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犯老妖 1

耳聽得腳鐐聲在我們門口停下來,我趕緊踅回原位。

門開了,梁所站在門口,衝老鷂子一點頭:“姚光明,王冬生轉你們號兒了啊。”

門關了,一個頭上纏滿繃帶的幹癟老頭,誠惶誠恐地倚在門背上衝裏麵傻笑。

老鷂子咳嗽一聲。老頭兒瞥他一眼,身子往前一弓,又無力地倚回了門上。

老鷂子站起來扶他坐在對麵,眯著眼笑:“老妖,剛才這頓鬧騰不善啊,不想留著腚眼兒攢糞了?”

“不想攢了,”老妖擺弄著粗大的腳鐐,衝天翻個白眼,忿忿地念叨,“還有沒有王法了?我一大把年紀了,跟個把小青年熱鬧熱鬧怎麽了?那幾個小子揮拳就打,差點兒要了我的老命。”

老鷂子拍著老妖的後背,嘿嘿笑了兩聲:“小青年就該白玩兒?您老這是又‘靠’不住啦?”

“說什麽這是?”老妖翻了翻淤血的眼皮,“那個小家夥痔瘡犯了,我老人家學雷鋒給他瞧瞧病呢。”

“用褲襠裏的那隻眼給人家瞧的吧?”老鷂子一笑,引得臭迷漢他們也跟著竊笑起來。

我有些詫異,這是搞的什麽名堂?倒頭問臭迷漢:“你們笑什麽?”

臭迷漢湊到我的耳邊,輕聲嘀咕:“**,**你懂嗎?”

哦,明白了,以前聽別人說起過這事兒,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在這兒還真遇到了這種事情。

看著老妖幹癟的褲襠,剛才的一絲憐憫蕩然無存。幹這事兒太惡心!不行,我得“幫助幫助”他。

我剛想發話,老妖開了腔:“我還真沒幹這事兒呢,我就是覺得小家夥長得挺逗人,就想逗他玩玩。笑什麽笑?不跟你們說了,三扁不如一圓,知道嗎?大驚小怪。”

老鷂子正色道:“我本來不想弄你,可是你這事兒辦得也忒**了。來,大鼻子,你雞刨豆腐做得好,讓妖大爺嚐嚐你的手藝。”

老妖瞟了門口一眼,很懂規矩地趴在了地板上:“鼻子,輕點兒啊,老頭兒我落了髒可找你啊。”

大鼻子興奮如吃了偉哥的猴子,樂顛顛地搬來被子墊在屁股底下,“嗖”的把一條腿豎在了半空:“叨叨什麽呀,接招吧你就!”提一把褲腿,亮出腳後跟,照準老妖的脊梁“撲通撲通”鑿了起來。好家夥,敢情“雞刨豆腐”是這麽回事兒呀。不錯,這招夠廚師們學一陣子的。剛才我還在納悶:怎麽這裏還讓做菜的?原來如此。刨了三兩分鍾,老妖已是大汗淋漓,汗水與繃帶上的血漬浸yin在一處,使人看了非常不快。我拉拉老鷂子,苦笑道:“姚哥,算了吧。老家夥這把年紀了,別‘刨’出個好歹來。”

“一邊兒呆著去!看守所裏無老少,連這個你都不懂?”

“這個我知道,他不是破了頭?還戴著腳鐐……”

“好了,妖大爺,看在老四的麵子上先放你一馬,起來吧。”

老妖並沒有立刻起來,直接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仰麵朝天,長籲了一口粗氣:“鷂子啊鷂子,老漢我算是徹底服了你啦……娘的,我連所長都不怕,就怕你。其實,我還真沒把那個小東西怎麽著呢,我這物件是個啥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軟得像灘鼻涕,頂多給人家擦兩下屁股,要是真給人家弄進去了,還能這麽便宜了你?”

