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蝴蝶麵具

騙子又變成師兄,祝童表演完畢,不再故作神秘:

“我以為店老板與養蠱的人或者女導遊有聯係,她今夜也許會來,所以店老板才把不相幹的人指使開。黃警官也想到了,他根本就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與我可沒多少關係。我在這裏就是想看看誰要來,我們做個分工:外麵你不要要管,我怕來人催動蠱蟲,那樣蘇小姐就危險了。你要做的是盡快讓蘇葉小姐睡覺,看好她,外麵發生任何狀況,都不要讓她出來。”

“怪不得你嚇我說鬧鬼,原來是你要在這裏搗鬼啊。好了,我就去陪蘇小姐,隨你在外麵怎麽鬧。”

梅蘭亭捂著胸口站起來,歎息著說:“都說江湖複雜,原來他們這對小情人之間也如此麻煩,怕了怕了。不過你要答應,今後別用鬼神嚇我。”

“答應你就是了,快去,該來的人或鬼就快來了。”

梅蘭亭嗔怪的點他一下:“又說鬼。”進去一會兒,把葉兒從黃海睡的房間叫出來。

葉兒似乎對祝童很不滿,橫他一眼才走進她們兩個的房間裏,梅蘭亭還衝祝童笑笑才轉身跟葉兒進去。

“也是傻子。”祝童無聲的說一聲。他剛才對梅蘭亭說的隻是初步推斷,本以為梅蘭亭能提出點好的意見,誰知道竟是毫無收獲。

祝童早就發現,在美人崇拜的眼神注視下,他的思維最活躍,辦法也越多。

這樣的練習在他是經常的事,每次出麵做“生意”前都要經過多次類似的演練,隻不過以前麵對的是煙子或者錄音機,現在麵對的是梅蘭亭而已。煙子至少還能說些歪理擴展祝童的思想,而梅蘭亭,也許是經驗不夠,隻會幼稚的跟隨與佩服。

老騙子說過:人做事情是有原因的,有人為色有人為權,還有人為了理想,最無聊的是還有人為鬼神或神仙做事,咱們做生意是為錢,這一點一定要記好了。

有些人卻會毫無原因的做些奇怪的事,那就是意外了。事實也許不是你看到那樣,任何事情中都可能有偶然的因素導致的變化,咱們這一行生意最怕的就是偶然,那是意外,也是天意,所以要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才能出手。

祝童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黃海這麽做的原因,由於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環,所以他剛才所說的一切還隻是推斷。

黃海作為大上海的警官,家庭背景據說也有些根基,會無緣無故跑到湘西山裏來做些無聊的事?小騙子可不這麽認為。

“好人真做不得,媽的,老子如此費心,究竟是為什麽?算是見義勇為還是英雄救美?一會究竟是來個鬼,還是人呢?隻要是人都好辦;千萬別來鬼,老騙子可沒說過怎麽騙鬼啊。”祝童想不明白,在心裏咒罵起自己放不開,葉兒就象塊磁石,越來越牽掛住他那顆野性的心。

湘西能源匱乏,多數地區使用的還是水電;也許是冬季缺水的原因,電燈隻亮了一小時,整個小鎮重新陷入黑暗的懷抱。

裏麵的兩個女孩子尖叫幾聲,半醉的小騙子嘿嘿笑著,抓起酒碗猛喝一口,把頭紮桌子上,裝醉鬼。

梅蘭亭與葉兒住的房間不大,擺下兩張床後就沒多少空間了。

兩個人勞乏一天,卻都沒有絲毫睡意,各自躺在被窩裏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小床之間的茶幾上燃著隻蠟燭,梅蘭亭一直操心著外麵的祝童,想著葉兒快些睡去,如果有意外也能插手去幫一下。

祝門從來不以武功見長,如果沒有了鬼神之術與符咒術法,祝門本沒資格擠身江湖八派的序列。

她知道祝童的底細,也知道祝童身上的傷。梅蘭亭自幼生活在馬夜身邊,學的是正宗的南派武功,從祝童與剃刀張的拚鬥結果來看,如果正麵搏鬥不使用暗器或奇怪的法術,祝童在她身邊走不了幾個回合。

