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廢

皇後元君的寢殿,是整個皇宮最為奢華的地方。

曾經的如膠似漆,讓這裏顯得更加的冷清。寬敞得居室,搭起一張百**通鋪也不擁擠。圍牆比普通人家的院牆要高。人在其中顯得尤其渺小。雖然貴為皇後,是威國女人中地位最高的一個,可元君,感覺不到快樂。

剛剛無愁說到“娘娘,萬歲這心理還是有您的”,元君不由心中一動。暗自盤算,我與他,帝後不和已有六年,見一麵都難,又怎知他心理沒有廢後之念?這個無愁就會寬慰人,還胡亂說什麽,萬歲心理還有我!不亞於說,今天日出西方。

皇後元君用冷冷的眼神,直逼無愁。

嘴角微微上揚,不怒而喜,似是嬌嗔道:“哼,威國以孝治國。本宮是先帝欽定的!”

無愁一笑,隱起一絲淡淡的哀愁,無可奈何的說:“娘娘,先帝地下多年,就是護佑,力量也是越來越弱。要想永無後顧之憂,當務之急,是能為帝王家延續血脈。能與萬歲情如初婚,才能讓人無機可乘。虎視眈眈的看著您,心裏麵算計著您,巴不得您永遠不得帝心的人,宮裏麵處處皆是。太後就是這些人的有力靠山。”

元君麵色一變,厲聲說:“你想說什麽,不妨直說。彎子繞得多了,反倒費事。”

“娘娘,立威的事多了,國人便不記其德。”

“無愁,你?你是不是想保豆丁兒的命?他與你有什麽關聯?”

這話一出,唬得無愁立時跪倒,急急道:“娘娘,剛才無愁去查問了一下。被娘娘送進悔過房的人確實是叫小三子。”

一杯熱茶迎麵而來。無愁的臉刹時紅腫。茶過之處,隱隱有珍珠般的亮光。無愁不敢再說話,低頭跪著,身子沒敢動地方。皇後冷哼一聲,幽幽道:“下去找太醫吧,看你的臉好不嬌貴,一盞茶罷了,竟起了那麽多的水泡。”

無愁依言退下。

大殿內元君端坐在鳳椅之上。

她坐在那裏,猶如一尊雕像。二十六歲,正是女人最美的年華。一行熱淚,淒然而下,住在這奢華的冷宮,有一個皇後的稱號。還不如住在廟堂,能與塵世相隔。她的眼前,很多畫麵亂晃,一會是與太子大婚,一會是封後大典,一會又是與皇帝討論尊太後的事,一會又是渾身鮮血的豆丁兒,不對?怎麽會又遇到了豆丁兒呢?他已經死了!

說起豆丁兒是從小伺侯元君的,兩人年紀相若,豆丁兒很是能哄她開心。她與太子大婚,身邊不能帶異性的仆從,為這個,傷心了好幾天。大婚過後,大約有三四個月吧,有一天太子回來告訴她,有個禮物要給她,一定能讓她高興的。元君連猜了十幾回,也沒有猜到,直到豆丁兒出現在麵前,她呆住了!繼而迷惑,太子收了豆丁兒做隨身侍從?還是?豆丁兒不等她問,紅著臉說:“太子妃娘娘千歲,奴才為了能在您身邊伺侯,先自宮,後托人特意求了太子。”元君當時興奮得忘記自己是太子妃了。她沒有留意到太子那一閃而過的陰冷表情。

時隔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她沒想到,最為得力的忠仆,也是出賣她最為徹底的一個。她恨,可是下不了殺他的命令。記得好象是發配到一個小角落,後來隱約聽人說,他死了。今天重逢,她把深藏內心的恨意表露無遺。時隔十年,她仍下不了殺他的命令。豆丁兒怎麽會還是十幾歲的模樣?怎麽可能?看來,那個小太監真是冤枉的!自己第一次與皇帝辯駁得臉紅脖子粗,是為了尊慶妃為太後的事。

“先帝,後位空懸二十餘年,為人子者,孝字當先,應尊先人意願。”

“對,威國以孝治天下。我生而喪母,是慶妃撫養照顧,父皇後來,將我過繼給她老人家。這些年,為我傷心落淚,為我,受盡籌謀盤算,未曾有一言埋怨。我為人子,怎能不孝順養母?”

“威國是以孝為先。慶娘娘養育你不假,隻多加些頤養天年的例銀就是了。尊為太後,太過尺度了!若是生母,元君決不阻攔。”

“嗬嗬,皇後口口聲聲說的義正詞嚴,以先帝好惡為準。可知後宮佳麗,母以子貴?我為帝王,怎能不尊養母為太後?雖為帝子,並無生母,命如螻蟻,受人恩惠,方能長大成人,豈能不知恩圖報?說千道萬,你是怕,定了這名分,你頭上多了一層天吧?”

