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恍若隔世
李莉離開茶座,獨自驅車一路向西,直奔齋堂而來。穿過門頭溝,又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在夕陽映紅遍西天的時候,她把車速減慢,緩緩地駛進了齋堂鎮。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改革開放已經這麽多年,祖國山河,大江南北,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而這裏卻依然陳舊落後,幾乎與世隔絕了一般。
穿過那些低矮破舊的灰磚灰瓦的房舍,她恍然覺得:不是自己穿過時光隧道進入了某個逝去的年代;就是時光在過去的某個年代在這裏嘎然而止了!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她由東到西的緩慢行駛過來,竟沒有發現一個行人!
不大一會功夫,李莉的車子,就已經駛出了齋堂鎮。她不得不又掉頭回來,再從西往東行駛過來,還是一個行人也沒有,整個小鎮死一般的寂靜。倒是那些灰磚灰瓦盡被夕陽染成了一種神秘的古銅色,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盡管已近風燭殘年,卻依然展示著它那以往的輝煌與厚重、還有些許神秘。
李莉把車停在了一個具有標誌性建築的門前,這是一間小百貨商店,門上峨眉處有一行陳舊的字跡,不仔細看根本辨認不出來。李莉上前仔細辨認,原來是:“團結協作,保障供給,”八個大字。
很顯然,這也是逝去了的年代留下的斑駁印記。
她挑簾走了進來,裏麵不僅昏暗、潮濕,而且還彌漫著一股難聞的醬油和豆腐ru的混合味道。李莉不得不把手捂住鼻孔,如同她的視線一樣,得先適應一會兒。
這時,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往蜂窩煤爐子上的鍋裏坐上一個小籠屜,這才轉身過來搭話兒,而語言也不同於北京話,語音拉得很長,似乎也透示著某種古韻的味道,“姑娘,您要點什麽?”老人問。
李莉望著老人手上的一個大碗裏有幾塊玉米和幾塊南瓜,猶豫了一下,說道:“大爺,有可樂嗎?”
老人搖搖頭,又轉過身去,把大碗放進鍋裏,蓋上蓋子。
“那麽?其它什麽喝的也行!”李莉又問。
“冰棍兒行嗎?”老人道。
李莉搖搖頭。
老人見李莉並沒要走的意思,便又移動著他那朽木樁般的身軀,往李莉身邊靠了靠,搭話兒道:“姑娘,您是城裏來的吧?”
李莉點點頭。
“我們這山裏頭,冷清,輕易兒見不著個人,人們呀都搬到門頭溝,或北京市裏了,顯得更冷清了!”他說。
“原來是這樣!?”李莉插嘴道。
“姑娘!要是你不嫌棄呀,我閨女昨兒從城裏給我捎兒來了好茶葉,我給您沏一碗,你歇會兒再走,成不?”
李莉一聽,正合心意,趕忙答道:“成,那太謝謝您了!”
“不用客氣,我們這兒輕易不來個人,巴不得跟您說說話兒哪!”老人說完,轉身到後院去了。
出於記者的習慣,李莉掏出一個小型錄音機,打開後放進衣兜裏。這時,老人端了一大碗茶走出來,“姑娘,慢點喝,喝完了,我再給您續!”
李莉隔著櫃台接過來,“謝謝大爺,跟您打聽點兒事兒?”
“說吧姑娘,這地兒的事兒沒我不知道的!”老人邊說邊搬過一把椅子,遞給李莉,自己也隔著櫃台也坐下來。
李莉開門見山的說道:“大爺,來的時候我沒有發現一行人,街上很蕭條,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姑娘,我不是跟您說了嗎?我們這地方兒太偏僻,又是山區,土地少,產不了多少糧食,就像你們長說的:沒有什麽資源。人們呀就都搬到門頭溝,或北京市裏去了,特別是這幾年,政府號召退耕還林,留守的人就更少了,北山上靈樂寺那邊兒,早就沒人了,要開發成旅遊區了!”