但是葉兒卻是比誰都精神,她一直在念叨著黃海的好處,對梅蘭亭說著兩個人從認識到相戀的細節。

梅蘭亭沒涉獵過男女戀情,也沒葉兒那樣的多愁善感,聽有些事被葉兒說了一次又一次,梅蘭亭慢慢的就從葉兒的話裏品出別樣的滋味,葉兒是在強迫自己回憶以前的事情。

梨園世家對曆史的才子佳人和風流韻事最了解,梅苑的藏書樓裏的戲本,最多的就是這樣的故事;由於見識多,所以,梅蘭亭對感情之事還是比較冷靜的。

“葉兒,你是不是愛上李醫生了?”梅蘭亭忽然冒出一句,葉兒沒說話,房間裏隻有蠟燭燃燒時爆出的火花劈啪作響。

好半天,葉兒才幽幽說出一句:“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是個很奇怪的人,看似安靜,卻象在掩飾火熱的內心;表麵上很冷淡,其實——;梅姐,我是不是很傻?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敢看他、麵對他,在李醫生麵前我總感覺自己是個醜小鴨。黃海啊,我們在一起三年,都是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從來不會讓我不高興。他對我那麽好——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呢?”

“傻不傻我不知道,你與李醫生是不合適的。”梅蘭亭勸著葉兒,自己卻想:也許那個小騙子根本就不會去愛任何人,包括我。這麽一想,梅蘭亭臉上竟有些發燒。

“是啊,他在北京一定有愛人了。李醫生那樣優秀的人怎麽會沒女朋友呢?醫院裏的漂亮小姐那麽多,他也不可能找不到合意的人。我還是別想了,這次病好了回到上海就嫁給黃海,找個真心愛自己的老公挺好。”

“是很好。”梅蘭亭忽然笑一聲。她在想祝童剛才說的話,如果祝童是對的,黃海與葉兒的感情就很值得懷疑;可憐這個小丫頭還渾然不覺。

梅蘭亭笑的是葉兒對祝童的暢想,她如果知道祝童被以前的女朋友害得身負重傷,如果知道祝童的真正身份是個江湖騙子,如果她知道祝童是個遊戲風塵的花花公子,世界會在她麵前崩潰嗎?

“梅姐,你笑我?女人總是要結婚的,我不能再拖累姐姐,早點嫁人算了。黃海家早就準備好房子了,很漂亮的,在浦東。以前一直沒時間裝修,上學了、找工作了都是借口。其實——我是不是太不安分了?黃媽媽很好的,我的工作就是她替我安排的。隻是黃媽媽一見我,就說什麽孫子孫女的,好惱人啊,我可不想那麽早就做媽媽。”

“噗嗤”一下,梅蘭亭忍不住又笑起來,葉兒害羞的鑽進被窩。

梅蘭亭看著單純的葉兒,心裏想的著外麵的祝童和隔壁的黃海,慢慢也不知道究竟是該替她高興還是難過了。

外麵忽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尖叫,然後就是打鬥聲和奔跑聲。

葉兒剛要伸頭詢問,梅蘭亭撲一下吹滅蠟燭,翻過來鑽進她的被窩:“別動,剛才老板說這裏以前鬧過鬼,還特別囑咐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別出聲,也別出去看,天亮就沒事。”

“什麽鬼啊?”葉兒好奇的悄聲問,她也是好奇的。

“你知道趕屍術嗎?祝——李醫生說,這家店以前是趕屍人住的凶宅,經常鬧鬼的。”梅蘭亭開始以小騙子的那一套嚇唬葉兒,卻沒想到剛說起這些,就感覺黑黑的房間裏陰氣彌漫。

葉兒捂住嘴,驚恐的把頭埋進梅蘭亭懷裏,不住的顫抖著。即使都是女人還隔著層內衣,梅蘭亭也能感覺到葉兒的誘惑,她的身體是那麽柔軟,現在是那麽柔弱,使人忍不住去保護她、愛惜她。

更可怕的是從葉兒身上散發出的體香,召喚著梅蘭亭收緊雙臂,把她緊緊抱在懷裏。葉兒身體似乎柔軟的沒有骨骼,梅蘭亭抱著她,自己也軟了,身體內湧出潮濕,那種若隱若現的潮濕又找不到來處。

