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不堪回首
這是一座十二層的教授宿舍樓,日本籍教授酒井敏夫,正在指導他的兩名中國研究生的畢業論文。
他已經在清華執教二十餘年了,是位蜚聲海內外的物理係博士導師,許多學子甚至包括一些歐美國家的留學生,都以投到他的門下為耀。至於他為甚麽要來清華執教,這其中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坎坷經曆。
一九四一年底,為了有效配合太平洋戰場,鞏固日軍占領區的戰局態勢。日本陸軍總部和大本營,麵對本土已近枯竭的兵員態勢,在國內的小學校和中學校的學生中,挑選了一些十六,七歲的孩子,來補充兵員,酒井敏夫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被分到了華北駐屯軍船木健次郎的第十三聯隊,賴野大隊,第三小隊。此時,這支日軍部隊,剛剛進行完兩次血洗行動,正盤踞在齋堂鎮的據點內,進行休整,以備下一步向河北淶水方向挺進,剿滅那裏的抗日武裝。
幸運的是:酒井敏夫在這裏,見到了他一別數年的、唯一的親人、叔叔酒井光一。
此時的日軍,從表麵上看:依然飛揚跋扈,氣焰囂張。但實質上,尤其是美國的參戰,已使之呈現出強弩之末,危機四伏的局麵了。酒井光一此時已經病倒,叔侄相見抱頭痛哭。酒井敏夫看到:據點裏不僅彌漫著失敗與死亡的氣息,而且還缺醫少藥,甚至連糧食和飲水也明顯供給不足,這天,剛剛下過一場雪。酒井敏夫等十幾名新兵被集中到操場上,老兵們也都列隊觀看。在他們正前方立著的幾根木樁上,綁著十幾名中國人,大部分人的年齡甚至比他們這些新兵還要小,其中竟有一個美若天仙般的中國姑娘。
酒井敏夫他們被分成四排,每排四人。原來,軍官們是要讓他們這些新兵,拿活人練刺殺壯膽!
“前排四人……舉槍!!”一個大胡子軍官朝他們喊道。
前排四人舉起了槍,其中有一人把槍掉在了地上,“混蛋!”軍官上前一把將他拎起來,在他臉上一陣猛抽,之後,軍官向後一步命令道:“你們是帝國的軍人,要為天皇效忠,在你們麵前的###人,###人根本就不是人,是豬,是馬盧達(日語:製造器械的材料或木材)殺了他們,你們就能成為,帝國勇敢無畏的、真正的勇士,預備……殺!”
“殺!”
第一排的四名士兵,挺著刺刀,嚎叫著衝了過去,把一尺多長的刺刀,捅進了他們所謂的材料的人的胸膛,鮮血灑了一地,也濺了他們自己一身。
四名無辜的中國孩子,就這樣慘死在四名日本孩子的刺刀之下。
“第二排……舉槍!”
“殺……!”
就這樣,一排一排的新兵,把刺刀刺進中國孩子的胸膛,每個新兵的臉上和身上都濺滿了鮮血。
最後,輪到了酒井敏夫他們這一排。而綁在酒井敏夫對麵的,正是那位美麗的中國女孩兒。酒井敏夫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軍官,他向前跨了一步,喊道:“報告長官!我酒井敏夫身為帝國的軍人,絕不當孬種!”
軍官走過來,用手拍拍他的肩說:“很好!很好!”說完,軍官後退一步,衝酒井敏夫高聲喊道:“士兵,拿起槍,預備……”
“等等!長官,”酒井敏夫又道:“我酒井敏夫決不把刺刀刺向無辜的貧民!”
“甚麽?混蛋!混蛋!”軍官這一次可生氣了,他用帶著鞘的戰刀,狠狠地砸在酒井敏夫的肩膀上。酒井敏夫站立不穩,倒在地上。
那軍官用大皮鞋沒頭沒臉的一陣猛踢,直踢的他篇體麟傷、渾身是血,眼看就要氣絕身亡。
這時,他的叔叔酒井光一跑過來,趴在侄子的身上,那軍官更是氣憤不已,又在他叔叔身上猛踢猛打,最後一把將他叔叔拎起來,他的叔叔也站立不穩,嘴裏還不停地說著:“長官!他能行,把他交給我,他能行!”
“混……蛋!”軍官看看酒井光一又看看地上的酒井敏夫,一把抽出戰刀,架在酒井光一的脖子上,衝地上的敏夫喊道:“你不拿起槍,我就殺了你叔叔!”
“孩子拿起槍!活下去,活下去,我們一起回日本!”酒井光一哀求道。
酒井敏夫努力著,站起來,他撿起地上的步槍,仰天一聲嚎叫,惡狼般衝過去,把刺刀刺進了那個年齡與他相仿的,中國小姑娘的胸堂,鮮血濺了他滿身滿臉。
三年後,僅僅才事隔三年。也就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頒布詔書,宣布無條件投降。
可是災難卻又一次降臨了,大部分軍官和士兵聽到消息後,或切腹或用槍對射兒或拉響手雷而自殺。
他們叔侄二人和二十幾名士兵被押到一處牆腳下,準備集體射殺。軍官讓他們喊天皇萬歲,有幾名士兵爬出來求他們饒命,隨即就被砍死了。
就在軍官即將下令掃射的時候,不知誰開了一槍,那個軍官立刻倒地身亡。當他們戰戰兢兢地抬眼看時,麵前站著的:是齊刷刷的中人,他們都佩帶著八路字樣的臂章。
原來,平西軍區首長肖將軍,向所屬部隊,傳達了總部命令:向被包圍的日軍和偽軍展開最後一擊。
布置完任務後,他帶領一個加強連。星夜兼程趕往平西【北京以西】前線。恰好這天路過齋堂北山上的靈樂寺,眼見天色已晚就駐紮下來。忽聽山下的齋堂鎮槍聲喊聲亂做一團,忙問警衛員:“出了甚麽事?”
“報告司令員,響搶的地方,是山下日軍據點,他們好像在自殺!”警衛員報告說。
“阻止他們!”
“是!”
曆史真是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酒井敏夫他們,本來到中國來打仗,殺中國人,卻差點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之下,又被中隊解救下來,從而保全了性命!一九四五年十月,酒井叔侄,吉野早、等一批放下武器的日本軍人,先經北平,後至天津,再由塘沽蹬船,被遣送回國。
回國後,酒井敏夫繼續入校學習,終於學業有成。一九七二年,他隨田中角榮訪華時,又來到了中國,並且自願留在中國,在清華執教至今,是中日建交後,來中國工作的學者中的第一人。
然而,戰時的往事,在酒井敏夫心中,難以泯滅。尤其是內心深處長期壓抑著的,對戰爭的恐懼感,以及對中國人民深深的負罪感,就像時常湧動又難以控製的潮水一般,使他苦不堪言!他隻有靠拚命的工作,來緩解內心深處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