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破鞋

清明節到了,爹讓中寶和中仁去母親的墳上燒紙。母親埋在房後的石頭山上,有一條小路可以到達。母親是中寶五歲的時候去逝的,中寶隻是隱隱約約記得母親躺在床上的樣子。當時,母親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給中寶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傷痕,他那時就偷偷掉眼淚。母親得的是食道癌,好幾天都滴水末進,隻能整天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直至離開人世。

母親走後,爹擔負起了全家的重擔,扮演了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角色。好不容易把兩個孩子拉扯大,眼看日子清靜了,可禍不單行,爺爺又病倒。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把爹壓得透不過氣來。母親和爺爺的離去,是爹最大的傷楚。爹因此變得消瘦了,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有時象霜打的茄子,蔫拉巴嘰的,一個人坐著老發呆。現在,中寶和中仁是他唯一的希望,每當看到兩個孩子時,多少辛酸都融入在他吐出的煙霧裏,他嗑巴嗑巴煙鬥,又抖起精神來。

爹領著中寶和中仁跪在母親的墳前,墳前擺了兩個白麵饃饃,還有一把落花生和一柱香。爹邊燒著紙邊流著淚,淚水布滿了他的兩個臉頰,爹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一個勁地往火裏扔紙。中寶被爹的舉動感染了,他回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生病的情景,淚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裏打轉。

好半天,爹才開口:“中寶,快讓你媽保佑你考上大學。中仁,你也許願,讓你媽保佑你平安。”接著爹又雙手合拚,嘴裏小聲念叨著:“列祖列宗,老婆子,保佑我們全家一生平安吧!保佑我們全家人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保佑中寶考上大學。”說著,他又深深地嗑了三個頭。中寶和中仁也跟著嗑了三個響頭,並且一起把白麵饃饃在墳上吃了。

中寶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書念好,不管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都要爭取考上一所象樣的學校,將來能吃國家糧,不辜負爹的期望,同時要為石頭溝人爭口氣。

中寶個子瘦高,模樣也算英俊。盡管家庭條件差了些,但個人的硬件設施不錯,在女生的心目中算是較理想的美男子。班上有個男生外號叫胖子,體態和模樣都不太理想,不太受女生的歡迎。但胖子活潑開朗,且好自作多情,他最喜歡的女生應該是王雪了。王雪卻對胖子不怎麽感冒,每次見了胖子都是粗言粗語的,要麽連諷帶譏,要麽置之不理。胖子卻不以為然,總是找機會與王雪搭話套近乎,有時還暗送殷情。

胖子把自家樹上最大最圓的兩個橙子裝在書包裏,上學時帶到了學校。趨下課的間隙,教室裏人不多時,胖子偷偷把一個橙子塞到了王雪的課桌裏,並傻嗬嗬地朝王雪詭密地一笑。王雪感到奇怪,胖子的表情讓她摸不著頭腦。王雪伸手往課桌裏一摸,隻感到一個又圓又大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才知道是個大橙子。

王雪轉過頭去喊:“胖子,過來,把你這個東西拿走。”

胖子不好意思地走到王雪麵前說:“拿走幹嘛!這是我送給你吃的,別客氣。”

王雪說:“我還以為是什麽寶貝,原來是這東西,誰稀罕,圓乎乎傻嗬嗬的,跟你長得一樣,我不喜歡,給你拿走。”說著,王雪把橙子塞到了胖子手裏。

胖子吃了閉門羹,摸著腦門笑道:“胖乎乎的還不好,哪個女人不喜歡胖乎乎的大胖小子,這果子我是送定了,不收都不行。”說完,胖子又把橙子塞到了王雪手中。

教室裏的同學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感到好笑,笑胖子臉皮厚愛自作多情。在一旁的中寶倒是覺得胖子的做法挺男人的,敢作敢為,值得學習,就是王雪的做法有點太絕情,一點也不給人家麵子。

王雪拿著果子說:“好,你不拿走,我就送給別人。”說完,她把果子塞到了自己身後坐著的中寶手裏。中寶被突如其來的果子搞得不知所措,手拿果子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時,教室裏的其它同學一起鼓掌吆喝:“哦——哦——”

班裏要成立衛生小組,就是兩個人一組,每天擦兩扇玻璃。胖子找到王雪說:“王雪,咱們搭配成一組吧?俗話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要是咱們倆一組,你的活我全包,每天還安全地送你回家,怎麽樣?”

王雪說:“想得美,誰願意和你一組,做你的白日夢去吧!”

