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牢記吾名賴蒼黃

宋端午心裏頓知不妙,看這仁兄的情況說不定就是逃票上來的!

宋端午自己清楚凡是能逃過檢票、等車兩大關卡還能成功混進車廂的人肯定都是些有手段的人,而且大多數能跟列車員玩圍追堵截後,還能蹲在軟臥車廂的抽煙打屁的牛人根本就不怕這些麻煩,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自己怎麽著也得拉這哥們一把,況且人家還那麽的仗義。

那俏乘務的話音剛落,宋端午就站了起來活動了下稍微麻木的雙腳,直接就對她說了一句:你等等,他的票放在裏麵了,我去給你拿。說完轉身就要回臥艙裏找白瀟湘這尊大菩薩要臥鋪牌。

“我沒票!偷摸上來的!”

就在宋端午剛邁開步子的那一刹那,一個聲音卻突兀的響起了。

宋端午回頭看去,隻見那個原本長著一張苦逼臉的男人此時卻眉開眼笑的對那俏乘務說了這麽一句。罷了還偷空衝宋端午擠了擠本就不大的三角眼!

“我靠!”宋端午暗罵了一句:“這老貨是唯恐天下無亂啊!”

宋端午的好心全都當成了驢肝肺。這老貨表麵上看雖不是什麽響當當的銅豌豆,卻不成想是個更加難纏的滾刀肉!宋端午強忍住把他一腳來踩扁的衝動,隻得又回去靜觀事態的發展。

“啊?沒票?哼!我就知道,像你這種人,一看就是窮的叮當響的,沒錢買票還來坐火車?走走走,跟我補票去,成天不務正業的盲流。”

那俏乘務聽到苦逼男沒票,剛才稍減的豪氣立馬又重新湧上心頭。能親手抓住個逃票的,對於第一次參加工作,第一次出車的她來說,可想意義非常重大!

此時,她隻覺得頭頂的帽徽閃閃發亮,身上的製服筆挺端莊,胸膛裏的雄心噗通的亂跳,就差眼含熱淚歌頌祖國歌頌黨??????已經換上一副猥瑣麵孔的男人聽了隻是笑著點點頭,他這一笑可不要緊,本就猥瑣的麵容更顯得猥褻下流,宋端午抵抗力那麽強悍的人都隻覺得後背發涼,更別說那已經嚇得捂緊胸襟的俏乘務了。

猥瑣男不得已收起了殺傷力無限大的招牌笑容,他倒不是怕嚇得俏乘務大叫‘吖咩爹’,隻是他遺憾的是,眼前的女人顯然不是那個能真正懂他的那個人,他隻感覺到孤獨的寂寞。他此時又情不自禁的又讀出了以前常常聊以**的句子。

“別笑我已成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

宋端午肅然起敬,倒不是眼前這個猥瑣男人的賣傻裝逼。而是能將唐寅的《桃花庵歌》中的這一闋讀對確屬難得,原本周星星在唐伯虎點秋香中將其中一句改了之後從此人盡皆知,可真正知道它原詞的人卻也實在不多。

除去裝逼的成分居多之外,宋端午的確對眼前的這個男**生好感。

那猥瑣男念完詩句像是回味般的咂巴咂巴嘴,老臉美得像是朵開敗的老菊花,他對已經臉色鐵青的俏乘務說了句:你且等等。然後就從衣服內兜裏扣了半天才扣出個骨灰級的老款手機,慢慢悠悠的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喂!李段長,哎哎,別客氣,哎,我現在在去開封的火車上,對,有個事跟你說,恩,我沒買著票,你看??????”說完,他絲毫沒有認錯覺悟的邊扣著鼻孔邊等待著。

等待的時候是漫長的,是令人焦躁的。可宋端午卻覺得很荒誕,仿佛自己上演了一出《等待戈多》。

他看看一邊悠閑自得的猥瑣男和另一邊氣鼓鼓的俏乘務,像是一對鬥氣冤家似地互相賭著氣,不覺的好笑。可剛想到此處,頭皮卻突然的一麻,看那俏乘務的神色,分明就是把丈夫捉奸在床的小媳婦表情,回頭再瞧瞧那個怡然自得的猥瑣男。不難聯想當前在場人物關係和以前猥瑣男看自己的眼神,他隻覺得冷汗直流。

正當宋端午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廂門再一次開了,唯一的區別是上一次是俏乘務打開的,而這一次是被人擠開的。

隻見一個滿臉通紅的大胖子擠了進來,他眼角一看到宋端午,馬上就一個跨步竄了上來緊緊握住宋端午的手,無比親切的說:

“哎呀,賴大哥您好,我是本次的車長,您叫我小王就行,嗬嗬,您放心,李段長的兄弟就是我王某人的兄弟,李段長都給我交待好了,一會兒餐車上咱哥倆不醉不歸,就當兄弟我給您賠罪。”

宋端午好幾次想打斷胖子王車長的話,可無奈人家實在是太熱情,瞧那架勢估計親爹來了都比不上。好不容易等王胖子客套完了,宋端午尷尬的朝胖子一努嘴,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個豬頭,認錯人了!

