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圍城之鬼
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答案是有,就在自己家裏。
鬼,就是你的妻子,或者你的丈夫。
下麵這句話隻有結婚多年的人才能理解:
每天晚上,你都和你的鬼睡在一起,你們同床異夢,視而不見,但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所有的愛情故事都定格在最幸福的一瞬間,但是結局之後的故事,卻很少有人說起。
張慶金和妻子第一次見麵是在學校的晚會上,為了慶祝教師節,學校準備了一場晚會,所有新來任職的老師幾乎都參加了。張慶金唱了一首歌,《最遠的你是我最近的愛》,一曲唱罷,舞會開始。那晚的燈光是橘黃色的,就連絲絨窗簾的邊緣也被染成了金色。一個女人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他向她走過去,伸出手,說道,可以請你跳舞嗎?
她畏畏縮縮的站起來,說,我不太會啊。
張慶金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成為自己的妻子。
第二天,他寫了一句詩,折成紙鶴送給她,她回複了一段,我們完整的抄錄如下:
男:我伸出手,招來了夜晚的迷茫。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簡單動作。
我使她旋轉,厚重與輕盈交錯。
從起點到起點,
香水在空中留下香味,
慢慢的放鬆再迅速的接近。
女:我握住手,打開了裙裾的翅膀。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複雜動作。
他使我纏繞,柔韌與堅強融合。
從輪回到輪回,
身體在地上留下身影,
短暫的分離再輕輕地抱緊。
贈詩之後,他們結婚了。兩個教師收入微薄,最初過著寒酸窘迫的生活。他們在寒假和暑假裏擺過地攤,遇到熟人會感到不好意思。他總是愛買盜版書,因為盜版書很便宜。她很喜歡櫥窗裏的一雙高跟鞋,但是價格讓她望而卻步,她每次路過鞋店隻是靜靜的看一眼。勤儉持家,積少成多,生活慢慢好轉,孩子出生了,他們過著幸福而瑣碎的生活。
時光像是老式的磁帶機,快進的時候總是夾著一些雜音。
孩子六歲那年,張慶金給妻子買了一雙高跟鞋,但是妻子卻再也穿不上了。妻子患上了股骨頭壞死,這種病也被稱為不死癌症。初期隻是感到大腿疼痛難忍,後來去醫院檢查,骨頭已經呈蜂窩狀,從此成為殘疾人,走路需要拄拐。
在夜裏,在床上,她對他說,對不起,我敗壞家裏的錢了。
他握緊妻子的手,說道,就算癱瘓了,我也不會不管你的。
張慶金最終卻食言了,他和妻子的話越來越少,盡管態度溫和,但是能感覺到細微的變化。他下班後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上網聊天,他和網上的陌生人有著更多的話題。妻子艱難無比的走到他身後,為他端上一杯茶,或者遞上一瓣西瓜,他會立即關上聊天窗口,表現的很厭煩。手機設置了密碼,調成靜音,有時候,半夜裏,張慶金還會接到短信,有時候,妻子會發現他襯衣上淡淡的口紅印。
終於有一天,他對她說,我們離婚吧,坦白的說,我愛上了別的女人。
這些話一字一句如同尖刀紮進妻子心裏最柔軟最怕痛的地方,妻子呆坐著,一動不動,像是雕塑,她出奇的安靜,其實心裏已經滄海桑田。
有一種愛,叫放手。
離婚那天,下著雨,她沒有帶傘,他就那樣拋下了她,留她一個人在民政局。
臨走的時候,他們什麽也沒有說。
她突然想起,離婚的這個地方也是他們辦理結婚登記的地方。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走廊裏坐滿了辦理結婚和離婚手續的人,她精神恍惚,感到很累,不知道為何敲響了一個房間的門,裏麵的工作人員都有點驚訝的看著她。
她說道,你好……我能在這裏哭一會兒嗎?