似乎,有隻毛蟲正在心底蠕動,弄得梅蘭亭癢絲絲的,好像身子裏的所有勁道,都被那毛蟲磨去了,留下來的隻是一個慵懶的軀殼。

兩個少女相對而臥緊抱在一起,四隻年輕的**互相摩擦,敏感的身體漸漸開始顫動,微細的喘息聲漂浮在狹小空間裏,異樣而陌生的刺激,一點點淹沒她們的理智。

外麵廳堂裏,如今可是另一個場麵。

祝童裝醉鬼的本事是自行領悟來的,其老師還是老騙子,那本就是個正牌醉鬼。

時間剛到十二點,懸掛在西牆上的石英鍾鳴出脆響,院子外呼呼吹來陣寒風,紅燈籠急速搖擺幾下,桌子上的蠟燭熄滅了。

院門又開始“嘎吱嘎吱”的響,不過祝童卻感覺到,這次不是風,有個人在一點點從門縫裏擠進來。

祝童從來就不相信鬼神,現在卻有些心虛;他沒有抬頭,還趴在桌上打著呼嚕做醉鬼狀;聽到腳步聲接近,定定心神把眼睛微睜一條細縫,看著地上被紅燈籠照進來的影子。

鬼是沒影子的,又影子就證明是人,祝童把心放下。

來人腳步輕盈,應該是女子,幾乎沒什麽聲音就站在廳堂門前。穿著件長衣,風把衣擺卷動,映在地上就象是人在飄動;她在觀察著兩個喝醉的人,有些猶豫,終於走進來。

祝童的眼睛藏在由手臂和衣物造成的黑暗中,房間裏沒有燈光,隻能看到長衣下的身體不是很高,卻是苗條且窈窕。

她走到店老板身邊,蹲下低聲喚幾下。陌生的語言,也許是方言,祝童聽不明白;不過終於能確定她是個年輕的女人了,聲音輕軟嫵媚。

店老板是真醉了,嘟囔幾聲依舊睡著;她又來到祝童身邊,仔細查看著。

祝童的眼睛眯得更細,他隻所以坐這個背門的位置,就是為了能避開外麵的光線。但是,這張麵孔一出現,祝童馬上閉緊眼睛,好容易才使自己沒露出馬腳。

這是張毫無生氣的臉,慘白牙齒突兀,慘白的眼睛圓睜,鼻孔象兩個無限深的洞穴,發出綠色熒光,周圍都是支差的毛發。

直到她消失在黃海的房間裏,祝童才想明白,這是一個帶著麵具的女子,是具儺麵具,葉兒的房間就擺著兩個,老騙子也有一個;樣式一樣隻材料不同,眼前這個不是木頭也不是金屬質地,是用軟皮做的。奶奶的,午夜時光帶著這東西出來招搖,膽子小點非被嚇死不可。

祝童把耳機塞進耳朵裏,打開手機上的調頻按鈕,房間裏的聲音傳進來,雖然模糊,聽個大概也就可以了。黃海喝醉時,祝童就在茶幾下貼上了竊聽器,為的就是這一刻。

“海哥,海哥,你醒醒,醉了?是我呦,你的朵花啊。”

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是劃火柴的聲音,門縫裏透出一絲光。

“嗚哇。”嘔吐的聲音,然後就是拍打聲和輕微的責怪;祝童能想象到房間裏的情景,微笑起來。

好一陣,黃海的嘔吐聲才停止,那個叫朵花的女子哼起輕快的山歌,似乎在喂黃海喝水。

又過了一會兒,黃海清醒了。

“你怎麽來了?快走,他很厲害的。”

“哪個好厲害呀?你的女朋友?”朵花的聲音軟軟的,好象依偎在黃海懷裏。

“朵花,隨我們來的醫生很厲害的,他——他會驅魔,你快走吧;記得把藥給我,葉兒快不行了,你答應過的。”

“還是你的葉兒,又是你的葉兒。”朵花似乎生氣了,聲音也遠了,應該已經離開黃海的懷抱;“我難道不是你的女人?是的呀,你就讓外麵那個把我當妖仙捉了去,再沒人煩你了。”

“朵花,是我不好。”

一陣沉默,耳機裏隻傳來黃海沉重的呼吸聲。

還是叫朵花的女子打破寂靜,柔聲道:“海哥,你走的這幾天朵花一直在念著你呢,是呀,看到你又了,我心裏歡喜呢。今天姆媽睡得好晚,我好容易才跑出來,你是怪我呢,別生氣好呦?你不喜歡朵花耍脾氣,她今後會乖乖的。”

“我沒怪你,是著急啊;葉兒真的很危險,醫生說再拖下去就。”好象兩個人又抱在一起了,傳來的是急促的呼吸聲和牙齒打架的聲音;祝童暗讚:這個竊聽器質量不錯。

“海哥哥,我找不到藥啊,姆媽也不說,她那裏我都翻遍了呀。你放心咯,總會找到的,每年落雪時她都要配藥。海哥,你看嗎,朵花變了嗎?這裏胖了呢。”

又是一陣斯磨聲,隨後就響起黃海粗重的喘息聲,還有女子壓抑的呻吟聲。接著,是翻滾的聲音,然後,就是木床的節奏性叱呀聲。

無恥嗎?好象說不上,叫朵花的女子做的一切都很率性自然。黃海啊,就不好理解了,有那麽漂亮的女朋友,怎麽會在遠離上海的湘西有如此一個情人?祝童想象著房間裏的情景,後悔沒把包裏的DV裝上,那樣明天就能欣賞一部刺激的作品了。

