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蹤

1

令人吃驚的是,西村裕一跟翠說的夫人的“汽車廢氣自殺”隻能斷定是無稽之談。當晚,淺見打電話一告訴這件事,翠便“啊”地說了一句,好一陣子再也沒有出聲。

“可是,為什麽呢?……”

“大概是開玩笑說的吧。”

“不會吧……不像是那種樣子呀,這話不像是開玩笑說的。”

翠雖憤慨,但好像很是不安:

“西村究竟是怎麽啦?”

背地裏一副從內心擔心的口氣,像是想說:不會是西村的腦袋不正常了?

確實,翠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作為大日東工業這一一流企業的精英職員,具備人所公認的風格和見識的西村竟然開這種隻能評論是惡作劇的愚蠢的玩笑,其理由無論怎樣考慮似乎都不能正當化。

“我說,淺見,也許我不能說這種話,西村不是有點失常嗎?”

“你說失常了,是指精神狀態嗎?”

“唉,這個……”

“不,我想沒有……你見他時的印象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失常的感覺?”

“不,不是那種意思……不過,關於太太的死因那樣胡說八道的,僅就這一點,不還是有點奇怪嗎?”

“隻挑出那件事的話,確實奇怪,但作為整體的印象,西村的一副樣子正經吧?”

“唉。極其平常,挺正經的。正因為這樣,我根本沒有認為那是開玩笑或是胡說八道。”

“是這樣吧。不,我倒是正因為如此才覺得可怕。”

“可怕?”

“如果是發瘋這樣說的,並沒有什麽必要深思,但並非如此,像西村這樣的有才智的紳士為什麽說那種蠢話呢?而且是在精神正常的狀態下嘛。其中準是有什麽目的或是理由。我想這是問題,而且是可怕之處。”

“啊?那你是說西村說這種謊話是因為有什麽目的?”

“大概隻能這樣考慮吧。”

“可是……有什麽目的呢?”

“哈哈哈……”淺見發出幹笑聲,“這得問西村呀,但也許能推測。”

“……”

翠不吱聲了。淺見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在電話的那一頭抱著難以形容的不安呆立不動的她的樣子。

翠一定是很長時間這樣呆立著,直到母親房子喊她:“你怎麽啦?”她才愕然回過頭來。

“發生什麽了?好像是跟淺見說話了……”

“嗯,是的,是淺見。”

“怎麽啦?吵架了?”

半開玩笑說的,但房子一副擔心的眼神非常認真。

“什麽吵架,別說得我們像是戀人或是什麽的。”

翠笑了。

“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淺見是個好人嘛,也許歲數相差一些,可是……”

“說什麽呀,我不是說不是那麽回事嘛。”

離開電話機旁,正要走出起居室時,翠突然想到似的若無其事地說道:

“對了對了,西村叔叔的太太是個什麽樣的人?”

“怎麽?平白無故地問這幹嗎?”

“並沒有怎麽,可是,西村叔叔變成單獨一人,才四十多歲吧?可是一直沒有再婚,愛得這樣深,所以我想一定是個好太太。”

“那當然咯,是個很漂亮的人嘛。阿翠也見過一兩次麵吧。”

“想是見過,記不清了嘛。”

“是嗎?她來我家,你還是小時候吧?”

“葬禮時,西村叔叔看上去挺難受的,那不是演技吧?”

“真傻,那是必定的吧。”

房子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西村叔叔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說什麽呀!這回是西村的事?”

“因為西村叔叔我們好像很了解他,其實比較起來不是並不怎麽了解嗎?”

“是的,不過,是這種人。男人呀,不了解的部分很大。再說,要是不是這種人,作為男人不是沒有魅力了?”

“哦……”翠毫不含糊地變成了一副重新認識母親的目光,說道,“媽媽你呀,真出人意料。”

“什麽出人意料?”

“我一點也不知道你會那樣想嘛。那爸爸怎麽樣?你也這樣看爸爸吧?”

“討厭……”房子難為情得有點紅了臉,“是那個呀,你爸爸可是個出色的人呀。”

“那就是說,即使有不了解的部分也……”

“是啊,我們的爸爸比較起來好像還是容易了解的,但盡管如此,也有一麵直到最後也不了解的。”

“什麽樣的一麵?”

“比如說,工作上的事——公司的事什麽的,完全不知道在幹什麽吧?究竟在幹什麽樣的工作呢?岡崎他們說他們非常尊敬爸爸,但他為什麽,又是怎樣做著為人所尊敬的工作,這我一點也不知道嘛。”

“是的呀。隻看在家閑呆著也會放屁的爸爸,難以想像會那樣被部下的人尊敬呀。”

“是的,是那種人呀。男人身上——特別是高出別人的男人身上,有一種或者說是家裏人無法理解的、決不給別人看的世界。”

“可不是。就是說,這就叫男人的世界吧……”

翠覺得重新發現了這樣的父親和用這種眼睛看丈夫的母親。

“我們的爸爸尚且如此嘛,西村的事就更無法了解了。”

房子下結論一般地說道,隨後去廚房了。

“哦,男人不可知……”

翠自言自語著,突然想到了淺見光彥。仔細想想,淺見這個人也是詭秘多端的人。溫柔、開朗,在這一點上,看上去是個非常易了解的人,但一旦想伸手觸摸時,總是在遠處,是個彩虹一樣鮮豔,但又像海市蜃樓一樣無處可抓的人。

可是,西村為什麽要說那種謊呢?——

思索又一次轉向這件事。

西村生活的世界和這件事之間有某種關係嗎?