皇帝麵色鐵青,拂袖而去。一連幾天見不到人影。

當年,元君還想勸皇帝說:“若尊慶氏為太後,慶妃百年之後要與帝合葬,先帝在日,空懸後位,定有深意。意或是怕外戚作亂,意或是先帝心中能與之並肩者未能成為眷屬,空懸後位以待之。既為人子,當以父意為先。”隻是自己身份敏感,才說了幾句,新帝拂袖。要是再多說幾句,怕是休書都寫下了。

廢後,對帝王來說,不過是一紙文書。若有廢後之念怕也是在此時存下的。隻是當年,他帝位不穩,輕意廢後,有礙根基。先帝精明,這生前事,身後事也是不由自身作主。遲早慶妃要以“後”的名義與他合葬,地下見麵,或許生出幾分憐惜。或許……太上皇再有威儀,治理天下的還是皇帝;太後再有特權,宮裏女人之首還是皇後。萬歲啊,你一意孤行,到底是孝還是不孝?

沒幾天,新帝詔告天下,尊慶氏有餘為太後。其餘妃嬪,有子的隨子而居,無子的陵園守節。

此事告一段落。

不想皇後勸皇帝的那些夫妻間的私房話,一字不差的都傳到了太後耳裏。

剛剛被尊為太後,本是意外之喜。

元君的反對沒有生效,說明她在新皇帝心中的地位穩固,慶太後心中竊喜。當時顧不上與皇後較量。說出大天去,她現在也是皇後的婆母,一切可以從長計議,並不急於一時。

世上怎麽會有心甘情願誇讚兒媳的婆母呢?不說壞話已是難得了。夫妻間吵吵鬧鬧,本也是常事。皇帝氣極了,當然要找個人傾述。而現在最佳傾訴對象當然是慶太後。什麽事輪到慶太後說三道四,這元君的活路自然是越來越窄。

皇帝與太後閑聊,宮人們都能聽出弦外有音。

“我的傻皇帝,父母是不可以選擇的,在你出生之前,都已經定好了。”

“母後,孩兒好想你就是我的生身之母。”

“孩子,你侍奉哀家,就象對生母一樣。已經很滿足了。沒什麽可想的了。”

“母後,一定還有心願?說說看,看孩兒能不能辦到。”

“要說還有心願嘛,那當然是想給你討房兒媳婦,生幾個孫子,享天倫之樂。”

“母後,孩兒已有了皇後,她是您的兒媳婦。我讓她給您生幾個孫子。咱們一大家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哎,傻孩子。”

太後,環顧四周,都是些擺設在身邊伺候著,深宮秘事,還是少些人知道的好。想到此處,慶太後一揮手,空蕩蕩的殿內隻有她和皇帝兩人了。太後呷了一口茶,左手搭在皇帝的肩上來回摩搓著。沉了半天,終於慢條斯理的開始講那過去的事情。

你父皇啊,也沒想到這病來得急。沒幾天功夫已經不能起床了。國不可一日無主,大臣們也慌了手腳。那年你年紀還小,也就十一二歲左右。那麽遠的事,你怕是不記得了。你父皇,時而昏迷,時而清醒。迷糊時,常常的說些含混不清的話,清醒時,又常常的搖頭歎氣。

輪到我在身邊伺侯時,細細的聽過先帝說的糊話。前後一琢磨,竟是嚇我一跳。

皇帝裝作很是認真的聽著,這些個話聽過無數次了,他都能前後完整的複述了。每次說到嚇了一跳,母後就停住不說了,刻意的叉開話題。父皇迷迷糊糊說的話又當不得真。也許是父皇母後夫妻情深吧,一點小事也常常掛在嘴邊。母後心中,想來也沒什麽可以讓她放在心上了。

這一回,太後終於沒有再叉開話題,而是直截了當的說:“你父皇迷糊時說的是,不能立元君小女為後,是今生的遺憾!清醒時,說的是,太子難成大事,必以元君輔之。”

“什麽?母後您說什麽?”新帝一驚,瞬間猶如冷水潑頭。

“你父皇說的是,今生不能立元君為後,深以為憾!”太後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的繼續說:“太子難托國事,必以元君輔之,方可許之。”

新帝驚坐許久,放聲大哭。遂思廢後。

太後撫之,又道:“本以為先帝說待元君長成,立為皇後是句玩笑話。聽了他的囈語,才知其早存此心。奈何大病突至,為安國事,才命人擬下了遺旨,封元君為安平公主,十六歲與你大婚。誰知道此令一下,先帝的病情竟有如神助一日好似一日。”

新帝哽咽道:“想不到在父皇心中,我如此不堪,得帝位竟是靠了這位女中豪傑!想不到父皇心中想立的皇後,竟是為了國事安寧,相讓於我!為其子,還有何麵目存於世上?”

慶太後大笑:“大丈夫,何患無妻?元君適用於權謀,能為你爭得一片大好河山,你需多借其力。當以情慰之。然江山穩,其謀臣滅。不滅者,無用武之地,功高難賞,多自相殘殺或禍國殃民,不得不滅也。”

新帝亦大笑:“雄才偉略,誰及我的母後!就請母後為孩兒多多留意,才藝品格佳,又與您投緣對路者,我必立其為後。”

“元君,你怎麽安置?”

“母後說笑話,他日必有把柄落入我手,就是實在沒有,也要造一個,那時必誅此女。她怎麽還能是當今皇後?有了罪名,便廢了她!若她待我極好,法外開恩也是冷宮裏套她一輩子,父皇想立的皇後就是她,我不知道還好,既然知道了,怎麽也得盡盡孝心。怎麽能安享父之所好!”

帝與太後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