沒有人能消逝的無影無蹤,就算這個人離去了,但仍舊活在另一個人的記憶裏,出現在兩堵老牆的中間,閃爍在波光粼粼的湖麵,總有些支離破碎的東西濺起在塵埃裏,越行越遠,越遠越清晰。正如隻有自己知道,屋裏的老家具重新生根發芽,櫃角開出梨花,椅背結了榆錢,就連每天進進出出的門也垂下了柳葉。
我們在前麵提到過,民警走訪時,含蓄的表示張慶金出事了。妻子以為隻是火災,還想著去醫院照顧他。這個離婚後還想在病床前伺候前夫的女人,也許詮釋了“妻子”這個詞包含的全部意義。
林六月的爸爸是個貪官,所以她從小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她的少女時代,看過幾本瓊瑤的言情小說,後來愛看安妮寶貝的書,沒事兒就喜歡頹廢,抱著胳膊站在窗前莫名其妙的憂傷,這種憂傷和樹葉落了花兒謝了有很大的關係。就像現在的女孩崇拜韓國明星一樣,她也迷戀過小虎隊和香港四大天王,房間貼著海報,抽屜裏堆著舊磁帶。她常常去香港看演唱會,索求到的簽名都覺得神聖無比。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小資女性變成了中年阿姨,她在某一天,突然覺得,那些明星也不過是普通人,便秘時也是一臉的猙獰。
二十五歲之前,她一直不食人間煙火,她的胃隻消化奶油,沙拉,日本料理,意大利通心粉,她不吃豬耳朵,羊蹄,油條,煎餅果子,甚至連燒雞也不吃。
林六月的心中總是充滿詩情畫意,坐火車,窗外一定能看到麥田和白樺林,在酒吧喝著朗姆酒的時候,牆上掛著的肯定是畢加索的畫。
她不懂畫,但每次去香港看演唱會時都會去一個畫廊,店主是個年輕而落魄的畫家,戴金絲眼鏡,眼神憂鬱,牛仔褲上有永遠洗不淨的油畫顏料,這是她的初戀,他們相愛了三年。
那幾年,爸爸為她在事業單位找了一份工作,隨後因為經濟問題被審查而服藥自殺。
林六月不喜歡這份工作,她根本就不想上班,隻想穿著白裙子背著吉他浪跡天涯。
她很認真的對同事說:做個流浪歌手,不是很好嗎?
同事都比她年齡大,從現實的角度問道:那你吃什麽喝什麽呀?
同事甲說:你來我家,我家樹上有香椿芽,我給你炒雞蛋吃。
同事乙說:再香的香水也幹不過韭菜盒子。
同事丙說:百貨大樓搞活動呢,什麽東西都削價,便宜死了,衛生巾才賣十塊錢一包。
同事丁唱:我愛你,塞北的雪……
林六月覺得同事粗鄙不堪,俗不可耐,她遺憾自己為什麽不在跨國企業工作,做一個白領也比做公務員強的多。她想到了結婚,嫁給那個畫家,定居香港。然而,異地戀大多無疾而終,她和畫家男友最後一次見麵是在一個汙水橫流的小巷子裏,她覺得,分手應該在汽笛聲聲的碼頭,或者飄雪的車站。
畫家男友說:我要去美國發展,也許那裏的人更欣賞我的畫,你不用等我了。
林六月說:我等你,你會成為全世界著名畫家的,就像梵高,我要去看你的畫展。
畫家男友的皮靴踩著髒水,頭也不回,大踏步的走了。
林六月向著男友的背影喊道:加油,我要你的名字像群星一樣閃耀!
那段時間,林六月發現自己懷孕了,出於一種執迷不悟的愛,她決定生下這個孩子。
她這麽做,多少也受到一本書的影響,這書叫做《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講述的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一個男子在41歲生日當天收到一封沒有署名和地址的信,這封信出自一個臨死的女人,故事始自18年前,女人初遇男子,一見傾心,幾夜纏綿後,男子遠走他鄉,女人懷孕了,悄悄生下孩子,她付出了一生的癡情,直到臨死前才寫信告白。
林六月這樣想,多年以後,她帶著孩子出現在紐約藝術區的某間畫廊裏,心愛的男人穿過鼓掌的人群,穿過時空,握住她的手。她被自己感動的快要哭了……
然而,她不得不回到現實中來,一個未婚女人養活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是多麽的艱難。她幾經思索,決定在肚子沒有隆起之前盡快結婚。爸爸自殺後,家庭經濟狀況一落千丈,同事幫忙張羅相親,問林六月想找個什麽樣的男人。
林六月說:有錢的。
同事說:你啊,終於想開了。
林六月和莊秦閃電般的結婚了,他們相親的第二次見麵,林六月就主動勾引莊秦上了床。過了不到一個月,林六月將一個幹淨的衛生巾扔到莊秦麵前,冷冰冰的說:我這個月沒來,可能懷孕了,你要負責。
結婚當天,親友要鬧洞房,莊秦笑著攔住眾人說,別鬧,我媳婦兒有喜了。
親友說:這是雙喜臨門啊,你又當新郎官,又當爹。
林六月埋下了一枚定時炸彈,莊秦直到十多年後,才偶然得知兒子不是自己親生骨肉。在一次體檢時,莊秦看到孩子的血型是A型,他和林六月卻都是O型。醫生說,父母都是O型血,不可能生出A血型的孩子。莊秦帶小鐵魚去省城醫院悄悄地做了DNA鑒定,證實了這點。得知真相後,他不露聲色,心裏卻已經動了殺機,林六月的婚外戀以及離婚事件,更加速了毀滅。
莊秦之所以殺妻滅子,這是因為孩子不是他的孩子,妻子也即將不是他的妻子。
中國式離婚可以稱得上第三次世界大戰。十幾年來,妻子每次吵架時都會提到離婚倆字,他們把家裏的東西全部砸碎了。這一次,林六月出軌了,再次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孤注一擲,為了愛情奮不顧身。打破兩個家庭,隻為了重新組合成一個。
莊秦說:離婚,可以,孩子歸你,錢歸我,你淨身出戶。
林六月說: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我們已經沒有感情了,何苦呢,好聚好散。
莊秦說:我也沒死拽著你啊,你走啊。
林六月說:我要一半的錢,這是財產分割協議書,你起碼給我們的孩子留一筆撫養費吧?