還有……

(對!爸爸被害的事和爸爸一直生活的世界之間說不準有某種聯係……)

說起來一次都沒有這樣想過,父親一直是在那種世界裏生活嗎?在眼裏隻是平凡的父親形象的那個父親,事實上生活在殺意橫行的那種世界裏,這是翠無法想像的事。

2

藤田給西村打了電話,當從藤田那裏聽說西村不在的一瞬間,淺見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不安,也可以說是一種西村身邊發生了什麽異常情況的預感。

自從淺見問由“つ一キ”發來的傳真一事起,西村人變了。剛表示出像有什麽感到內疚的事似地惴惴不安的態度,忽然又正言厲色做出一張看上去無所畏懼的笑臉。

不僅是對淺見,見清野翠的時候,西村的樣子好像也很奇怪,最後竟然把夫人的死說成是自殺,而且是廢氣自殺。

讓藤田說的話,可能精神狀態不正常,但是,淺見沒有這樣單純地考慮。西村這樣的人既然那樣突然改變態度,那隻能想像是有什麽相應的理由而所為。

翌日早上,淺見走訪了大日東工業。

大日東工業的總公司大廈,是一棟緊挨著丸之內的皇宮的、地上十八層、地下二層的褐色樓房,不用說是大公司,連三流公司都沒有能幹到底的窮途潦倒的流浪者淺見的眼裏,那巨大勁令他跟花繚亂,甚至看上去挺嚇著他似的。

一進正門的大廳那宏偉勁也使他自愧不如人家。起碼有三層樓那般高的天花板、大理石的粗柱子、地板。在那裏來來往往的紳士們的腳步聲在天地間回響,使迷了路的狗一樣的淺見蜷縮了起來。

在接待處一告訴來意,就被謝絕了,說:“西村正在出差,不在公司。”但這是預料之中的。

“如果不在,有件東西西村讓我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這麽一說,對方就讓淺見進去了,說:那請您上八樓來。

叫“情報管理室”的是西村工作的地方。說是“室”,但整個樓麵好像都被安排給了情報管理室,一下電梯,眼前就是接待處。

接待處那裏有兩名女子,都投過聰明伶俐的目光迎接淺見靠近過來。

一重複一樓接待處說的話,其中一名站起身來,說了聲“請”便領淺見進來了。好像一樓已經和她們聯係了。

一進接待處背後的門,但見一百七八十平方米的屋子裏散放著二十多張辦公桌,用身長一般高的隔板圍著,各張辦公桌感覺上都是獨立的。

雖然看不見人影,但像是哪張桌子上都有正在辦公的職員,各自敲著計算機的鍵盤。沒有一個人在交談的,隻是不停地聽得哢嚓哢嚓的鍵盤聲,但反而覺得是它創造出了這片異樣的寂靜。

屋子的右側有扇大門,門的中央安著一個像是大型電子鎖的設備,那裏麵大概可說是情報管理室中樞的計算機室吧。

西村室長的辦公桌用透明的丙烯壁隔開著。接待處的女子打開了丙烯玻璃製的門,說道:

“請。”

淺見進入隔斷裏麵,將拿在手裏的“物品”放在了辦公桌上。茶色的信封裏麵隻裝著《六法全書》,想看一下回頭西村打開時的反應。

“謝謝您的關照,請向西村問好。”

淺見恭恭敬敬地道了謝,隨著女子走向出口。

當淺見的手即將放到把手上時,門從另一邊打開了,一名男子露出一張臉來。四十五六歲,四方的臉上戴著一副有棱有角的眼鏡。

“啊,對不起。”

男子差點兒碰上淺見的臉,慌忙打招呼道。

“這個……來室長這地方的是您吧?”

“啊,是的。”

“有什麽急事嗎?”

“沒有,隻是來送約定的東西的,已經辦完事了。”

“是嗎?那好了吧?”

男子的視線迅速地在淺見身上掃了一遍。其動作也好,問法也好,都給人一種就一流企業的職員而言稍稍缺少風度的印象。

淺見走出情報管理室,跟接待處的兩名女子打了聲招呼,旋即開始朝樓梯方向走去。

“啊,請等一下。”

男子追了上來,一起乘上門剛好開著的電梯,淺見剛想按按鈕,男子便從旁邊伸出毛烘烘的手製住了他,按了一下十四層的按鈕。向上的箭頭點亮,電梯開始上升。

“對不起,我想跟您打聽一些事,行嗎?”

“行。”

淺見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從昨天和藤田說話的那一刻起,預感到事情像是會這樣展開的。

“我叫荒穀。”在電梯中,男子自報姓名說,也沒拿出名片,“是荒蕪的‘荒’,山穀的‘穀’。您是淺見吧?”

