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的羞辱

這天上午,大約十一點鍾,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鴇兒來到我家,她的頭發上抹著蘇州人常用的刨花泡過的刨花水,後腦勺上挽一個圓髻兒。臉上有許多黑麻子,上身穿著黑平絨棉襖,下身是一條咖啡色的棉褲,褲腿兒紮得緊緊的。她就是九紅的女鴇兒錢貴英。

高步華忙寒暄讓坐,又和錢老鴇開玩笑說:#39;哪陣風把你吹來啦,你光顧忙著賺錢,怎麽想起到俺家來嘍?#39;

那錢老鴇滿臉愁容,苦笑著說:#39;唉,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我可作了大憋子。你們知道,九妹平時慣得不像樣,我什麽事都愛依著她。今天早晨,不知怎麽啦,客人走後,她光嗚嗚地哭,叫她起來不肯答應,叫她吃飯也不肯吃。我給她做了香油烹雞蛋,那雞蛋用油炸得又酥又黃,她也不吃。問她哪裏不舒服,她不說話,要給她請醫生,她把頭搖得像撥郎鼓似的。唉,兩眼都哭腫了,可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39;

田長三說:#39;要叫我呀,兩巴掌就叫她起來啦!#39;

高步華向他使個眼色說:#39;淨瞎說,人家九紅每天給錢大嫂掙多少錢,讓誰也得捧著敬著。#39;

錢媽媽這才說明了來意道:#39;我怎麽哄也哄不動,便琢磨著,隻有你家情弟跟她最好,所以來跟你請個假,讓情弟幫我去勸勸她吧!#39;

高步華的小眼一轉,立即答應道:#39;好,什麽鑰匙開什麽鎖,情弟,你就去一趟吧!#39;

我跟錢媽媽來到對麵九紅姐的屋子裏,隻見床上一個紅綢被子裏睡著一個人,連頭帶腳,蒙得嚴嚴實實。

錢媽媽搶先兩步到床邊,拍拍被子說:#39;孩子,別睡了,你看誰來了!#39;

我接著她的話茬喊了一聲:#39;姐姐——#39;

九紅一聽是我,忙把頭探出被窩外,紅著眼圈說:#39;妹妹,我……我可怎麽見人啊!#39;說著,淚水在眼睛裏直打轉。

我一聽這話裏有話,便坐在她床前,關心地問:#39;姐姐,昨晚你是不是碰上怪性子客人啦,這裏沒有外人,除了我就是錢媽媽,有什麽事快跟我們說吧!#39;

錢貴英勸道:#39;是啊,就是嫖客說幾句難聽話,也是常有的事,不能為這生氣餓肚子呀!快起來吃點,有了精神,晚上才有勁接客啊!#39;

九紅脾氣倔強,聽到#39;接客#39;兩個字,猛地擦淨淚水,眼裏冒出火來。她咬著牙,用手一撩被子,憤怒地喊:#39;接客,接客,就知道接客。我不要臉了,不要臉了,你們看看啊!#39;

到底出了什麽事呢?水有源,樹有根,這事還得從頭兒說起——

一個月前,九紅端盤子接待了一個姓楊的客商。他高高的個子,頭戴嶄新的藍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身穿暗花黑絲棉袍,他在一條街挨家轉遍,最後選上了錢九紅。

九紅屋裏客人正多,就把他領到別家屋裏,客人摘了禮帽和墨鏡,九紅忙給他沏茶倒水。

當九紅把茶水遞到楊先生手裏時,心裏頓時厭惡起來。原來,這個客人長了一頭禿瘡,抹了滿腦袋黑藥,顴骨高高的,兩腮無肉,像個瘦猴兒,她心裏盡管討厭這個客人,可還得強裝笑臉兒,盡情招待。

她從白瓷盤中,用三個指頭捏起塊牛奶糖,遞過去道:#39;先生請吃糖!#39;

那客人睜著一對三角眼,看著那糖,硬是閉著嘴唇不說話。

九紅馬上明白了,這是碰上逛窯子的老油子了,他要吃我的花樣糖。她隻好剝開糖紙,用門牙叨住糖塊,和客人並肩一望,用手拍拍對方,客人扭過臉,張嘴一笑,借這個機會,九紅用舌尖猛地把糖一頂,糖塊飛出一尺多遠,正落進客人嘴裏。客人高興了,一把把九紅抱起來,親了幾個嘴兒。

接吻間,九紅聞到一股強烈的腐臭味兒,比夏天的茅坑還要臭。她感到一陣陣惡心,但強忍住了。她苦笑一下,推說要到那屋裏照應一下,一出門就吐了幾口。

當她返回屋時,隻見那楊先生陰沉著臉問道:#39;剛才你嫌我髒了你的嘴,在外邊吐了不是?#39;

九紅明知道這是實情,可還是強裝笑臉道:#39;楊先生,您多心了,您的嘴哪有味呀,剛才,我喝了點涼茶,被熱風一頂,我有胃病,所以吐了兩口酸水!#39;

楊先生轉怒為喜,又讓她彈唱了兩段,便問:#39;今天我見了你,真是三生有幸,今晚我能喝你的稀飯嗎?#39;

那晚九紅確實有客,便一口回絕了他。

楊先生仍不死心,又追問九紅哪一晚有空,九紅打心眼裏厭惡他,故意扳著手指頭數算了半天,一直推出了半個多月。

楊先生黑茬著臉說:#39;好,強扭的瓜不甜,從今天開始,我就天天來。多會有空我多會宿!#39;就這樣,一直跑了個數月。

昨天晚上,農曆十月初三,九紅覺得實在過意不去了,她打發走了一撥一撥纏著不走的客人,接了楊先生,萬沒想到,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說到這裏,九紅掀開被子,她沒穿褲衩,渾身赤條條的,當我們看到她的大腿根時,都驚得#39;啊#39;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