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王

春鳳對後宮的事一向了如指掌,對朝堂的事也是略知一二。如今聽到兩個男人一邊下棋一邊妄議國事,心理生出一絲厭煩來,山村野夫,居然敢議朝政,還說到了賢王之子。眾大臣確實曾逼皇帝立賢王之子為儲君,可那隻是眾大臣的意思。賢王自己是沒那想法的,第一次有人上表,還是賢王拿了去,摔到那人的臉上,恨得咬牙切齒地說:“你想害本王!不如直接拿了刀出來,大家省事!這種事虧你想得出來!”

現如今,青妃娘娘已經身懷有孕,就算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傳位的事,也輪不到賢王之子。街巷中流傳的無知童謠豈能當真?

那兩人仍如沒事人一樣接著談天說地。

左邊的:“賢王,賢王,欺世盜名。人家被封為賢王,再不賢,也得叫賢王。”

右邊的:“人家是王爺,說出大天去,人家也不用為吃喝發愁,這就是福氣!咱們普通人,家無隔夜糧,明天?誰知道明天那口吃的在哪裏?真是為食奔命,為食亡!”

左邊的:“去,去,去,你裝什麽?你家會無隔夜糧?別騙人了,誰不知道你家是國之首富!”

右邊的:“那是虛的,不真實。今天是首富,明天是階下之囚。我也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換了別人到我這地步,哪有閑心來下棋?”

左邊的問:“還有人算準自己明天成階下囚?怎麽回事?說說,看看為兄的能不能為你解解。”

右邊的道出一段故事。直驚得春鳳渾身是汗!天啊,竟還有這等事?!

說起這威國的賢王,本是先帝的幼弟。生母是個小宮女,連姓氏也沒留下來就沒了。若不是先帝當年極力維護,這賢王也許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更別想有今天封王,兒孫滿堂的好日子了。

他與慶太後同庚,今年五十四歲。膝下三個兒子,五個女兒。長子鳳鳴,次子鳳聲,幼子鳳軒,都已成家立室,這鳳鳴與鳳聲膝下也已經有子繞膝了。

大臣們一致擁立的賢王之子就是鳳鳴。他正是而立之年,聲名遠播,最為關鍵是他膝下已經有了四個兒子。威國帝脈,子孫一直稀少,若能立個膝下兒女成群的君主在位,帝國後繼有人,短時間內也就不用發愁繼承人的問題了。所以請皇帝立鳳鳴為儲君的呼聲很高。

而這賢王,人前人後常以一己之力反對。

鳳鳴本人,深居簡出,更是不敢與朝臣有一星半點的私交。生怕皇帝一個不高興,隨便找個碴把他給辦了。真若是死罪,隻牽累自己還好,一刀之苦倒也痛快!就怕找的罪名是滿門抄斬的那種。當那個給你安罪名人的是當今天下的皇帝時,你還能向哪裏說理去?

自己做賢王之子很多年了,憑著這個名頭過了很多年的舒服日子。平日裏看到的那些個屈打成招的事,從沒往心理去過,說起來也見得多了,早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一直以來的錦衣玉食生活早讓我的鬥誌消失怠盡,別的不說,隻把我鳳鳴關在一間小房裏,斷了飲食,估摸著最多三天,三天後,即便讓我承認謀反,隻怕也認了。

朝臣們擁立鳳鳴為皇儲的呼聲越來越高。而他越是謙讓、越是深居簡出,越是退避,他們上的奏折也就越多。如同雪片一樣,紛紛而至,堆了厚厚地一桌子。

賢王為此事與鳳鳴曾私下密談過,大意無非是生在帝王家,是非自然多。咱避開還來不及,可咱往自己身上攬。國中的事,有當今天子主事。兒子你,千萬別癡心妄想,有當皇帝的那一天。宮裏是最重出身的,你父親的生母不過是一個無名的宮女,若不是先帝,根本沒有今天。

鳳鳴點頭稱是。也把自己的想法對父親一一道出。

然而這種事情,僅靠賢王父子同心是不行的。

他們一直被排擠於朝堂之外,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其實朝臣們對賢王的了解也僅限於他的封號是“賢”。有人以為是見賢思齊焉的意思,有人認做是王爺的賢名遠播,萬歲才以“賢”封之,更為甚者,揣度著當今萬歲的祖父,是想立今天的賢王為繼承者,而先帝居長,所以……,反正一個人一種想法,這還隻是說出來的,那特意放在心理,打死也不說的想法,外人就更無從知道了。

