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來有客風雲湧

宋端午,小名三貓,因為家裏排行老三且幼時慵懶如老貓,特故有此名。如今,二十多歲雖然已經是一個飯店領班,可說白了就是一個小飯館裏唯一的,工作範圍“無微不至”的勤雜工,身份僅比砧板上的肉高一丁丁而已,雖然身上有那麽僅存的一點點書卷氣,可還是改變不了他作為一個“無前途,無鈔票,無地位”的三無人員本質。

宋端午原本工作時的心境是平和的,可每次自打看到老板娘牛春花那憂鬱憔悴的表情後心情立馬就變得極其不爽。

倒不是因為宋端午心地善良或是洞察了牛春花心底裏的哀傷,而是這“人如其姓”的老板娘一旦閑到哀傷的時候,就總是喜歡裝作有意無意間的拿眼睛將宋端午渾身上下循環掃描,時而掩口輕笑,時而緋紅雙頰。

這使得宋端午這個白白虛度了二十三年,卻仍舊是個小處男的他惶惶不可終日,把牛春花視為比洪水猛獸還要恐怖好幾個級別的存在。

春喜飯館每到飯點的時候總是出奇的繁忙。

這樣就使得宋端午每次都忙到手腳**,他也曾向老板娘牛春花建議過再找一個人手,可喜歡將人力資源最大開發化的牛春花明確表態:如果再找一個人,肯定就會威脅到宋端午的“大內總管”地位,那樣保不齊就會使老板與下屬、同事之間離心釀出禍起蕭牆的慘劇,這顯然是一個管理者不願意看到的。於是宋端午聽後總有種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的衝動。

店內人雖少,可生意卻日益火爆,要說起原因可不得不提春喜飯館的“金三角”組合。

老板兼大廚王喜為人老實,遇事隨和,做菜份大量足油水多,尤其是做得一手好野味兒,贏得無數回頭客。

老板娘牛春花精於算計,加上對誰都笑臉相迎,外帶時不時的還能跟熟客開開無關痛癢的葷段子賣賣風情,自會籠絡人心。

外帶一個宋端午,除了腿腳勤快外,另外一個“絕活兒”就是拾掇野味。要說起宋端午的姥爺,擱以前可是十裏八村以進山拉網下套子為生的獵人們心目中神一般存在的人物,雖說早已作古,一身打獵的本事都被帶進了棺材,可那一手抽筋拔骨開腸破肚的手藝卻都傳給了外孫子宋端午。

這天中午,春喜飯館一反常態的冷清,往常高朋滿座、顧客盈門的場景被現在寥寥幾隻蒼蠅亂飛的畫麵所取代。雖說這坐落在黑龍江畔的王牛鄉人口不多,可作為鄉裏知名度數一數二的春喜飯館遇到這種門可羅雀的現象還是頭一遭,老板娘牛春花坐在櫃台裏一臉悻悻的清點著賬本,順便一邊繼續用眼神“蹂躪”著宋端午。

生意冷清對宋端午來說可是天大的福音,因為既不用忙到腳打後腦勺,又可以躲掉老板娘那柔情似水的吃人眼神,索性搬過來一張小矮凳,躲在陰暗角落裏拾掇前幾天山裏獵人送過來的野山兔。

每當宋端午準備收拾野味兒的時候,大廚兼老板王喜要是不忙的情況下,鐵定也會搬張板凳在宋端午埃根坐下給他打下手,倒不是王喜體恤下屬樂於助人,主要是他實在是欣賞宋端午扒野味兒時,那一刀刀的酣暢淋漓和最後扯起皮子收起刀時那瞬間顯露的,殺伐果敢的氣勢。

古時子期賞伯牙撫琴,今昔王喜鑒端午扒皮,“知音”大概如此。

隻見宋端午一手執刀,一手端起兔子,先從兩條後腳的中部分別開了個小小的刀口,按宋端午的話說這叫‘開腳’(不同與其他獵人的手法,其他獵人都是在後腿離腳一至二寸處用刀轉圈劃開,雖然這樣好扒,但是卻沒法保留整張皮。)然後在大腿內側向襠下劃開使整條後腿的刀口連成一條直線,這樣兔皮就像一個筒子一樣一端開口,接著把後腿的皮不斷的向頭部小心卷起,因為這兔皮既脆且薄,要是一個不小心劃破了皮子就不好看了,可宋端午下手賊快且刀刀精準,皮子上根本不見一絲肉連在上麵,準確度跟從醫多年的外科老大夫的手不逞多讓,隻不過一個是給人開膛,一個是給畜生放血。臨了到了最後,如果是光要皮子,他就從脖頸處收刀挑開,將皮筒從中剪開,這樣就成了一整張皮子。如果老板王喜想要個帶頭的皮子,他則從腦幹處切斷肌肉和頸椎,做好防腐處理就成了連頭兔皮了。

影視中那些江湖大佬常坐的虎頭皮椅,其處理手法大抵如此。

正當王喜還沉浸在那血腥的快感中時,春喜飯館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三個顧客夾帶著蕭瑟的秋風,魚貫進入飯館中。本來在櫃台裏睡意漸濃的老板娘牛春花一見有顧客登門,立馬一個哆嗦的精神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客人麵前,笑容滿麵道:

“哎呦喂!我說今兒個早上怎麽喜鵲一直叫呢?原來是三位貴客到了!來裏麵坐,又幹淨又暖和!來,先喝口熱水暖暖身子!”說罷便倒了三杯熱水依次擺在桌上。

要說這牛春花的眼力活也是不差的。三個顧客,一個是雞皮鶴發卻氣勢十足的老頭,一個是麵目英俊但略帶輕浮的中年男人,另外一個則是瞧不分明姿色卻神情清冷的年輕女子。牛春花打量了下來的客人,看到了三人的落座位置和次序後,她心裏便已將主從尊卑關係猜的不離十了。

她站在那名老頭的身後側,接著笑道:

“幾位貴賓想吃點什麽啊?我這飯館雖不敢誇口做什麽鮑魚魚翅之類的,但家常的小菜那可是這王牛鄉的一絕!十裏八村的都說俺家的菜味兒地道——”

不等牛春花把話說完,坐在老者側麵的中年男人一擺手打斷了牛春花的絮絮叨叨,不耐煩的說:

“一絕?我看未必吧,我怎麽聽其他人說你這裏‘菜少價高宰黑刀’呢?要不這大中午頭兒的店裏怎麽連個吃飯的人影都看不見呢?”

“呸!哪個王八犢子敢造老娘的謠?”牛春花聽後雙手一叉腰,頓時作金剛怒目樣向門口“啐”了一口罵道。“您別聽外麵的人嚼舌頭根子,那是嫉妒。俗話說:聽見蝲蝲蛄(螻蛄的北方俗稱,它破壞植物根,損壞園林和作物)叫還不種田了?今兒個要不是俺當家的的起晚了剛開門,現在早就被來吃野味兒的坐滿了呢!”

牛春花說完向王喜使了個眼色,王喜趕忙站起來訕訕地說“都怪我,都怪我”,接著回到後廚去了。

那中年男子聽後,明知道牛春花夫妻二人又合夥對外演了出戲,但又不好拆台,隻得自己找了個台階下,道:

“你這有野味兒?!那太好了,先來半斤麅子肉,在上份兒飛龍(榛雞,肉質細嫩,鮮美無比)丸子湯,最後來隻烤全兔,酒你就看著上吧。”說完便自顧自的喝起了水。

牛春花聽後心裏‘咯噔’了一下,本來她準備對這幾個口音和打扮俱是外地人的顧客狠宰一番,卻不知人家竟然知道門道,看來把馬肉當麅子肉、雞肉當飛龍肉的計劃破滅了。最後隻得又訕笑道:

“哎呦,真對不住,小店現在隻有野兔肉了,要不我給幾位就上這個了?”

中年男人冷哼了一聲,轉頭看向了那名老頭,老頭搖了搖頭微笑。

“誌毅啊,這又不是上國宴,能有兔子肉就不錯了!就上它吧。”老頭說完朝牛春花笑著點了點頭,終於拍板。

“得嘞!”牛春花用手一指牆角那邊的宋端午,對那幾人說:“幾位先暖和著啊,我那小夥計正收拾著新鮮的呢,馬上就整好。”說完又給三人杯中續滿了熱水,回到櫃台裏接著擺弄她的賬本去了。

要說這世間的事就是反複無常,有時候你上杆子找事兒,可事兒就躲著你走,等你不想找事兒躲著它的時候,它卻又黏上你了。這一追一躲,一躲一追之間,就左右了人的命運。

宋端午好不容易偷著個閑,貓在角落裏,就想安安穩穩的忙完眼巴前的活兒好歇一會兒,可老天卻偏偏不遂人願。店中那唯一的一桌客人中,老頭和年輕女子的涵養無疑是很好的,在那一直談笑,可那中年男人卻是個典型的輕浮子弟,屁大會的功夫都沒坐住便開始四處打量尋找可以解悶子的事了,他眼角一瞥,看到了坐在角落裏正給兔子扒皮的宋端午,便起身來到跟前,雙手插兜的盯著宋端午手中的活計。

葉誌毅瞧了良久,心中不知怎地湧出‘手之所觸,奏刀騞然,莫不中音’這句話。這對於打小語文就無比寒磣的他來說,簡直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直到葉誌毅腦海中把此生所學的所有國文全都掃描一遍之後,才依稀想起原來是《庖丁解牛》中的句子。

葉誌毅不得不收回思緒,他不能再體會下去,因為他突然對“解牛”的那一段心有戚戚焉,仿佛身臨其境,但他自己卻知道他所扮演的角色肯定不是庖丁。

葉誌毅看到宋端午終於拾掇完了,不由得長籲了口氣,開口讚了一句:“活兒不賴嘛,小兄弟。”

宋端午聞言放下手中的兔子,抬起頭來衝葉誌毅咧嘴笑了笑算是答禮,牙齒潔白,眼神幹淨。

可葉誌毅剛想剛想轉身回去跟同伴顯擺自己方才的感受時,眼神無意間的一瞥,卻再也挪不動不了,死死盯著肉案上宋端午剛放下的那把剝皮刀,心中竟然生出六分驚喜,三分詫異和一分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