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一犯人節 1

我被人當成了沙包跟著劉所往北走了不幾步,我來到了廁所。可能是天熱的原因,廁所裏臭氣熏天。

看守所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想想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廁所裏已經變得昏暗起來。

燈亮了,蚊子們嗡嗡叫著在我的臉上來回盤旋,手被拷在背後打不著它們,我隻得拚命地搖晃腦袋。蚊子們不依不饒,采取極不道德的手段搞背後偷襲。有一隻估計是母蚊子的家夥趁我扭屁股的機會落在我的嘴唇上吻我,不管我有沒有與它的興致。

水池裏存著半池子黃乎乎的湯,看不出來是尿還是涮墩布的水。

為了避免蚊子們的過度親近,我把腦袋紮進了水裏……真舒服啊。水涼涼的,有一股青草夾雜著泔水的味道。

頭上沾了水,蚊子們怕弄髒了翅膀,忽忽悠悠飛遠了——蚊子總是這樣愛幹淨,不像蒼蠅,逮哪兒tian哪兒。

蚊子的幼蟲在水裏,蒼蠅的幼蟲在屎裏,出身不一樣,行為方式自然會有些差別……腦子裏胡思亂想著,我竟然倚在管子上迷糊了過去。睡夢中,蚊子們變成了轟炸機,在耳邊繞來繞去,巨大的轟鳴聲著實令人恐怖。搖晃腦袋成了一種不自覺行為。蚊子們在我的臉上加滿了養料,“嗡嗡”叫著找地方消化去了,下一批又來了。不行,不能再睡了,再睡真成冤大頭了,學雷鋒也不能學到喂蚊子的地步吧?我貼著管子蹲下來,把頭再一次紮到水裏。這一次我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骨頭裏傳來的微痛讓我覺得自己虛弱得要死。

走廊上傳來一陣開號門的聲音,估計是放茅了。大家一蜂窩地奔進來了,像沒我這個人似的,急匆匆地涮馬桶、拉屎撒尿。有個小子跑肚子,竟然把長滿青春痘的一張大屁股朝向我,稀裏嘩啦噴了個痛快。大號人多,一波接一波地進來,都跟前麵的人一樣,對我視若罔聞。我有一種受了冷落的不忿,側一下腦袋往外瞅了瞅,劉所虎視眈眈地站在對麵。發覺這樣,我的心稍微寬慰了一些,不怪大夥兒麻木,人家這是怕惹了事兒上身呢。沒趣地歎息一聲,感覺自己無聊得有些扯淡。

劉所給最後一個號子放完茅,衝走廊深處喊了一聲:“寒露,該你了,快點兒!”

我的腦子一乍:寒露不是去了小號嗎?他怎麽還在這邊?

走廊南頭傳來一陣拖鞋拍打腳後跟發出的呱嗒聲,毫無疑問,這便是寒露哥哥製造出來的聲音了。我下意識地歪起頭向外看去。

劉所皺著眉頭斜眼瞄著他,不耐煩地催促:“快點兒啊,你老是磨磨蹭蹭的,快。”

寒露的聲音很奇怪,像是鹹鹽吃多齁著了:“快快,一定快,慢了就不是我了。”一閃身進來了。

他好像沒看見我,一進門就奔了盡頭的一個蹲坑,哼哧哼哧地叫喚。

一種強烈的預感油然襲上心頭:這個混蛋在裝!他提前肯定知道我在這裏,他肯定是想找個機會收拾我。眼前忽悠閃過他離開大號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瞥。不行,我不能在這裏等死!剛想開口喊劉所進來,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他,一個班長跑了過來:“劉所,電話。”

劉所頓了頓,跑步離開了我的視線……

天殺的班長啊,你來得可真及時!我的腿一下子軟了。

“哥們兒,你還好嗎?”寒露衝我一笑,慢慢騰騰地提上了褲子。這個混蛋根本就沒在大便。

“還好寒哥……”我努力掙紮,想要騰出手來做最後的一拚,可是等待我的還是失望。

“寒哥?”寒露歪著嘴巴,雙手用力地掰著指關節,“哢哢”的聲音讓我的心陣陣發緊。

“是啊寒哥,我一直喊你寒哥的。”我徹底放棄了抵抗的想法——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那好,我讓你一次喊個夠。”寒露一步一步靠了過來。

看著寒露狼一般的目光,我大驚失色:“寒哥,咱倆沒什麽冤仇吧,寒哥……”

第二聲寒哥還沒叫利索,腦袋上先吃了一腳。好臭啊,估計這小子打從進來就沒洗過腳。我決定不再求他了,我知道求也沒用,哀求在此刻就像歌聲中的伴奏音樂。寒露把我當成了練散打用的沙包,哼哧哼哧下力猛練。

沙包鬆了,拳頭累了,我的慘叫聲也在空氣中破碎了,走廊裏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外麵在下雨,沙沙的雨聲仿佛天籟。

第二天一早,梁所將我提到了值班室,皺著眉頭說:“我正告你,犯了法並不代表你就不是個人了,不要破罐子破摔。隻要你認真反省自己所犯的罪行,政府還是拿你當人待的。如果你自己都不把你自己當人看,你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記住我的話,好好做人。”

我連聲說好。我知道梁所這個人心地其實很善良,前一陣子還發動全所幹警給老羊肉他爹捐款來著,他們其實也沒有多少工資。

卸下手銬,梁所說:“鑒於你的表現,你還是回小號好了。”

我大喜過望……其實,誰喜歡上小號?一個人圈在那個火柴盒裏,簡直能憋死人。

可這小五號就不一樣了。小五號不就是殺漢子那位姐姐的斜對門?