其實這賢王,之所以被先帝封為賢王,皆因他是閑散無事的王爺,而用“閑”字封之顯行不妥當,所以由“閑情逸致”的“閑”改為“賢良淑德”的“賢”。

放在任何一個朝代,君王無嗣都會引起風波。

慶太後對於朝臣們的這一想法,當麵是不敢作聲,背後是恨得牙癢癢。恨不得立時抓出那帶頭的來,千刀玩剮才好。

皇帝心理雖是不爽,但也毫無辦法。別的事情還好說,這子嗣的事情,一個人說了不算,一個人辦了也不算。還得靠天作之合,千百次間還需要憑那麽一絲運氣。吩咐太監將這一類的奏折都在一處安放。年深日久,居然快放滿了一屋子。正當一愁莫殿之際,有個青妃居然有喜了。情勢急轉,再上朝堂,皇帝的底氣也足了,說一句話也沒那麽多人唱對台了。感覺先帝這一班老臣子,終於可以老老實實聽他擺布了。

本來這件事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

偏又生出了寒玉這一件,非但與賢王有關,還與死去的賢王正妃有關。

這件事把慶太後心理那根刺又翻騰了出來。

賢王父子並不是皇帝心理的蛔蟲,更不是太後的心腹,至於皇後元君麵前,二十年間,還真有兩次。

初見,是太子大婚。

再見,是封後大典。

離的倒是挺近,卻沒機會說上一句話。至於皇後心理如何看待他們父子,他們也沒去想。隻要能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也就行了。

冷眼旁觀近些年來,雖是皇帝出麵理朝政,但那背後拿主意的人,卻是皇後。明眼人不用看,也都知道的。先帝那一班的老臣,春風得意依舊,應該歸功於這位皇後。

在賢王的心底其實還是很佩服元君的。

他時不時地對自己的兒子們說:“能讓為父佩服的女子,天下隻有兩個。一個是你們的母親,我的王妃。另一位就是當今皇後元君。”念叨得久了,孩子們聽了上句,都能接下句了。看著兒子學他的樣子說:“另一位就是皇後元君了。”他隻是拈著胡須笑笑,眉眼間透出無限的慈愛。

每到此時,賢王心理暗道:當皇帝有什麽了不起,還不如我兒孫滿堂,其樂融融。我的皇兄啊,當初你若是肯退讓一步,不與諸國王候爭那一掬眼三分笑的,到了今天也應該是兒孫一大堆了。看看兄弟我,多麽逍遙自在啊。不過還是那句老話,要是沒有大哥的一片維護之心,哪裏能活到今天喲!

賢王眉開眼笑地看著成群的兒孫們。

續弦的王妃柳氏常常在這時候附合著賢王。一般無二地笑得眼睛都沒了。她揣度賢王的喜好那是一絕。什麽時候冷了,什麽時候熱了,什麽時候渴了,什麽時候累了,了如直掌,比對自己的身體還清楚。

鳳鳴卻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極厭著這柳妃。連帶著自己的四個兒子,也不喜歡這個奶奶。

賢王一味地在兩人之間和稀泥。倒象是一別自得其樂的樣子。

這柳妃雖比不上原配讓人魂牽夢縈,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挖了給她的那種程度,但也還算溫柔可人、知冷知熱。其她的幾個偏妃都是貪戀虛榮、爭風吃醋之輩,沒一個能拿得起來,實在悶得極了,才會打發人去叫來。有時吃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又發脾氣給撚出去了。

別說,這賢王府內,還真有一個劉妃,雖是討人厭煩,但賢王卻是不敢得罪的。有時候甚至要去特意討好於她。究其原因,卻是這個劉妃本是前王妃跟前的一個侍婢。這府內上下,都為此事笑話賢王,賢王卻是仍不避諱,繼續地討好著她,繼續由著別人當笑話去。

當年前王妃死得突然,死得詭異。

十幾個身邊的隨侍也一齊身亡。賢王一直是耿耿於懷。

這一轉眼追查了有十餘年了,仍是沒有一點結果。這劉妃當日因為母親病逝,請了喪假回鄉,才躲過這一劫的。記得當年,她再回到王府時,凍得紅撲撲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慘白的,跪著用膝蓋骨行走,到了靈堂時,膝蓋處已經滲出血來,隔著那麽厚的棉衣,還能看到鮮紅的血跡!她好象感覺不到自己膝蓋的疼痛,一下撲到棺材前,失聲痛哭起來。賢王問:“你的膝蓋?”

過了許久,她才反應過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給母親守靈時,不小心跪到了碎瓦片上,出了點血。本已結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