也許是從接待處聽來的。

“是的。”

淺見冷淡地點了點頭,就他來說,像這樣待人簡慢還是少有的。男子也再也沒有想問什麽,默默地用目光追逐著表示樓層數的數字的變化。

十四樓的設計與八樓截然不同。出於情報管理室這一性質,大概八樓是特別的吧。這裏是極其普通的電梯前廳,不用說八樓有的接待處,連門也沒有,正麵的牆上掛著一幅偌大的風景畫。

一下電梯,男子就走向右側,從頂頭向左,沿著牆壁有一條一直線的走廊,麵向走廊左右各並排著七八座門,不知道這樓麵有一些什麽樣的工作部門,雖然有這麽多門,但絲毫感覺不到有人的樣子,鴉雀無聲,仿佛混進了節假日的辦公大樓的印象。

荒穀打開了左側第三座門,說了聲“請”便讓淺見先進了屋子,自己也進來後反手關嚴了門。

屋子的正中央放著一張長桌子,夾著它左右排著各七張扶手椅,桌子上麵,十四張椅子的前麵各以整整齊齊的整理好的狀態放著文稿用紙和筆記等。要是桌子上豎一麵小國旗什麽的,活像是板門店的南北會議馬上就要開始的氣氛。

荒穀和淺見一個去桌子左邊,一個去桌子右邊,麵對麵地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淺見你和西村室長是什麽關係?”

荒穀掏出香煙,一麵做著找煙灰缸的動作一麵說道。無心看去,像是在問一個無所謂的問題,但淺見明白,其實他抱著非同尋常的關心。

“我的朋友的朋友——是這樣一種關係,我們很親密。”

“那朋友是……”

“……”

淺見沒有吱聲,將微笑著的臉別了過去。因為是在正麵,所以不管願意不願意都進人荒穀的眼簾。要是人家做這種動作,一般會不高興的,但荒穀沒有憤怒的樣子,用呆板的語調說道:

“是工作上的關係嗎?”

淺見間隔了幾秒鍾後直盯盯地看了荒穀一眼。已經收斂了笑容,變成了嚴峻的表情。

“從西村那裏還沒有得到聯係嗎?”

“什麽?……”荒穀吃了一驚,條件反射般地斜著縮回了身子,“你……淺見怎麽知道這件事?……”

荒穀用吊起眉毛的眼睛瞪著淺見。

“果然是這樣……”

淺見露著沉痛的神色說道,哪兒還有心思為荒穀輕易地中了自己設的圈套而高興!

“你說果然,那你是知道這件事的咯?”

“不,並不知道,隻是心想會有這種事的……”

“哦……”荒穀向後仰著身子,“我再問一下,淺見你和西村室長的關係是什麽樣的關係?”

“正如剛才所說,是朋友的朋友這一關係。”

“不僅僅是這種關係吧,好像連相當複雜的事情你都知道,不是嗎?”

“複雜?你是說西村他失蹤了?”

“失蹤……”荒穀皺起眉頭,“不,失蹤什麽的,現階段還不能斷定到這種程度,但……哎,算了,倒是請你說給我聽聽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的吧。”

“那是多虧了你荒穀呀。”

“啊?……”

荒穀一瞬間投來詫異的目光,一定是想自己被淺見捉弄了。這回變成了一張不快感暴露無遺的盛怒的臉: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不,正確地說,因為我感到事態已經嚴重到要荒穀——不,不應該說荒穀,而是警察親自出馬的地步。”

“警察?……”荒穀吃了一驚,像是被彈了一下似地又一次後仰身子,“對警察,把警察……不,說警察這麽啦?”

格助詞①一片混亂——

①日語中表示主格、賓格、補格、修飾格的助詞,相當於漢語中的“對”、“把”等介詞。

“原來是這樣……這就是說,作為大日東工業,必須對警察參與進來這件事保密咯?”

“嗯?……”

下言接不了上語,咽了一口唾液,荒穀的狼狽掩飾不住了。

“沒有關係,我算是個非常嘴緊的人。”

淺見憐憫似地安慰道。

“怎麽……”荒穀擦了擦不住冒出來的額頭上的汗珠,“怎麽知道我是警察的?”

“這個嘛……”

淺見苦笑道,終究沒有能說出:“因為你粗野。”

“這理由有好幾個,但決定性的是你剛才找煙灰缸。”

“煙灰缸?……”

“唉,是的。不能斷言,但這屋子大概是禁煙的。僅就屋子的牆壁沒有尼古丁味這一點,某種程度也能知道,但備好了會議用的筆記用品,卻沒有放著一個煙灰缸,因此我想能決定性地這樣斷言。可是,你不知道這件事,所以能想像得出你不是這公司的人。”

“哦……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是警察吧。”

“是啊,這樣斷定也許有點兒危險,也有可能是偵探社的人啦,在美國說的話是特務機關的人啦等等,但我沒有那樣想。”

幸好荒穀沒有反駁,如果被問及其理由的話,作為淺見來說就隻能說“是憑直覺”或是“因為你粗野”。不,這是真實感覺。如果是從與這麽大的企業簽約的偵探社派來的成員,言談舉止一定會像紳士一般。

“有這樣自由地出入公司內設施的權限,所以我判斷即使說是外部的人也不是民間人,再說,如果是締結特定的合同常來這公司的偵探社的人,那麽不知道這屋子禁煙就太奇怪了吧。給我的感覺是你不是這樣,而是今天早上突然跑來,剛剛在公司內粗略地聽取了一下情況,由此我隻能得出你果然是警察這一印象。”

“嗯……”荒穀發出哼聲,看樣子荒穀連反駁淺見的推測的心情都已經沒有了。

“可是,”淺見無視荒穀的反應,說道,“西村失蹤還是昨天的事吧?然而已經報了警,這一定有什麽相當緊迫的情況吧?”