胖子有點失望,他傻笑說:“我知道你想和誰搭成一組。”

王雪說:“你講,你要是胡講,我把你的嘴掐爛。”

胖子說:“你想和那個,你後麵坐的那個,劉中寶,對不對?”胖子邊說邊用指著中寶。

王雪被胖子說得臉色通紅,她害羞地說:“胡說,你竟胡說。”說完,她不好意思地跑開了。

晚上,中寶發現書包裏有張紙條,紙條是王雪寫的。他小心地打開紙條,隻見上麵寫道:劉中寶,真不好意思!胖子今天胡說那些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其實,你在班裏是最帥的男生,我挺關心你的,你學習好,人又老實,相信女生都不討厭你。我其實很煩胖子,一見他那副豬樣就討厭,但他臉皮厚,我也沒辦法,希望我們以後可以做朋友。

看完紙條,中寶心裏久久不安。他為這小小的紙條感到焦慮,一個女孩子主動給自己寫紙條,還含蘊地說了自己一大堆的好處,分明是在向自己示愛。這如何是好,王雪是班裏最漂亮的女生,他從心裏喜歡,但依目前的年齡和家庭狀況看,還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中寶把紙條偷偷夾在書裏,然後把這份純真的友情珍藏在心裏。

上操時,中寶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球鞋前麵破了個洞,而且大腳指頭鑽了出來。他努力將腳指縮了回來,但洞依然存在,還格外顯眼。象他這個年紀是虛榮心和自尊心最強的時候,生怕被人瞧不起,最怕被異性笑話。他怕被女生們發現了,尤其是王雪看見了,那樣的話會降低自己在王雪心中的地位。操還沒做完,中寶就想跑到教室,然後縮起來讀書,好逃過王雪的目光。但是,他越這麽想,做操時間就顯得越長,讓他感到特別別扭。在他看來,鞋上的那個洞大顯眼了,就象一塊疤一根刺一樣,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其實,班裏穿露指頭鞋的同學不止中寶一個,還有一位同學穿的也是露指頭的鞋,而且是左右腳都露。不過,那個同學一點都不在乎,他是一年四季都穿著一雙露指頭的破鞋。在同學們眼裏,那位同學是個二傻子,學習笨,腦袋不開竅,總是傻嗬嗬的嘴唇上老掛著大鼻涕。有的同學甚至叫他二傻,他依然應聲回答,一點也不生氣。

中寶覺得自己與二傻不同,自己學習好,腦袋也不笨,隻是家裏窮,不好意思為父親要錢買新鞋。但如今,他與二傻都穿得同樣露指頭的破鞋,這無疑使他與二傻處在同一檔次上。班上就他與二傻子倆人穿著露指頭的鞋,同學們的目光會很自然地把他與二傻聯係在一起。中寶越想越覺得難受,一種強烈的自尊心和虛榮心讓他感到害羞。

中寶害怕上操,害怕上體育課,因為在大庭廣人下,自己穿一雙露著指頭的破鞋,會引來大家異樣的目光。他心裏會很難受,會覺得別扭。所以,一到上操,中寶老躲著,或是以種種借口逃避。但學校有規定,除有特殊情況外,學生必須上操,無故不上或少上者都要扣班級的分。

有好幾次,中寶都找借口未去上操。他要麽說自己拉肚子,要麽說自己頭疼。可次數一多,班長不幹了,班長對他發出警告:“劉中寶,別依著你學習好就不去上操,你這樣會影響班裏的分數,拖班級的後腿是要負責任的。”

中寶隻好硬著頭皮去上操,他做操時手腳總是放不開,縮手縮腳的樣子顯得十分別扭。他有時像做賊似的,生怕被眾人注視,別人越看他,他越心虛。做完操,他是第一個跑回教室的人。

在一個放學的下午,中寶正要收拾書包回家時,王雪示意他留下來晚些走。等同學們都走後,教室裏隻剩下中寶和王雪兩人。中寶問王雪:“你叫我留下來有什麽事?”

王雪詭秘地一笑,然後從書包裏抽出一雙半新的球鞋來說:“這雙鞋送給你穿。”

中寶連忙推脫:“這個,我不能要,怎麽能無緣無故收你的東西。”

王雪說:“這雙鞋是我哥穿過的,他現在在縣城上班,家裏再沒有人能穿這鞋,擱著也是擱著,還不如送給你穿,就當做個人情送給你。”說完,王雪把鞋塞到中寶手裏。

中寶不知所措說:“這,這,這不合適吧!那也得給你錢。”

王雪:“給什麽錢?不是說了送給你的嗎?快裝起來吧!省得別人看見說閑話。”中寶隻好將鞋收下,並向王雪投去感激的目光。王雪不好意地說:“那我先走了。”說完,王雪害羞地轉身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