八一犯人節小號這邊的空氣裏沒有大號那種渾濁味道,很清爽。

重新踏上小號走廊堅硬的水泥地時,我竟然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前麵所經曆的一切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就像夢遊了一場似的。路過湯勇的號子的時候,我看見那個叫臭蟲的小孩兒正把眼睛貼到窗口上往外踅摸。我大大咧咧地衝他吹了一聲口哨,這小子一怔,像是聽到彈弓響的小鳥,“嗖”地縮回了腦袋。看來湯勇這是下了起訴,不然他的號子裏是不應該有人的。娘的,這個活兒本來應該是我的,怎麽讓臭蟲給搶走了?心裏不由得小小地嫉妒了一把。記得有一次放風,臭蟲這家夥在背後罵過湯勇,估計這小子這趟“差”當得挺別扭。

小五號到了。梁所開門時,我偷偷瞟了斜對門一眼——什麽都沒有。殺漢子的姐姐呢?

我低下頭,輕飄飄地跨入火柴盒一般的小號,兩腿來回打了幾下滑,差點兒躺倒。

昨夜的一番折騰把我累得夠戧,一個哈欠還沒打完便蜷縮成一團昏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送飯的老頭兒用飯勺敲打窗口的聲音讓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抄起茶缸子撲到了窗口上。

真香……我盯著茶缸裏五六隻拇指大小的炸魚,不由得流出了口水,這玩意兒有些日子沒見了。

我探出頭去問老頭兒:“今天改善生活,是不是有什麽節日啊?大爺。”

老頭兒一哼:“八一,八一建軍節你知道嗎?”

對老頭兒的態度,我很是不屑,老子就沒有節日了?老子……哦,還真的沒有,沒聽說過有個八一犯人節什麽的。

這頓飯吃得爽,饅頭換成了白麵的,還一人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個饅頭,把另一個小心奕奕地放到窗台上。好日子不能一天都過了,把它留著慢慢享用。接下來,我端起茶缸輕輕捏起了小魚兒,滿嘴的口水讓我幾乎不敢張嘴,我害怕把自己的牙齒給衝出來。我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吃光了魚,然後拿開水涮了涮缸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白開水。

俗話說溫飽思yin欲,這話自然也包括咱這些蹲監獄的。

肚兒一飽,我便開始惦記上了對門的女鄰居。

我承認,那一刻我的眼前**飛舞,大腿**在天上往來穿梭。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茅的時候。

心裏惦記著殺漢子的姐姐,我蹲在蹲坑上裝做大便的樣子,磨磨蹭蹭。

我知道男號放完了就該對麵女號放了。說是女號,其實整個對麵就一個女人。

“嘩啦嘩啦”,是開女號門的聲音。我莫名地有些緊張,女人,女人……姐姐,你快來吧,兄弟這超級媚眼兒早給你預備好了呢。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來,嘿,女人走路就是輕盈,聽得人心裏癢癢的。一條蛆慢慢悠悠爬到了我的腳下,滾開,別嚇著我姐姐。我扳過腳,用力碾去,“哧——”一股白白的膿水濺出去老遠。管它呢,別惡心著我姐姐就行。腦子裏想象著姐姐胸前的那兩個大氣球,我的心竟然有些惶然,鼻孔裏滿是女人的肉香,腦袋一時有些缺氧,要不是茅坑髒,我躺下暈一會兒的心都有了。

“胡四,快出來,”梁所搖著鑰匙站在門口催促,“磨蹭什麽?女號要放茅了。”

“梁所,我還沒拉完呢,不行叫她先放得了,反正我又不看。”

“出去!”

還是人家政府有遠見,這叫防患於未然——他這是怕我再犯強奸罪呢。得,還是走吧,好在出去的路上還能滑溜滑溜眼珠子。

我裝做難受的樣子,慢慢騰騰地提上了褲子,憋得脖子青筋暴凸,感覺整個脖子就是一隻救生胎。

看著係褲腰的布條,想起自己的皮帶,我的心中不免淒惶,一時感覺自己現在真的是一條蛆了。

捏著褲腰踅到走廊,我一下子傻了眼:好嘛,這位姐姐果然漂亮!大約四十歲上下,烏不拉嘰地往前蹭著。形象頗似擱在案板上吹足了氣,等待剝皮的母豬。唉……這一刻,我竟然有一種失戀後的感覺。我沮喪地拽一把褲襠,衝正與我錯身的她翻了一個質量不錯的眼皮,樣子有點兒賴皮。姐姐像是誰欠了她四兩掛麵似的,“哼”的一聲別轉臉去:“討厭。”嗬,這才有點兒女性的意思,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