王車長不愧是在鐵路一線混飯吃的人物,察言觀色、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的本領雖然還未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可幫自己找個台階下的能力卻還是有的。

他隻微微遲疑了下,心裏暗道想不到旁邊穿的跟個要飯的沒區別的男的才是真正要伺候的大爺,不過心裏雖有些尷尬,可腿上,手上,嘴上卻沒有絲毫怠慢,把剛剛對宋端午說的一係列說辭,轉過頭來繼續套用在猥瑣男人身上,甚至還有了些卑躬屈膝的味道。

“車長,他是逃票上來的,還沒補呢!”

有句俗話叫: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俏乘務此話一出口就令剛緩和的氣氛再次陷入僵局。

逃票的是什麽人?那是一個電話打過去,能讓上到列車段段長,下到火車車長都要如履薄冰恭候的人物!普通人逃票自然是要追究的,可人家逃票卻是給你麵子。連車長都要擺足了姿態小心伺候的主兒,你一個小乘務員卻又哪壺不開提哪壺,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喝砒霜,嫌死的不快麽?!

王胖子聽後一愣,心裏想今天這都碰到的什麽事兒啊?一個邋裏邋遢卻是段長親自下指示要好生接待的大爺;一個是占了自己半天便宜又不動聲色的混小子;另一個則是自己一直想要玩玩潛規則卻偏生不開眼的女下屬。

他本就通紅的臉龐愈加漲成了豬肝色,一副愛之深恨之切的表情,嚴厲地對那俏乘務訓斥道:

“我說你這個小同誌怎麽回事?這才上班第幾天啊就給我捅婁子!你要知道,你穿上這身製服,就是人民的公仆,怎麽能對人民用這麽惡劣的態度呢?再說了,這位是李段長的朋友,也是你們乘務組的貴賓,你能得罪的起嗎?這麽辦吧,一會你向賴大哥道個歉,並寫份檢查,晚會兒到我那做深刻檢討!”

宋端午看著王胖子在那打官腔不禁翻了翻白眼,知道這場麵話扯來扯去都是些沒營養的東西,無非是讓得罪人的認錯,被得罪的高興而已,話必須的說到位,可事兒到頭來實不實行卻是另外再說了。

他掃了眼義正言辭正以一副人民公仆嘴臉自居的王車長,再看看對麵哭得梨花帶雨的俏乘務和夾在中間兩麵充好人的苦逼男人。知道這場荒誕劇可算是演完了。

本就充當名觀眾的他明白這裏已經沒有自己什麽事了,索性不如回去。

與其在這裏觀摩王車長以權壓人般強勢的摧拉枯朽,還不如回車廂裏體驗白瀟湘**嫵媚引起的戰火紛飛。

宋端午開始往回走的時候,那個苦逼臉的男人也被車長王胖子勾肩搭背的往餐車方向帶去,他習慣性的掐了下自己的鼻子,雖然自己在窮山坳裏與世無爭修煉了二十來年,可還是抵不住社會方方麵麵的各種壓力。人情這個字眼,他二十來年不曾欠下過誰的,以後也不想再償還給誰。

“小兄弟!”

宋端午停住腳步回頭望去,聽聲音就知道是那猥瑣男人在喊他,他微笑著揮揮手當做告別,“小兄弟,這個謝了。”卻見那人用力拍了拍剛才宋端午趁他不注意偷偷塞進他口袋的半包煙,喊道:“我叫賴蒼黃!蒼鷹的蒼,黃狗的黃!”

宋端午看著賴蒼黃消失在車廂的那頭,心裏琢磨著他為何臨走把自己的名字說的那麽詼諧,思索半天也無果,索性不再去想。

回到了臥艙裏,才發現對鋪的中年夫婦已不知去向,估計是被膈應到要去買藥的地步;而宋端午這輩子打死都不想得罪的白瀟湘大小姐,已經從開始的小三兒風格成功轉型到文藝女青年的氣質。

他不想打擾白瀟湘,也不敢打擾白瀟湘。

百無聊賴之際隻好找個地方坐了下來閉目養神,直到白瀟湘裝模作樣讀詩詞膈應宋端午的時候,無意間卻聽見白瀟湘念到了蘇軾的《密州出獵》中的‘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時,宋端午像是有所感悟似地突然睜開了眼睛,把旁邊的白瀟湘卻是嚇了一跳,他絲毫不理會白瀟湘那滿含‘怕怕’的可憐眼神,不禁莞爾,自言道:

“賴蒼黃啊,賴蒼黃。雖說我現在還未是老夫,但你若願為鷹犬,我則必能擎蒼牽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