林六月覺得自己說的合情合理,她把兩份打印好的協議書從包裏拿出來,又拿出一支筆放在桌上。莊秦冷笑著把協議書撕爛,他扭過頭,心裏想道:現在還騙我,說我們的孩子,我他媽的戴著綠帽子,替別人撫養孩子十幾年了,我不找你要撫養費就算不錯了,這個婊子!
因為財產分割出現分歧,離婚不成,林六月想到了私奔,她悄悄去銀行預約取款,想要把家裏的錢全部取出來,然後帶著孩子與張慶金一起遠走他鄉。
這也為她帶來了殺身之禍。
銀行打電話詢問莊秦,莊秦才知道林六月預約取款的事情,他沒有去質問妻子,也沒有吵鬧,而是往窗外惡狠狠的吐了一口痰,心想: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他恨妻子隱瞞了他十幾年,恨妻子不僅出軌還想要攜款私奔,他恨妻子讓他一無所有。
其實,他無刀可橫,無愛可奪。
殺人前夕,他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憐,自己才是受害者。
莊秦為殺人做了精心的策劃,他租了個地下室,謊稱要做成酒窖。切割機是從舊貨市場上買來的,還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作為拋屍工具。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使得警方認為他沒有作案時間,他費盡了心機。
半年前,一個朋友告訴莊秦,勞務市場有個裝修工人和他長的很像。
後來,他在勞務市場見到這個裝修工人,吃了一驚,兩個人無論是年齡,身高,體重,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像是同一個人。這個人成為了此案的關鍵,警方被迷惑,將莊秦排除在嫌疑人名單之外。
案發期間,在省城參加酒品經銷會的不是莊秦,而是一個替身。
莊秦和裝修工人有過這樣一段對話:咱倆長的很像,你冒充我去參加一個展銷會。
裝修工人說:為啥啊?
莊秦說:我給你錢,我一天給你一千元,展銷會大概4,5天。
裝修工人說:錢是不少,要是被人看出來呢。
莊秦說:你換上我衣服,一會兒我們去理發店,做個一樣的發型,你再拿上我身份證。
裝修工人說:這不犯法吧,我冒充你。
莊秦說:實話和你說吧,這是我的難言之隱,你別有顧慮,其實,唉,我懷疑我媳婦兒外邊有人,所以,我趁這幾天,偷偷調查一下,她知道我出差,肯定和那人約會,這次,我就是想逮住他們。
裝修工人意味深長的說:喔,這樣的話,你得加錢,四天,給我五千塊,我就幫你。
展銷會上並沒有熟人,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經銷商,主辦方也難辨真假。包斬卻從生活習慣上發現了破綻,裝修工人入住期間,為了省錢,使用賓館房間的座機給家裏打過電話。包斬也是因此順藤摸瓜找到了裝修工人。
一切,真相大白。
莊秦之所以逼迫母子,將林六月和小鐵魚製作成人彘,除了仇恨之外,他是這樣想的:越是殘忍,警察越不會懷疑到他,警察也是人,會覺得朝夕相處的兩口子怎麽可能下的去狠手。人彘案發之後,他又勒死了張慶金,將切割機放置到張慶金的住處,嫁禍與他,故意迷惑警方,想要讓警方以為張慶金就是真凶,畏罪自殺。
拋屍在廁所,目的是讓群眾盡快發現屍體,畢竟那個裝修工人在省城冒充莊秦,隻有幾天時間。
莊秦問林六月,你後悔了嗎?
林六月閉上眼睛,答道:不後悔。
切割機響起,鮮血四濺……
對於婚姻,有個女演員說過:
“原本隻想要一個擁抱,不小心多了一個吻,然後你發現需要一張床,一套房,一個證……離婚的時候才想起:你原本隻想要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