“像是這樣……”剛開始點頭,荒穀就慌忙重新搖了搖頭,“不,並非如此,失蹤啦什麽的,我根本沒有說過那樣的話,隻是你隨意這樣說而已。”

“用不著擔心。”淺見憐憫地說道,“確實像你所說的,我從你那裏什麽都沒有聽說,隻是自己隨意判斷行動而已,跟別的人什麽也沒有說。”

隻說了這些話,便說了句“那就告辭了”開始站起身來,荒穀也條件反射地想打招呼,但突然想到了什麽:

“不行不行,我還有事想問你呢。”

抬起屁股,用按住一般的手勢讓淺見坐到了椅子上。

“還有什麽事?”

淺見連提也不提這樣做正合自己心願,無精打采地坐到了柔軟的椅子上。

荒穀像是歸納想法似的沉默了片刻。淺見也與表麵上鎮靜的樣子恰恰相反,想盡早弄清楚西村的身邊發生了什麽,覺得脊梁針紮似地作痛。

“既然我的身份已經暴露,我就作為警察重新問你,就先請你淺見大略告訴我你的身份——地址、職業吧。”

過了一會兒荒穀說道,打開桌子上的文稿用紙,拿著圓珠筆作好了記錄的準備。淺見流利地回答了荒穀老一套的問題。

淺見望著荒穀拚寫著小字,突然感到新的不安又抬起頭來,“奇怪呀。”

淺見一嘟噥,荒穀立即抬起發愣似的眼睛:

“啊?你說奇怪,是什麽奇怪?”

“請問,能給我看一下警察手冊嗎?”

“啊,是,是呀,一不經心給忘了。”

聽取情況前表示自己是警察這是慣例,所以荒穀也並沒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而是掏出了警察手冊,順便也給了名片:

警視廳搜查一科見習警部荒穀時雄

“警視廳……是從總廳來的嗎?”

這淺見也出乎意料。當然他以為是從管轄的丸之內警察署來的。

“是的。”

荒穀有點得意洋洋地使勁點了點頭。

“荒穀你是一個人嗎?”

“啊?是什麽意思?”

“不,是因為除了你荒穀以外好像沒有來搜查員,所以問了一下。”

“唉,是的,我一個人。”

“要是這樣……”

淺見吸了一口氣,隨後像是和緊張一起吐出來似地說道:

“這是案件嗎?”

“嗯?……”

“就是說,不是單純的下落不明或是失蹤,而是帶有什麽人命相關一樣的事件性吧?”

“啊?不,我沒有說這樣的話呀。”荒穀又一次狼狽不堪,“這是那個吧,是因為我是警察吧?哈哈哈,雖說是從警視廳來的,但也沒有什麽人命怎麽怎麽的這類事呀……”

想一笑了之,但像是變僵了似地作不好笑容。

“西村正在富山縣出差吧?”淺見笑也不笑地說道,“按照常識考慮,即使說西村在出差中的富山縣的什麽地方下落不明,但如果是毫無事件性的,那麽重視信用的大企業是不會這樣快地請求警察搜查的,更不會鬧到甚至跟警視廳聯係的地步吧。總而言之,這不是單純的下落不明,而是西村的身邊發生了什麽……決不會是被害了吧?”

說著說著,淺見的不安越來越加劇。

“嗯……”

荒穀哼了三次。準是在吃驚的同時對淺見開始警惕起來。他那刑警特有的充滿猜疑的銳利目光紮進了淺見的眼裏。

“淺見,你知道些西村室長的什麽情況嗎?”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

“說謊吧。”

“說謊?……”

淺見一副火上心頭的表情。淺見最討厭警察——並不限於警察——對抱有懷疑的對方不容分說地指責說“是說謊吧”。由於這種盛氣淩人的指責方法,迄今為止不知產生了多少起冤假錯案啊!

“我沒有說什麽謊呀。西村我認識,但我既不知道西村去富山幹什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會吧,什麽都不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推測什麽西村室長失蹤啦,什麽有事件性啦,不是嗎?”

“這我剛才說了吧,多虧了荒穀我才察覺。荒穀,究竟西村出什麽事了?……是嗎?富山縣警察本部要求警視廳搜查一科協助搜查,這就是說,這不是普通的下落不明,還是傷害事件吧,說不定有誘拐或是凶殺事件的嫌疑吧。怎麽樣?請你老老實實地說個清楚吧。如果是那樣,這樣悠遊自在的合適嗎?怎麽樣?西村還活著嗎?”

淺見隔著桌子像是訓斥荒穀見習警部似地說道。

3

荒穀見習警部為淺見動人的力量所壓倒,仿佛自己成了嫌疑人什麽的將上半身向後一仰,隨後又趕緊端正了一下身體姿勢,露骨地顯出不服輸的神色,似乎在說:盡挨你這個外行人的整,能受得了嗎!