“我知道,要是真那樣了,便宜不了,這事兒跟強奸一樣論處。”

“少羅嗦,騎摩托車去!”老鷂子忽然來了興致,一枕頭摔向老妖,枕頭在老妖的腦袋上發出一聲放屁似的聲音。

號子裏很安靜,除了巴兒撲哧撲哧的喘息聲和偶爾響起的竊笑,沒有別的聲音。

我把枕頭墊得高了一點兒,這樣我就可以看見側麵窗戶外的樹梢,那上麵有銀色的月光,月光可真自由啊。

老妖將枕頭給老鷂子丟回去,站到西牆根擺了個騎摩托車的姿勢:“鷂子,從這裏出發到哪兒算一站?”

Lang花燙著似的喊了一聲:“去東京去東京!去操日本娘們兒,昨天我剛去過,熱鬧得狠,快發動車!”

老妖叫聲“好嘞”,嘟嘟地發動了“摩托車”:“我騎上那摩托車,樂悠悠,歌聲伴我乘風走呀乘風走……”

老鷂子“噓”了一聲,老妖連忙換個坐上去的姿勢,把唱歌改成了念叨:到關東了,到漢城了……

我冷眼看了看旁邊的人,大家的眼睛無一例外地閃著熠熠的光芒,好像yin棍趴在女廁所牆頭上的樣子。

我無聲地笑了,這幫家夥看來真是寂寞草雞了,有戲就看,他們可不管這場戲以前看沒看過。

我把眼翻到了天花板上,那裏有一縷月光特別鮮豔,把天花板照得像一幅油畫。

Lang花的眼睛一陣紅一陣綠,興致勃勃地大聲嚷嚷“到了東京沒有”。

我衝他勾了勾手:“Lang花,過來。”

Lang花慌忙挪到了我的對麵。

我悄聲說,“兄弟,剛才你喊那一聲‘操日本娘們兒’用的力氣可不小啊,跟八路軍對日本鬼子喊話一個樣,你是不是恨日本人?”

Lang花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恨他們幹什麽?他們又沒怎麽著我,我家還用著人家出產的黑白電視呢。”

我笑了笑:“那你剛才用那麽大的勁兒幹什麽?”

Lang花橫了一下脖子:“操日本娘們兒好啊,真要是去了東京,我能不來點兒民族精神?”

我說:“那你就是抗日分子了。”

Lang花想了想,目光堅定地點點頭說:“也算是吧,抗日是國家大事,國家大事匹夫有責嘛。”

我正色道:“要是有人想要**,你抗不抗日?”

Lang花懵了:“什麽日?誰要日我?咳!我不抗日的,一日就拉稀……”

大家“嘩”的一聲笑炸了。

臭迷漢可逮著表現的機會了,躺在鋪蓋上一驚一乍地說:“我明白了,敢情前天Lang花拉稀是被人日了啊。”

這幫寂寞的家夥又朝臭迷漢撲了過去。

老妖瞥一眼似笑非笑的老鷂子,換了一付無賴嗓子又唱上了:“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雙手接過紅軍的鋼槍……”

老鷂子“啊哈”一聲,比老妖的聲音高了個八度:“掐死你,我掐死你,掐死你這個賣×的!”

半夜,窗外淅瀝淅瀝下起了小雨。

不知是誰放了一個節奏悠揚的屁,屁聲夾雜在沙沙的雨聲裏,就像雄偉的交響樂裏突然**了一聲二胡。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渾渾噩噩地過著,轉眼之間夏天就要到了。

這天吃早飯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後窗上喊:“廣哥,聽說你開庭了?”

小廣“梆”的吐了一口痰,聲音很清亮:“開了,當庭判的,一年半!哈,哥哥要跟你們說拜拜啦。”

那天半夜跟他搭腔的啞嗓子喊:“廣哥是不是還有不到一年就開放了?”

小廣高聲咳嗽著:“是啊,讓你娘等著我,出去以後我們老兩口就結婚。”

我趁老鷂子不注意,趴到後窗上喊:“廣勝,什麽時候走?”

