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兵小將

安興縣劇團團長劉好兵是1971年的兵,1977年轉業到縣劇團。他記得當時老團長張九寶親自從車站把他接到自己家裏,老團長家裏簡陋的近乎寒酸的擺設,他有點泄氣,看來縣劇團的日子不好過。老團長看出了他的心思,語重心長的對他說:

“你是我指名兒從軍轉辦要來的,因為你的檔案裏寫了一句話,“不怕單位差,白紙才能描出最美的畫”,縣劇團就是一張白紙。四人幫被粉碎了,而我卻有心無力,正好是年輕**展拳腳的時候。”

他根本不懂戲,渾身上下沒一點藝術細胞。到了團裏以後,他負責服裝道具,所謂負責包括製作、購置、管理、維護。他隻會購置和管理,製作和維護都不會,他就向每個人請教,虛心學習,每逢下鄉,搭台扛行李是最累的活,他不吭聲,搶著幹。

後來團裏又讓他負責後勤工作,他在部隊後勤呆過,這難不倒他。每個人每天三塊錢的標準,他變著花樣做。早晨四個小鹹菜,燉一個菜,或是白菜或是土豆,花卷饅頭油條小米粥大米粥。中午三個炒菜,米飯或饅頭,晚上燉倆菜配倆小鹹菜,烙餅饅頭或米飯。幾乎每天不重樣,劇團的人都很滿意。

上級部門來考察,老團長提出辭職,他是眾望所歸,順利的當上了團長,前後也就一年多的時間。

他當上團長以後,打破了原來的大鍋飯製度,實行包幹,多唱多得,少唱少得。他把每個戲的主要角色都排了ABC三等,哪個角色後邊都有人排隊等著,隻要唱的不好,立馬被換下,沒有獎金,隻有基本工資。並且排演了不少新戲,大多數都受到好評,劇團最好的幾年,要請他們演出得提前一兩個月預約。

劉好兵自認沒有辜負老團長的期望,他積極籌備學員班,也是為劇團儲備人才,不至於人才斷檔,光靠有限的幾個人撐著,這幾年,也發現並且啟用了幾個很有前途的新人。

《刺馬》是這幾年排演的新戲中不多的失敗的例子。其實,事先他也有所躊躇,清廷戲在農村不受歡迎是預料之中的事,他花大把的銀子購置新的服裝道具,選出演員沒日沒夜的排演,自有他的道理。其實,他瞄準的是電視,這一逐漸普及並且雅俗共賞的平民媒介。同時,他也深深的擔憂,隨著電視的普及,搭台唱戲這種古老的藝術表現形式還能存在多久?

每當看到王喆,劉好兵總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學員裏並不乏聰明伶俐,功底深厚的孩子,其實每個學戲的孩子都是古靈精怪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點。他們大都是從農村來的,也很能吃苦。選出一兩個好苗子並不是什麽難事。可是,他卻很難定義王喆。

他覺得這個孩子讓人琢磨不透,好像很脆弱,又好像比一般人都堅強,眼裏總流露出渴望,又故意把它隱藏的很深,他似乎是一個能挑大梁的人,可是又總讓你的心懸著。

《刺馬》試演失敗以後,王喆變得很沉默,卻並不沉寂,短短的失落過去,他更加勤奮,每天很早起來,很晚睡,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排練廳,對著鏡子念白吊嗓,翻滾武打。

老蠟則一反常態,擺出很悠閑的架勢,端了茶壺在旁邊看著,時不時喊一嗓子“好”或是罵一句“壽頭”(上海話,形容人傻)。看的人叫好的時候,練的那個就悶著頭往下練,也不說謝,看的人罵的時候,練的人就從頭再來,直到看的喊好。沒有演出的時候,這一老一小就這樣在排練廳一個演一個喊,絕無多餘的話。初時悶悶的,久了也就自有一種默契一種和諧在裏麵。

老蠟忽然請假,也不說具體事由,隻說去北京看個朋友,劉好兵想也沒想就準了。

老蠟家在上海,他自己在這個北方的小縣城一呆就是二十年,從沒聽他提起過家裏人,看檔案是資本家出身,自有一種老派的講究。劇團的單身隻他有一間單獨的宿舍,收拾的幹淨整潔,房間裏放的居然是紅木家具,陳設都精致的叫不出名字,**的時候沒被抄走,已經是個奇跡了。

天氣再冷,老蠟都是堅持每天一個澡,頭發用發蠟打理的一絲不亂。隻是,這麽多年,也沒見他和任何人有過什麽來往,唯一與外界的聯係就是一台收音機。

如果不在排練廳,那他肯定就是在宿舍裏寫大字。不論春夏秋冬,老蠟寫大字從不間斷。有時候到村裏演出,不方便帶紙和硯台。他就拿著毛筆蘸水在石頭上練。老蠟的字或剛勁遒媚,瘦硬峻整,或龍飛鳳舞,飄灑有致。即使不懂書法的人,都能看出老蠟是高手。每當有人請教他字經,也是老蠟話最多的時候,他能不住嘴的講上兩個小時,興趣盎然,滔滔不絕,和平時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