“你說的那種事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來說,如果發生凶殺啦、誘拐啦等等,就不會這樣惟獨我一個人不慌不忙地來調查吧。”

荒穀反過來大聲嚷道。

“可不是……”淺見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呀,就是說,至少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判斷還沒有多少緊迫感,是這樣嗎?但富山縣警方恐怕對警視廳對應之遲鈍感到焦慮吧。現在,在對於所發生的事態的認識上,大概地方和中央有相當大的差距吧。”

“哪裏的話,有警察一體化這一原則嘛,什麽因為我是地方啦,因為我是中央啦……不,這種事都無所謂,富山縣警方也並沒有覺得事情怎麽嚴重,隻是因為這公司的富山支社提出了請求,所以嘛,大體上……”

荒穀剛一開口,好像察覺這會成為引起公眾注意的發言,於是繃著麵孔中斷了說話。

“好奇怪呀。”

淺見歪著腦袋。

“奇怪?什麽奇怪?”

“大體上也好,什麽也好,富山縣警方向警視廳提出這種請求,這隻能考慮還是有東西使人感到會有重大事件發生,可是……”

“不,那是那個呀。”荒穀對這個令人不耐煩的對手發急了似的,用一副隨你怎麽說都行的口氣說道,“這個公司的支社長曾私下來求過富山縣警察本部的要人,那要人和我們一科科長是同年級,所以跟我聯係,要我關照他們一下。”

“原來是這樣……”

這下情況明白了,總而言之,好像還沒有發生那種警察必須具體地行動的事件,但大概是發生了讓人總覺得窺見案件一樣的事情,便由大日東工業的富山縣支社長提出請求,希望警視廳進行調查。

誠然,作為警視廳一科,畢竟不能正式開始作業。一定是這樣。目前好像停留在這樣一個階段:正如荒穀所說的,作為“大體上”的措施,暫且派遣搜查一科的見習警部,讓他先聽取一下情況。

“出什麽事了?”

淺見目不轉睛地盯著荒穀,用強硬的口氣說道。

“嗯?”

“不管怎麽樣,既然支社長向警察提出了請求,那麽,起碼西村身邊發生了什麽異常情況是事實吧?因為即使不見了蹤影,如果隻是單純地聯係不上,那麽就是私下也不至於出動警察吧。”

嗯……不,即使是出了什麽事,也不能從我嘴裏說呀。”

“明白了。”淺見站起身來,“既然警察不告訴我,我就決定擅自把情報泄露給媒體。倘若如道大日東工業的幹部職員下落不明,媒體就會高興地撲過來吧。”

“等一下!”荒穀也站了起來,堵住出口似地先繞到了桌子的一端,“你若是那樣胡說八道,我可不好辦呀!作為我自己,給你說了這麽多話,那是因為信任你。不,如果被人說‘連身份都不清楚就信任人家,這有點兒不正常’,那也無話可說。哎,老實說,我總覺得自己是叫做信了花言巧語還是叫做受了詐騙,一不小心全說了……”荒穀嚴厲的臉突然間轉為笑臉,“淺見,你當刑警不很好嗎?不,即使不當刑警,當個私立偵探什麽的,我想也是滿不錯的哩!”

一張嚴肅的四方臉破顏一笑,反倒襯托出了這個男子本來具有的好人品。淺見也情不自禁地被逗笑了。

“但這姑且不說,跟媒體說可不好,別的不說,這件事請你別做,要不我就這個了嘛。”荒穀一本正經地用右手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①——

①日語中割脖子是“解雇”的意思。

“哈哈哈,這可是謊話呀,我才不跟媒體說呢。”淺見難為情地笑了,“隻是想說一下這種挖苦話而已。不過,作為我來說,不能就這樣撂下不管,所以打算馬上去富山。這可是真的。”

“嗯……怎麽也不明白呀。我說了幾次了,你淺見和西村室長的關係如果隻是朋友這一關係,大概不會親如骨肉到這種程度吧。”

荒穀見習警部背向著門,抱著胳膊,用銳利的目光望著淺見。這顯然是一雙長年幹著刑警這一職業的男人的眼睛。

淺見避開荒穀的視線,稍思索了一下以後說道:

“是有關勢和集團的疑案。”

“啊?……”

荒穀一副愣怔的眼神。

“事情是是這樣的,我的朋友——一個叫藤田的人,他除了西村以外,還有一個大學時代的親密朋友,去年秋上發生了一起此人被害的事件。”

“你說什麽?”

“我想你荒穀也可能知道,在福島縣喜多方警察署管轄區被認定是汽車廢氣自殺的一個叫清野林太郎的人……”

“啊……”荒穀突然叫起來,“原來是這樣!想起來了。你淺見是那個呀,如果我沒有記錯,是月刊《S》吧,是那個在那本雜誌上寫了一篇批評警察,說那事件是他殺的文章的人吧……原來是這樣!總覺得在什麽地方聽到過的名字。那文章我也讀了,在我們一科中也成了話題,都說:‘可不是!還會有那種騙局呀!’……啊?那麽,是那個嗎?你是說那事件和這兒的西村室長的失蹤相關?”

“是的,大概是的……而且我認為雙方都和勢和集團的疑案有某種關係。”

“真令人驚訝啊……”

荒穀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他似乎在重新估價:如果是寫那文章的人,這對手不可揣度!

