我哪有心情玩這個,操……”廣勝嘟囔著攔住了一輛車。

“小子,罵誰呐?”不知什麽時候晃過來兩個喝了酒的小黃毛。

“滾蛋!”廣勝陡然光火,“唰”地掏出了槍。

“大哥饒命……”兩個黃毛一下子嚇傻了,倒退兩步,“撲通”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