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商人

從監獄裏回來,我一照鏡子,發現臉上黃了,身上瘦了,身體變得很虛弱。在我的再三央求下,田長三答應我隻端盤子不留客,等恢複好再說。

94年農曆臘月初三,是我一生永遠難忘的一天。出獄已經十來天啦,我的臉色又恢複了過去的紅潤。這天早上,田長三夫妻和我在外間屋裏吃飯,高步華忽然望著我,滿臉含笑地問:#39;兒啊,你來了已有一個多月了,爹媽待你怎樣呀?#39;

我發自內心地說:#39;你們確實待我不錯……#39;後一句想說#39;比成都強多了#39;,卻又咽了回去。

高步華繼續笑著說:#39;那麽,你又拿什麽補報我們呢?眼看過年啦!……#39;

這句話不言自明,意思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該接客了。柔中有剛的高步華呀,真會轉彎抹角。我雖然年小,卻很講娼門的義氣,人家待我不錯,我也不能再拖了。便說:#39;我知道媽媽的意思,快過年了,家裏花銷也大,這樣吧,你跟我燙燙頭,今晚我就開始留客!#39;幾句話,說得兩口子都樂了。

晚上,二裏長的街上,木電杆子上的路燈全亮了,妓女們站在門前的街上,浪聲說笑,追逐客人。

一條街接客的規矩也自不同,有時一夥客人來到一家屋裏,老鴇們一聲招呼,妓女們便圍聚在這家門前,讓這屋的客人各自挑選,然後再領進自己屋去。因這裏街道窄,門麵小,像九紅這樣的紅姑娘,一天要端幾十個盤子,自己屋裏盛不開,就借住在沒有生意的妓女的屋子,然後向飯店的堂倌一樣,在幾個屋裏輪番周旋,招待客人。

我在街上等了一會,見#39;狼多肉少#39;,便返回屋裏,自己玩起撲克牌來。這時,忽聽外麵高步華喊:#39;五號屋,見客啦——#39;

我出門一看,見姐妹們都潮水般地湧向大門邊的五號屋前,霎時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她們都等著屋裏的客人挑選,這裏同成都一樣,接不到客人,是要挨老鴇的打罵的。

可是,等了一會,見她們一個個如秋霜打了的秧葉,垂頭喪氣地往回走。我和九紅、晚玉站在一塊兒,九紅不愁沒有客人,晚玉還小,又沒梳頭,我呢,剛剛開始,所以覺得接不接無所謂,見人們都走了,也便扭過身,要往回走。

這時,隻見屋內有人喊道:#39;你們三個站住!#39;

聽聲音我覺得很奇怪,怎麽像是女人的喊聲啊!我往裏一看,卻見屋裏有二三十個人,都是男的。

我擺出在成都接客的風度,像風擺柳一樣往前走了幾步,柔聲細語地問:#39;請問諸位,誰端我的盤子呀?#39;

話音剛落,從人群裏閃出一個男子來。他一身商人打扮,頭上戴一頂嶄新的藍色禮帽,禮帽遮掩著他的整個前額和眉毛,鼻梁上架著一副墨晶眼鏡,嘴上戴一塊很大的白色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個臉。他那瘦小的身軀上套著一件又肥又大的黑緞子麵羊羔皮襖,下身穿著帶條條的西裝褲子,腳上穿著一對尖口的黑皮鞋。他的右手裏拿著一根黑色的文明棍。我發覺他往前邁步時,肩膀不一般高,左邊的肩膀向下垂,右邊的肩膀向上挑。他到底是什麽人啊?我接待的商人嫖客很多,逛妓院捂得這麽嚴嚴實實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瘦小的商人站在我的麵前,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問:#39;你姓什麽?叫什麽呀?#39;我聽著,差點笑出來,這個嫖客說話,就像剛才喊我們的那種女人的聲音,聽他的口音像是南方人。

我顧不得多想,忙抿嘴一笑答道:#39;先生,我姓田,名叫情弟。#39;又用手往兩邊一指,#39;左邊這個高個,姓錢叫九紅;右邊這個瘦小的,姓唐,叫晚玉。先生您貴姓?#39;

這個怪客一拍自己的胸脯道:#39;哈哈,你看我不像商人的打扮嘛,那我就姓商吧!#39;

他一邊和我說話,一邊撥拉身邊的兩個客人,並向九紅、晚玉做著介紹:#39;這個姓高的算你九紅的客人,這個姓馬的瘦小夥子算你晚玉的客人,怎麽樣啊,我這媒人當得如何?#39;

九紅和晚玉不約而同地點點頭,說聲#39;謝謝!#39;

商先生盯住她倆,又問:#39;你們兩個會唱什麽歌,什麽戲?#39;

九紅笑著答:#39;先生,我什麽都會!#39;

晚玉靦腆地答:#39;我就會唱歌。#39;

正說著,我們三個的鴇兒都已來到門前,她們聽說我們三個接了客人,一個個喜氣盈盈地跑來往自己屋裏招呼。

平時拉客時,鴇兒們勾心鬥角可厲害啦,都爭著往自家姑娘屋裏搶生意。別看高步華表麵溫柔隨和,可到這個節骨眼上卻最有心計。她搶先走進屋裏說:#39;請問諸位,哪位要帶我家的田情弟?#39;

商先生笑笑說:#39;我!#39;

高步華高興地一揮手:#39;諸位請到50號情弟的房間喝茶吧!#39;

商先生一聽,便抬腳往外走,他像一個領頭羊,往前一走,後麵那群人便眾星捧月般地跟了上來,向我的屋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