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水沱(5)

生活的艱苦、思鄉之情,還不足以使劉光萍決心把孩子回四川。不過,時事總會變化,命運總有自己的軌跡。

一天晚上,劉光萍串門回家,激動地問葉恩普,“是不是要打仗了?聽說我們要和蘇聯打仗了!”

“誰說的?”

“到處都在說。上班的時候大家都在議論,說是可能要打仗了!”

“反正和蘇聯的關係搞僵了。打不打仗,還難說。但這種話,在外麵可不能亂說。”

“私下裏,大家都在議論。可這是為什麽,蘇聯和我們的關係不是很好嗎?”

“你自己看看報紙,就明白了。”

從不看報的劉光萍,從此開始關心報紙。

進入六十年代,因對外政策方麵的分歧,中蘇關係開始逐漸疏遠。1960年,當中國麵臨從未有過的蟲災、水災、台風等一係列自然災害時,蘇聯撤消了對中國的技術援助,使許多正在進行的工程不得不中止,對中國經濟造成了嚴重打擊,也激起了中國人的強烈不滿,中蘇關係從此日漸惡化。1962年,中方批評赫魯曉夫建立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的“戰爭是可以避免”的“和平共處”原則、以及消除“冷戰”的戰略是“天真的幻想”,由此拉開兩國公開論戰的序幕。1963年3月,我國向蘇聯提出18世紀被沙俄並呑而未歸還的領土問題,同年9月,蘇聯政府發表聲明宣稱,中國“故意侵犯”蘇聯邊境。自此,中蘇兩國之間開始了邊界之爭,也開始了向邊界增兵。

雖然劉光萍所在的農七師121團,離中蘇邊境最近的地方也在400公裏以上,但中國是一個全民政治、全民皆兵的國家,中蘇關係的變化,也從連隊的生產生活中體現出來。除了必要的生產,各連隊天天晚上開會、學習、討論國際國內形式,並加強練兵,開始了消滅一切來犯者的戰爭準備。

戰爭的陰雲,以及對國家前途的憂慮,越來越深重地籠罩著人們的心。劉光萍更是惶惶不可終日,並做出了無論如何也要把孩子送回四川的決定。

“我們先把孩子送回四川,然後再想辦法把我們的工作調回去。”

葉恩普對劉光萍的想法不以為然,冷冷地說道:“孩子往哪裏送?調工作有那麽容易?”

劉光萍想回四川,但從來也不想回到她自己的老家。如果回自己的老家,就好比往火坑裏跳了,於是道:“你不是有個哥哥在內江嗎?”

沉默了片刻,葉恩普低沉地說:“好多年沒有音訊,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人世。”

“我去找!”劉光萍堅定地說道:“我請探親假,帶孩子一塊兒回去。隻要你哥哥在,就好辦;落戶的事,工作調動的事,都可以慢慢來。找不到你哥哥,我也想回一趟老家。反正,我享受探親假的時間也到了。”

葉恩普沒有異議。雖然覺得劉光萍的想法很天真,但他也希望真能找到自己的哥哥。另外,他一向對妻子謙讓,因此同意了她回一趟老家。

正是這種天真,使得葉恩普與葉金和兩兄弟才有後來的團聚,也使得葉明三兄弟被寄養在葉明的叔父家。

沒費什麽功夫,劉光萍便找到葉恩普的哥哥。葉明的大叔得知葉普恩還在人世,有些喜不自禁。當劉光萍提出要寄養葉明三兄弟時,他便十分爽快地答應了。由於葉明的父親的身份仍然是軍人,而軍人在那時享有諸多優待,使得葉明三弟兄的戶口遷移也很快有了眉目。

父母對兒女都有寄托。每個時代父母,都有不一樣的寄托。劉光萍寄托在兒女身上的,是後半輩子的幸福,是未來的美好生活。而夢寐以求、看似難以辦到的事,有時候竟然那麽輕易地變成了實現,令葉明的母親喜出望外。

二月的南方,寒氣正濃。重慶至北京的特快列車,終於在晚點半個小時後到達了內江站。葉明的母親劉光萍攜著大包小包,幾乎最後一個擠進上了列車。

所有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車廂裏彌漫著一股十分難聞的味道。過道裏也站滿了人,幾乎找不到一個下腳的地方。所有的人,無論是沉睡的還是睜著兩眼的,都一臉倦態。中國人沉重的生活,在此也得到了體現。劉光萍那單薄的身子,在擁擠的車廂裏顯得更加單薄了。她已經沒有力氣拉動一下沉重的行李,索性把全部行李扔在車門口,自己也順勢倒在了行李上。

一聲長長的嘶叫後,列車喘著粗氣,開始了新的奔跑,迅速地把那座有山有水的城市,拋在了後麵。

車輪有力地撞擊著鐵軌,有節奏地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仿佛一首催征的戰歌,又似一首無休止的催眠曲。劉光萍無力地閉上了雙眼,但正當要入睡時,孩子們的哭喊聲,以及那句“這個當媽的才狠心喲”的指責聲,又把她驚醒了。她睜開眼,看看自己的行李,似乎這才明白了自己身在何處。

這是一個漫長的旅途。葉明的母親劉光萍將在寶雞下車,換乘北京或者上海去烏魯木齊的列車,到達終點後還要乘坐半天的汽車,才能最後到達目地的。然而,一想新疆的艱辛,想到能夠落葉歸根,想到美好的未來,一向軟弱的她,從此以後不會畏懼勞累,更不會停下朝著目標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