就淺見而言,這是求之不得的,但這樣的話,終於不能後退了。淺見拿定主意:隻能以將這個見習警部也卷進來進行“搜查”的方針進行下去了。

“能再坐下來嗎?”

淺見指了指桌子對麵的椅子。自己也回到了原來的椅子上。

淺見的話內容相當扼要,像是有冒犯之處也盡量割愛,盡管如此,也花了將近十分鍾。

死去的清野林太郎是日洋機械設備公司的職員之事;

日洋機械設備公司建造高爾夫球場的計劃和勢和集團進行的福島縣的大規模開發之間似有某種接觸點之事;

西村裕一工作的大日東工業在全國各地展開的大規模開發事業中也處於和勢和集團相競爭的關係之事;

與勢和集團關係甚密,且被稱作超地區暴力團山川組的“頂名企業”的つ一キ和大日東工業的西村不知為什麽像是有關係之事:

這種民間爭執的背後,以加部議員為首的政界的黑幕出現不穩動向之事;

這加部的舞弊行為像是要轟動起來的時候有人襲擊了加部之事:

警察和檢察部門的手終於伸向疑案的根源伊勢大介之事。

荒穀聽著淺見的說明,幾次“嗯——”地發出哼哼聲。這確實是挑起刑警職業意識的饒有興趣的話,但被列舉出這些遠遠超出自己範圍的事件和疑惑,一定是很困惑吧。特別是牽涉政界的貪汙事件,那是搜查二科的管轄範圍。

(糾纏進了糟糕的事——)就荒穀而言,也許想這樣詛咒自己不走運是真心話。

“可是,是那個呀,你淺見也糾纏到了重大案件中啦!”

“唉,我也這樣想。本打算隻是重新調查一下熟人的朋友自殺的事件的,但不久出來了我最為不擅長的牽涉到政界經濟界的事,現在陷入了泥潭一般的地方。”

“嗯,原來是這樣……”

荒穀夾雜著歎息,發出了可憐的聲音。也許是為事情的規模驚呆的同時,對淺見不了解政治經濟問題這一點抱有同病相憐似的同感。

“那麽,這回能請你談談富山發生的事件嗎?”

在淺見說這話催促之前,荒穀見習警部呆呆地思索著。

“啊?唉,是,是的……怎麽也得跟你說啦……”

下決心之前,苦思了片刻。

“事情是這樣的,西村室長去大日東工業富山支社出差,這是事實。昨天下午1點左右,西村確實出現在富山支社,可是,就在這之後,離開支社住進飯店後就失去了聯係。”

“這就是說,是從飯店消失的咯?”

“嗯,是這麽回事,但聽說飯店的前台服務員也沒有看見西村外出,外出時應該收存的鑰匙也不在鑰匙箱裏。支社長預定從3點開始商洽,但西村沒有出現,給飯店打了電話,但完全聯係不上。會不會是出什麽事了?於是等到4點,支社長和秘書兩人去飯店,進了西村的房間。但是,房間裏空無一人,桌子上放著一封遺書。”

“遺書?……”

淺見嚇了一跳。

“是的。不,正確地說,是個寫著‘遺書’二字的信封。”

“那就是說,裏麵是空的?”

“是這樣。”

“噢,是透明的遺書……”

“啊?透明?……啊,可不是,哈哈哈,噢,也可以這樣說。”

什麽都不知道的荒穀無憂無慮地笑著,但淺見緊張得像是被勒著胸部一樣。

“因此,聽說支社長擔心西村有可能是自殺,他說:‘即使是空的,但遺書還是遺書嘛,也有可能沒有寫完遺書,中途停下來了,總而言之,打算自殺沒有變化。’於是給縣警察本部的刑警部長那裏打來了電話。”

“西村有自殺征兆一樣的東西嗎?”

“不,聽說沒有那種事,直到剛才還來回問了一遍公司內的人,工作也很順利,前天在公司的樣子也沒有任何異常,也並沒有為癌症啦這類疾病所折磨的事實,家族問題也——對了對了,想必你也知道,西村很久以前太太就死了,過著隨心所欲的單身生活,在這點上,我是很羨慕的。剩下的就是在女性問題上有沒有煩惱……因為光是這一點是別人所無法窺測的嘛。這類事情公司的人都說了,但剛才聽你說,他和叫做つ一キ的什麽頂名企業還有交往嗎?如果那是事實,也許是那個關係呀。”

淺見一動不動地聽著荒穀說話,眼睛瞪著空中的另外一點,一眨也不眨,一直到他說完為止。

荒穀不知道該不該叫醒這副樣子的淺見,他瞧著淺見的側臉,心想淺見大概是以為自己還會說下去。

“荒穀,”淺見突然說道。與淺見嚴厲的視線碰在一起,荒穀“是、是”地張皇失措地答道。

“能協助搜查嗎?”

“啊?唉,這當然……”

荒穀似乎像聽錯了,以為是淺見協助警察的搜查。

過了一會兒,荒穀見習警部刹那間察覺了淺見所說的話的意思。

“啊?你說協助,不是指你淺見協助警察的搜查,而是指我協助你淺見,是不?”