朵花一定也很漂亮,至少與葉兒有一拚。祝童想,有葉兒為對比,黃海的口味一定很高了,尋常女子不會使他動心;祝童回味著剛才的過程,傾聽著軟軟的呻吟,禁不住口水長流,斷定朵花的身體也一定很有吸引力,黃海知道外麵有危險,還是忍不住迷失進去。

院門又響了,這一次祝童的心思全在房間裏,幾乎是剛感覺到有人接近,身體就被抓起拋出去。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包頭,斑斕的蝴蝶麵具,閃亮的銀飾,閃亮的厚背砍刀。

祝童總算還能雙腳落地,馬上轉身,看到把自己拋出廳堂人。

“你為什麽來?”又是個女人,聲音暗啞而冰冷。“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不然也找不到這裏;現在就離開這裏,別管我家的事。”

她站在廳堂門前,隻一搖頭,身後的門無聲無息的關上了。

“隻要你不害人,我就不管。”祝童右肩稍好一些,還是用不上力,左手中已經暗扣三枚銀針,針尖從拳縫露出,都是喂有迷幻劑的銀針。

他隻有一擊隻力,豹子般把身體縮起來,尋找接近對方的機會。

“原來是隻小野狗啊。”黑衣女人不在意輕聲說一句,隱藏在蝴蝶麵具下的眼睛在祝童身上轉一圈,最後落到他的左手。“我沒有害人啊,他們倆不是很般配嗎?朵花到春天就十八歲了,可以走出去到上海和阿海在一起,他們會很快活的。你,鬥不過我,當心我把你的狗爪剁掉。”

被人輕視在祝童看來不是壞事,被人叫做小野狗,絕對不是好事。不過他的忍耐是從小磨練出來的,依舊不動聲色的說:“還是那句話,隻要得到解藥,我馬上離開。”

“她活著,我的朵花怎麽辦?”黑衣人似乎憤怒了,“你們漢人就是虛偽,阿海也一樣,我就是要他死心。他如果對朵花不好,一樣要不得好死。”

祝童知道對方要動手,還沒看清楚,就見掛在大門上的紅燈籠帶著風聲撲過來,而黑衣女人隻站在五米揮舞幾下砍刀。

紅燈籠有半米大小,山村裏的人家隻要有經營旅店的,門前都掛著一個或兩個。祝童從來沒想到它能是自己的對手,燈籠圍著他旋轉,裏麵的粗蠟燭甩出的熱油沾到衣服上。

“我不想燒死你,快走吧,連著喝三個月的狗尿,你還能保一條命。再拚下去,練心炎就把你練成僵屍。”

黑衣女人低聲的笑著,蝴蝶麵具在燈籠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祝童胸前、背後已經被蠟油沾染,衣服似乎沒有絲毫的抵擋力,辣的灼燒感從皮膚鑽進去,很快就聚集到胸口處,形成一個豆大的紅色火焰,燒烤著他的血肉。也就是在這時,祝童竟站直了。

黑衣女人停住笑,似乎不能確定這個人是死了,還是傻了,或者真成僵屍了。

祝童沒變成僵屍,他正體會著狗皮膏藥的奇妙。他能感覺到,右肩的狗皮膏藥銀光閃爍,好象副魔力肩甲,三個鬼影子圍繞座門戶飛舞,門開處,一黑犬咆哮而出,散出道道清涼,飛快的撲滅了心口的豆大火焰。

“我不走。”祝童踏出一步,揮右拳擊向燈籠。

紅色的燈籠轟的一下掉在地上,燃成團火球,黑衣女人的身體顫抖幾下,砍刀在身前身後虛砍幾下,似乎在切斷與燈籠之間的聯係。

祝童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快速移動上去,左拳如影突入,結結實實擂上黑衣女人小腹,三枚銀針也紮入她的皮肉中。

“你是祝由士!”黑衣女人沒象別的人癱軟倒地,喝一聲跳起在空中,雙手把閃亮的砍刀高舉過頭,紅色的麵具上怒眼暴突。祝童打出這拳後,身體似乎被抽空,蝴蝶麵具在他眼前飛舞起來,斑斕的光紋隱隱鎖住他的精神。

倦怠的感覺自上而下蔓延,祝童的身體慢慢沉重,稍微移動躲避一下也不可能。

這時的小騙子沒有恐懼的感覺,眼睛直直的看著蝴蝶麵具,思想被飄舞的蝴蝶震懾,心中充斥莫名的歡娛。

似乎劈下來的不是散著寒寒殺氣的砍刀,而是情人溫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