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場)兜肚

走出醫館,春陽和煦,柳枝嫋娜,大都的春天還是很美的。可惜,秀兒很快就眼前一黑……

看官別急,不是天狗食日,也不是秀兒又昏死過去了,而是,“哎呀你幹嘛啦,這是在大街上,你這樣包著我的頭,我還怎麽走路嘛。”

纖細小手立刻被握進一雙同樣修長的男性大手裏,小手輕微掙紮了一下,但被男人握著總比當街跌個四仰八叉強吧——更正,不是陌生男人,隻是鄰家男孩。所以隻是輕微掙紮,沒有劇烈反抗。

接著是菊香的聲音傳來“嘖嘖,少爺,你今天吃了多少豆腐了。秀兒昏過去的時候是你抱她到醫館的,這會兒又包住人家的頭,趁機牽人家的手,可憐的秀兒,豆腐被吃光光了。”

“叮!”某人的頭上立刻挨了一顆爆炒栗子“你就不能說一句像人話的話?我是怕她被那個禽獸姐夫看到了麻煩,你腦子裏現在整天想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菊香躲閃著,招架著,嘀咕著“那個,少爺,小菊一向惟少爺的馬首是瞻,小菊無論做事還是說話都是跟少爺您學的,有一句叫什麽來著?哦,‘上梁不正下梁歪’……少爺別敲我的頭嘛,會敲傻的。聰明的少爺後麵跟個傻書童,少爺也很沒麵子是不是?”

少爺應付貧嘴的書童去了,秀兒趁機抽出自己的手,一把拉開罩頭的東西。隻看了一眼,就差點沒氣死“你用什麽東西包在我頭上的?”天那,丟死人了,姑娘家,大街上用兜肚包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就是秀兒自己的兜肚呢。

“哈哈”,菊香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猴在那裏直喘氣。他早就看出這“蓋頭”不對勁了,也不是故意不說,隻是忙著跟少爺鬥嘴,沒仔細察看。

十一也懵了,等回過味後,一把搶過秀兒手裏的東西,臉紅紅地塞進袖子裏,嘴裏含混地解釋著“我一下子沒注意看嘛,還以為是汗巾。”又氣惱地問菊香“我明明揣的是汗巾,怎麽變成這玩意了?”

這樣一問,菊香也納悶起來“早上出門的時候,的確是塞的一條汗巾啊。少爺今天也沒去哪兒玩耍,那這是打哪兒來的呢?”

秀兒“哼”了一聲,表示一點都不相信他們的說詞。小色狼就是小色狼,竟然隨身帶著女人的內衣,才十六歲呀,就色到這個等級了,將來還得了?

“啊,想起來了”,菊香突然恍然大悟道“少爺,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翻車的時候,當時旁邊的倚紅樓裏有好幾位姑娘跑出來扶你,連我們帶秀兒上醫館坐的車子,都是她們幫忙叫的。”

十一猛點頭,然後得意地笑道“喜歡我就直接跟我表白嘛,幹嘛偷換我身上的東西。幸虧隻是給秀兒包頭,要是跟娥兒在一起,突然從懷裏掏出一件別的女人的兜肚,那娥兒對我是什麽印象?”

秀兒已經氣得眼冒金星了,但大街上,也懶得再跟他說什麽,伸手就攔了一輛車子,準備自己一個人回去。可是,真的伸出了手,車子也過來了,又慌張起來,因為,身上根本就沒帶錢啊。

還好十一和菊香也很自然地跟著上了車。如果秀兒有車錢,就會叫他們下去,可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錢的人,隻好忍氣吞聲地搭別人的便車。

車夫回頭問“少爺小姐,去哪兒呀?”

“和寧坊。”秀兒答。

“四海樓。”十一答。

車夫笑了“少爺小姐,到底要去哪兒?”

十一重複了一遍“四海樓”,然後對秀兒說“我餓了,要先去吃飯,吃完飯再送你回去。”

聽見“吃飯”二字,菊香的肚子又咕咕叫起來,秀兒也就不好再堅持了。

雖然秀兒一直板著臉,十一還是打點起迷人的笑容,很溫柔地問她“你想吃點什麽?”