“是的。”

淺見若無其事地說道。

“嚇我一跳……”

荒穀呆住了,但與此同時,淺見所考慮的事好像引起了他強烈的興趣。

“你的搜查,是指那個福島縣的汽車廢氣自殺事件呢還是指與勢和集團有牽連的那起複查的事件。”

“當然是兩者。不,也必須調查西村的失蹤,所以一共是三起事件。”

“嗯——這個嘛,我也是警察的一員,所以如果需要,我很願意查明事件的真相……但除了西村這件事以外,其餘的事我當然處於不該參與的立場……”

“但西村的事與其他的事件絕不是沒有關係。”

“你淺見這樣說,可是……不,我聽了你的話,有些地方也覺得很在理呀。有是有,但我不能超出職務範圍行動。不,這樣和你淺見毫無保留地談論搜查機密本身,要是暴露了的話,準是這個嘛。”

荒穀又一次做給淺見看割脖子的動作。

“如果你無論如何也要弄清疑惑的話,那麽,比如說,福島縣的事件向福島縣警察本部申述如何?這就叫做合情合理。”

“荒穀,”淺見悲傷地搖了搖頭,“您應該知道,警察不是因這種事情而改變既定事實和方針的那種組織,事實上,我寫了那篇刺激性的文章以後,也根本沒有聽到福島縣警察本部重新開始了搜查,及至勢和疑案,不知道他們想不想認真地追究……不,警察當然是想幹的吧,但將警察置於指揮下的國家公安委員長官、法務大臣和首相歸根到底都是在勢和集團延長線上的一夥政治家,高度的政治上的考慮這東西總歸要起作用,最終就稀裏糊塗地完結了,最多是加部議員和伊勢大介這號人作為替罪羊成為批判對象吧。得到好處的巨惡、小惡隻要一味低著頭,暴風雨總有一天會過去的。如果沒有人出來阻製這股潮流,那麽日本的正義——我們心中勉強活著的正義感便會死去。有良心的許多國民為此而擔憂,希望潮流變化。國民最後寄托希望的,不是隻有警察嗎?被編入體製的作為組織的警察即使礙於種種情況不能按照國民所期待的那樣運轉,但每個警官應該本來就是市民中有最強正義感的人吧。”

淺見一口氣地說著,突然停了說話,像是將翻騰的大浪打向了荒穀似地沉默起來。

荒穀目瞪口呆地聽著,仿佛被淺見的目光盯著悚懼了似地移開視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實在是……哦,吃了一驚呀!實在是……”

荒穀一麵發牢騷似地嘴裏嘟噥著不得要領的話,一麵使動搖的自己平靜下來。心情中沉澱著的東西被遠比自己年小的可以說是青年一樣的淺見的話語攪動著,看上去很是困惑的樣子。

“即使是我自己作為職業選擇警察,也當然不單單是為了糊口,確實有對社會的醜惡的憤怒那樣的東西,是那個你淺見所說的正義感吧。不,即使是現在,我想也並沒有丟失……大概還有……隻是忙於每天的工作啦,又有老婆孩子的事情,所以養成了有點惰性一樣的……而且是那個,我一直認為:作為警察嘛,忠實地履行交給自己的職務就是扞衛正義……別的不說,首先像我這樣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刑警,即使想對抗勢和疑案啦這種大案件,也究竟能做些什麽呢?”

荒穀凝視著淺見,一副眼神在說:我終於發現了反駁的方法。淺見反過來凝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

“你還記得十幾年前的‘L公司事件’的時候在琦玉縣首相的司機用汽車廢氣自殺的事件嗎?”

“啊?……啊,那當然知道咯,因為在我們中間也在各種各樣的意義上引起了議論嘛。”

“參與那事件搜查的原琦玉縣小川警察署的搜查股長叫平崎的人,前些時候突然找我來了。”

“噢?……”

“平崎說讀了我妁文章完全讚同。據說他很後悔,認為以‘自殺’來處理那起‘自殺事件’是無法挽回的一件痛恨的事。”

“就平崎來說,他隻不過是按上麵來的指示忠實地履行了職務吧,但這不是正義,對知道不是正義的自己的良心是不忠實的。聽說他十幾年來一直懊悔這件事。”

“嗯……不,這我明白。明白是明白,但在組織中個人能做的範圍是極其有限的嘛。就說是那個平崎,既然是在組織之中,那麽即使知道不是正義,在那個時候也一定是無能為力的。”

“但是,雖說是組織,也是個人的集合體吧,不僅是警察,企業也是如此,仔細考慮,本來整個社會本身也是一個大組織呀。在這裏麵,如果沒有人做——沒有人扞衛正義,那不是不能阻止社會的不正之風嗎?正義的中堅警察——警官,如果辜負市民的托付,那怎麽辦呢?”