小廣停止了咳嗽,聲音沉穩下來:“十天以後。我估計你也快了,興許咱哥兒倆能在勞改隊見麵兒呢。”

我剛要開句玩笑,老鷂子一把拉下了我:“你小子不要命了?所長正找茬兒想整人呢。”

我明白這家夥是在玩邪的,歎口氣出溜到被子上,一時感覺自己萬分窩囊。

小廣顧不得我了,一個勁地跟旁邊號子裏的人歌頌法律的公正,態度甚是虔誠,一會兒說一會兒唱。

吃罷飯,老鷂子大發慈悲,賞了小雨衣好大的一塊鹹菜。小雨衣樂不可支,端來一大茶缸水,就著鹹菜美美地喝了下去,眨眼之間這家夥的臉就腫了起來——跟我在小號時的遭遇差不多。有一次,我把棉猴用被子撐起來冒充多了一個人,多糊弄了幾塊鹹菜,就著涼白開一頓猛吃。結果,臉腫得一塌糊塗,人也差點兒掛了……三天後臉上還一按一個窩兒。

這期間我又被提出去審了幾次,無非是再落實落實犯罪情節。

六月八號檢察院發了起訴書,看來離開庭的日子不遠了。接了起訴書,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總算是盼到盡頭了。谘詢了剛來的幾位經濟犯,感覺判得不會太多了,像我這種情況也就判個一年半載的。

小廣走了,他走的時候路過我們號子,衝裏麵嚷了一聲:“四哥,兄弟先走一步啦。”話說得跟上刑場似的。

我撲到窗口,看著他昂首闊步地晃過幽暗的走廊,心裏一陣陣地抽搐,感覺像是被人在心髒裏塞了一把鳥毛,又亂又堵又憂傷,難受到想找個地方猛吃一頓。回頭看著窗外紛紛揚揚飄落的槐花,我的心裏直懷念老母親包的槐花包子。

前些天下雨的時候飛進來過一隻麻雀,我們養了它半天,後來被梁所放走了。

那隻小鳥兒很夠意思,這幾天經常飛回來,站在後窗不遠處那棵樹的樹枝上往裏麵張望。它衝我點頭,它點頭點得比我利索多了,跟受過“幫助”的老妖差不多。它的翅膀硬實了,嘴巴上也沒了兩邊的黃色,全身的毛幾乎變成了黑色。我不明白,這個麻雀怎麽跟別的麻雀顏色不一樣?別的麻雀是灰黃色的,這個麻雀竟然是黑色的,我懷疑在放它走之前,老鷂子把它身上的毛拔幹淨,換上了自己的**。我把這個懷疑告訴了小雨衣,小雨衣邊堵我的嘴邊去轟那隻小鳥。那隻小鳥很懂規矩,它似乎知道我要惹禍了,衝我點了最後一下頭,“撲啦”一下起飛了。我看見它優雅地離開樹枝,飛過後窗,飛過崗樓,飛過牆頭上的鐵絲網,飛向遙遠如夢的天空。有時候它還能飛回來,飛回來的它就不一定是原來的那個顏色了,有時候灰黃,有時候黑,有時候沒有顏色。當它再次換成灰黑色的羽毛飛回來的時候,我就想,這小子真能裝,你以為換了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

穿著灰黑色馬甲的麻雀這幾天總來,我都煩了,懶得理它,它沒趣了就飛走。

麻雀最後一次飛走的那天下午,小號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嚎哭。大家“呼啦”一下撲到了窗口上,好嘛,總算是聽到異性的聲音了。這聲音惹得隔壁老羊肉又是一陣亮嗓。臭迷漢的褲襠一翹一翹,很是驚人。我跟當班的班長好一頓套近乎,總算打聽到了:她是一個漂亮少婦,不知道因為什麽,下藥把自己的丈夫給毒死了。我曆來對有個性的女人抱有一種好感,感覺她們一般都很性感。這很好啊,很好……心裏不由得陣陣發緊,得趕快想辦法轉到小號那邊去,興許放茅的時候能朝她發射個飛眼兒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