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9)
第二章(9) 第二章(9)
晚九點,陳成來到太平湖。周奉天已經等在那裏了。
太平湖是北京城北的一個開放式公園,沒有什麽景致和陳設,隻有很大很髒的一坑水。這裏離鬧市區並不遠,但由於公園太簡陋了,白天遊人也很少,到了晚上,就完全是個死寂無人的世界。
但是今天卻不巧,在離周奉天和陳成不遠的湖邊,坐著一家四口人,兩個大人,兩個歲的孩子,呆呆地望著湖麵出神。
陳成和周奉天握了一下手,分開一段距離也坐在了湖邊。
他們必須等那一家人走了以後才能動手。
坐了一會兒,周奉天說:“我八點就來了,沒有地方去,一直在這兒坐著等你。”
陳成沒有說話。周奉天又說:“我來的時候,這家子人就在這兒了。全家人摟在一起哭,死去活來的。大概,他們哭夠了就會跳到湖裏去。我在這兒坐著,妨礙了他們。”
陳成說:“畏罪自殺,死有何惜!咱們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也會死在這裏。”說完,他站起身,“我們另選個地方吧!”
“可以。”周奉天也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他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一家人,說:“不過,你說畏罪自殺?那兩個孩子才歲,有什麽罪?”
陳成歎了口氣,說:“這樣的事情,最近發生得太多了。不過,一家人有老有小的,很難真的就死了,往往是哭上一陣子,又硬著頭皮活下去。除非,那個男的或女的,決心特別大,心特別狠。”
周奉天笑了:“陳成,你說,我現在走過去用刀刺死那個男的,是不是就等於救了兩個孩子?”
陳成沒有說話。
“還有,如果那個男的是反革命,企圖畏罪自殺,我現在去刺死他,是不是給革命除了一害,立了一功?”
陳成看了周奉天一眼,冷冷地說:“你這些問題,是流氓的邏輯,我無法回答你,走吧,咱們找個地方解決咱們之間的問題。”
周奉天又笑了,說:“陳成,你們準備突然下手把我打死。
這就不是流氓的邏輯了?“
“當然也是。”陳成也笑了,“因為學校裏的不少紅衛兵又怕你、又恨你,不除掉你,就會影響革命的發展,所以隻能出此下策。現在,你不是有備而來的嗎?”
“我到這裏來,不是準備死的,也不敢和你對打,殺死你。”
周奉天又坐下了,眼睛還是緊盯著那一家人,“我準備投降。”
“可以,那你現在就跟我回學校,到紅衛兵總部去。”陳成也看著那家人。現在,他們站了起來,男的抱著兒子,女的抱著女兒,又哭成了一團。
“我有個條件,希望你能同意。”周奉天又站了起來,緊張地注視那四口人,“他們現在要跳湖了,你看,他們在幹什麽?”
“我不能保證你不挨打,更不能保證你不被打死。”陳成說。
不遠處,那一家人排成一排,很莊嚴地唱起了《國際歌》。
歌聲如泣如訴,斷斷續續的。不過,那個當爸爸的卻很鎮定,歌聲低沉有力,手上還揮著節拍。
“打死我,我認命。我的條件是給我三天期限,三天以後,我自動投案,任憑你陳成處置。”
“你打算在這三天裏幹些什麽?”
“救人。”
不遠處,一家人開始下水了。父母抱著孩子,夫妻互相攙扶,一步步走向湖中。
陳成和周奉天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向那邊跑過去。
一邊跑著,陳成一邊高聲喊著:“上來,快上來,我是紅衛兵。”
周奉天直接跑進水裏,擋住了那一家人。他拔出刺刀,用刀尖挑著那個男人的衣領,惡狠狠地說:“想死,太便宜你們了。上去,你不上去,我當著你的麵把這兩個孩子刺死,還有,”他斜瞟了那個母親一眼,“這個女的長得還可以,得讓我玩一回。”
“流氓!”自殺者憤怒地瞪著周奉天。
“對,你們碰上流氓了,認倒黴吧!快上去,要不我動手了。”他奪過一個孩子,撒腿就往岸上跑。
在他身後,夫婦兩人緊緊地追上來。
走出公園時,陳成問周奉天:“既然你已經跑了三天,再多三天有什麽不行的,為什麽要讓我給你一個期限呢?”
“因為,我想向你借兩個人。”
“誰?”
“順子、寶安。”
第二天上午周奉天徑直來到關押流氓小偷的教室,旁若無人地推門進去。
教室裏,玩兒主們正排成一排,低頭彎腰,麵牆而立。一個女紅衛兵高聲地朗讀《紅衛兵糾察隊通告》。通告嚴厲警告社會上的一切流氓無賴,必須在近日內向紅衛兵自首,否則,後果自負。
“寶安、順子,你們出來,跟我走。”周奉天麵無表情地喊了一聲。他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就像是大夫在呼叫病人。
那兩個人也是久經陣戰的人,聽到周奉天的喊聲,立刻挺起胸,毫不遲疑地向教室外走去。
走廊上,擠滿了紅衛兵。為首的,是陳成。
雙方對峙著,誰都不說話,目光像劍一樣在拚擋格擊。過了好久,陳成突然側過身子,指著身後的紅衛兵對周奉天說:“你說,他們中間的哪一個,向你走露了消息!說!”
未等周奉天回答,陳成向紅衛兵們揮了一下手,惡狠狠地說:“讓開,讓他們走。”
人們閃開一條道兒,周奉天三個人大步地走了出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陳成又低吼了一句:“三天,三天以後答複我。”
周奉天回過頭來,雙手一抱拳:“一言為定。”
當天,有一個紅衛兵向陳成遞交了退出組織的申請書。
他在申請書上稱自己是軟骨頭,怕死鬼。要求陳成為他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