“哦!是這樣!”李莉答應著,心裏卻想著老人剛剛提到的“靈樂寺”仨字。
“本來我們也要走的,孩子們早在門頭溝給我們買了房子,可我們不想走,這一哪,我和老伴兒腿腳都不好,住不慣樓房;二哪,在這裏生,這裏長,現在老了就更不想離開了,人老了就這德行!”老人一口氣說道。
“這地方兒倒也不錯,山清水秀,空氣又新鮮!”李莉喝了一口茶附和著說。
“叫您說著了,姑娘,不光如此,在北山靈樂寺後頭,還有一種草藥叫防風,把它熬成水喝,我和老伴兒的腿就都不疼了!”
“原來是這樣!我怎麽沒看見大媽啊?”李莉問。
“去打麻將去了,年輕的時候就好那玩意兒,老了就更像著了魔似的,很晚才回來哪!”老人說完,起身給李莉續了氺。
這時,李莉有意想把話題引到正題上,於是開口道:“大爺,抗戰的時候您記事了嗎?能說說那時候的事兒嗎?”
聽她這麽一問,老人的臉上立刻掠過一道烏雲,表情也變得十分警覺,“你是幹什麽的?為什麽要打聽這事兒?”
他的表情這麽一變,也使得李莉感到有些驚訝,難道不該問嗎?難道這位老人與抗日戰爭有什麽不解的瓜葛嗎?當然中國人誰又能與抗日戰爭沒有瓜葛哪?怎麽著也不至如此驚慌呀?望著老人的臉,她的手下意識的碰了一下衣兜裏的微型錄音機。
老人的臉,不久又陰轉晴了,衝李莉一笑。
李莉的心稍稍安靜下來,也衝他笑了笑,她趕忙解釋道:“大爺!您別誤會,是這樣的,我是個記者,正在寫一篇有關抗日戰爭方麵的文章,想了解點兒咱這地方兒過去抗戰時期的一些事兒。”
老人聽她這麽一說,才長出了一口氣,開口道:“對不起,姑娘,我家成分不好,抗戰時期,我爹是漢奸,解放後給槍斃了!就為了這,文革時,我們可沒少吃苦頭兒,成天挨批挨鬥,要是沒有我老伴兒的照應,我這條老命根本活不到今兒,可我老伴兒卻被他們打斷了腿,這眼下日子剛好過了一點兒,您這一提,我這心裏頭一顫一顫的”
“對不起大爺,我隻是想……!”李莉沒想到會勾起這麽件事來,她表示歉意地衝老人說道。
“沒關係姑娘,都過去了,您說您是記者,要了解點兒抗日時期的事兒,我那時已經二十多歲了,這一帶的事兒沒我不知道的,起先也來過一些搞攝影的、搞繪畫的、搞旅遊觀光的,都是我給他們指的路兒,像您這樣的記者倒是頭一回,需要什麽您就說吧!”老人道。
“那可太好了!我還不知道您怎麽稱呼哪?”李莉問。
“我姓宋,叫宋啟印,你就叫我宋大爺吧!”
“那好吧宋大爺!我想知道,您這地兒是不是有個叫王家山的村子?”還沒等李莉說完,老人便搶先說道:
“有,就在北山後頭,全村兒人都被鬼子殺了,有人說是我爹帶的路兒,您說這不是笑話嗎?我爹再怎麽也是中國人,能幹那種缺德事兒嗎?”
李莉注意到,宋大爺在說這話的時侯,表情顯得十分激動,有時候,說過的話會不斷的重複,眼神也是左顧右盼,精神不能集中。李莉開始感到:有什麽地方兒好像不對勁兒,她正要再問些什麽,宋大爺卻突然起身說道:“姑娘,您先等一會兒,我老伴兒該吃飯了,她就愛吃這些玉米呀南瓜什麽的,我給她端過去,馬上就來!”
聽了他這話,李莉更感到驚訝,心想:他剛才不是說:他老伴兒出去打牌很晚才回來嗎?也沒見他老伴兒回來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隻見,宋大爺走到爐子旁邊兒,揭開小籠屜,伸手把那個熱氣騰騰的大腕端起來,回頭衝李莉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並說了聲:“姑娘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然後轉身去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