“隨便。”是淡淡的,愛搭不理的語調。明明是你們自己要去吃,又不是我,我管你們吃什麽呢。

如果是一般的人,聽到“隨便”二字,也就沒話說了。很簡單,有啥吃啥,客隨主便。可是十一卻越發湊上去說“我帶女孩子吃飯,從不隨便,一定要是她喜歡吃的。”

是哦,反正整天遊手好閑,以勾搭女人為畢生事業,以成為情聖為偉大理想,當然要在女人麵前裝大方裝體貼了。秀兒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我喜歡吃山珍海味,魚翅燕窩,你有嗎?”喜歡裝冤大頭是吧,那我就一竹杠敲死你,看你以後還誇不誇口。

隻見十一臉不變色心不跳,笑得越發迷人,聲音也越發溫柔了“有,怎麽沒有?我帶你去的這家四海樓,是大都最好的酒樓,隻有你想不出來的,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

等等,這人的眼睛和聲音裏,怎麽有了那麽明顯的寵溺味道,似乎秀兒問他要吃好東西,讓他格外憐惜,也格外開心一樣。

秀兒一驚,忙甩了甩頭,尷尬地笑著說“我開玩笑的啦,你看我頭上包成這樣,去那種達官貴人聚會的場所,怎麽見人嘛,你還是先送我回家吧。”

菊香自上車後就沒有吭聲,眼睛一直在兩個人身上睃過來又睃過去。這會兒也開口提醒道“少爺,秀兒頭上有傷,吃山珍海味恐怕不好,那些東西好多都帶發物的。”

十一沉吟了一下,馬上又說“沒關係,四海樓也不是隻有這些東西,那裏也有很輕淡爽口的小菜和補湯的。”

秀兒還是拒絕道“還是不要吧,聽說那地方很貴的,太破費就不好了。”

十一不以為然地一笑“這點錢我還有。”

當然知道你有!大都巨富關家的獨子,家裏在全國各地都開有醫館,每年光靠賣那種藥,進帳就不計其數。秀兒至今懷疑,關老爺能混進太醫院,真正靠的其實並不是醫術,因為,蒙人有他們的一套治療方法和禁忌,不是很相信漢人醫生的。但,煉製那種藥,蒙人就明顯不如漢人了,因為漢人有幾千年的文明史啊,文明,不就是使各種技藝更精進嗎?

家財巨萬的十一公子,荷包裏當然總是鼓鼓的,隻是,“你的錢還不是你家裏的錢,都是你爹掙的,你又掙到一分錢了?”說完,秀兒咬住嘴唇懊惱地想幹嘛那麽多嘴,他請吃飯是好意,反正他家錢多,他又是寶貝獨子,他不花誰花?

沒曾想,十一沒說什麽,菊香倒咋呼起來了“秀兒,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我家少爺可不是隻會花錢的敗家子,他現在掙的錢雖然不多,可絕對夠他自己花的,他可沒花老爺的錢。”

秀兒驚訝地看著十一,十一對菊香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低斥著說“你少說兩句會死啊,這有什麽好解釋的。就算她認為我是敗家子又如何,又不是她一個人這麽以為了,我要是在乎這些假惺惺的名聲,早不這樣了。”

秀兒不由得認真地打量了他兩眼。看他愜意地靠在車壁上,隨手拉開窗簾,看著外麵繁華的街景,眼睛裏浮現的,竟然是純然的快樂,嘴裏也樂嗬嗬地說“人生在世,就是要活得瀟灑自在,想怎麽過就怎麽過,若整天怕這個怕那個,生怕別人議論自己什麽,那還活著幹嘛?俗語雲,哪個人前不說人,哪個背後無人說。別人怎麽看我,怎麽說我,與我何幹?我又不是為他們活的,本少爺我隻要自己活得開心就行了。”

聽到這話,秀兒陡然升起了一股知己的感覺,一時衝動下,竟脫口而出“我也希望這樣,我也喜歡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哪怕被世俗之人側目,甚至鄙視。”

十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問“比如……”

他知道她這話隻是開場白,真正要說的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