荒穀變了臉色,一瞬間沒有了血色,隨後又滿臉通紅。一副嚴厲的表情,但與憤怒不同。“我服了……我服了……”

嘴裏嘟囔著。

但好像並沒有從心底裏服。有什麽東西從心裏迸發出來,他一半覺得行,一半又覺得恐懼,是交錯著的這兩種心情變成無意識的話從嘴唇裏漏了出來。

淺見耐心地等待著荒穀的下一句話。不一會兒,猶如從長時間的猶豫中醒悟過來似的,荒穀說道:

“可是淺見,你究竟叫我做什麽呢?我真的……不,令人遺憾的是,雖有幹勁,但沒有足以實行的能力和膽量呀。”

“太好了……”

淺見在歎氣的同時,從心底裏痛切地說道。

“啊?……”

“我作好了被你一開始就臭罵一頓的思想準備。這樣年輕輕的,在搜查案件的行家麵前賣弄本領,你一定覺得不愉快了吧?”

“啊?不,哪裏的話,沒有不愉快呀,倒是有點兒吃驚。”荒穀苦笑道,用右手掌來回摸著臉頰,“但你淺見所說的確實是對的。我想,即使是我們警官,也許有時候不是在組織中逍遙自在,而是必須作為一個人行動。隻是呀,很可悲啊,當了幾十年警官,沒有人命令就連行動方法都不知道了。特別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案子堆積在一起的情況,我的經驗中也沒有嘛,因此,慚愧得很,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幹什麽好呢?”

“不,請教的應該是我。”

淺見慢悠悠地說道。

“唉……要我告訴你什麽呢?”

“你開始調查西村下落不明的事,不是覺得有些奇怪嗎?”

“啊?……”荒穀大吃一驚,“吃了一驚啊!……不,不知道跟你說的意思是不是一樣,確實我今天早上趕到大日東工業,見了各種各樣的人,聽了他們的話,是倒漸漸覺著奇怪起來。不過,斷定奇怪就算是你淺見吧。”

荒穀有點疲憊似的無力地“哈哈哈”笑了起來。

“首先說什麽奇怪。這些職員身上,沒有西村現在下落不明這種緊迫感,也見了情報管理室的他部下的幾個人,聽了他們的話,但大家都隻是納悶而已,說;‘這是真的嗎?’‘好像是啊!’當然咯,並沒有什麽想到的,倒是清清楚楚地從他們身上看到一種想趕快結束談話回去工作的氣氛,總覺得隻是自己在那裏瞎折騰似的。”

淺見也想起了情報管理室的鴉雀無聲的氣氛。難道那寂靜不是因為室長下落不明或是來自警察開始搜查而引起的緊張,而是不關心所至?

“而且呀,我請他們給我看了看西村的辦公桌的抽屜,那抽屜整理得整整齊齊的,讓人都覺著吃驚。要是說西村認真那就無話可說了,但在我的眼裏,總好像是一種預感到他將要失蹤的印象。”

“我也這麽想。”淺見像是受到荒穀的感想所鼓舞似的,斷定地說道,“西村是在作好了什麽重大的思想準備後失蹤的,這是確鑿無疑的,對吧?”

“這個嘛,裏麵是空的也好什麽也好,總而言之留下了遺書嘛。但聽說你也有什麽這樣想的根據,是這樣嗎?”

“唉。還沒有清楚到能說是根據的程度,但追溯一下迄今的經過,覺得西村他預計到這失蹤,一步一步地作著準備工作。”

“這是怎麽回事?”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以前,”淺見擺出了一副慎重的架勢,說道,“有件事想請你荒穀做。”

“唉,什麽事?事到如今,說破罐破摔有點什麽,不過,就按你淺見說的,協助搜查也好,什麽也好,我什麽都做。”

荒穀開玩笑似地說道,但臉頰緊張得僵硬了。

“大日東工業的董事——是啊,這個公司的組織我不太清楚,我想最好是負責營業部門的董事,請你見見那個人,這樣問他:‘福島地方的開發計劃好像很順利,是吧?’”

“唉……”

“而且,講到什麽的時候,順便——比如說,在報告有關西村失蹤事件過程中,要是你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給他冷不防地提出這個問題,一定奏效的……”

“嗯……”荒穀用一雙凝視可怕東西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淺見,使勁地點了點頭,“明白了,做做看吧。這種做法是刑警的特技一般的東西嘛,但接下來會怎麽樣呢?”

“對方大概在回答了‘很順利’後會大吃一驚的,而且大概很想知道你荒穀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可不是……”

“這樣的話,就請你演一下騙弄人的戲,說上幾句話,比如:‘啊,這是不該說的事’啦……”

“哈哈哈,有意思起來了。”

“然後,請你告訴他:‘這是剛才從一個叫淺見的男子那裏聽來的。’”

“啊?說出你淺見的名字也沒有關係嗎?”

“唉,那是目的,因為倘若不這樣做,就不能請他把我卷進去嘛。”

“卷進去?……幹這種事,不危險嗎?”

“這……不清楚。也許危險,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淺見微微一笑。

“哦。但這個我可是不敢領教呀……”

與淺見形成鮮明對照,荒穀變成了一副陰沉的臉。

“不用擔心,因為我有強有力的夥伴嘛。”

“所謂強有力的夥伴,那是誰?”

“當然是警察咯。”

就淺見來說。幾乎是認真地說這話的,但在荒穀聽來抑或像諷刺的緣故,那張臉變得越來越悶悶不樂了。

那天晚上,淺見逮住哥哥,說了關於他在大日東工業的“搜查”情況,當然隻說了對他來說有利的部分。陽一郎毫無表情地聽著淺見匯報,但對弟弟提出的讓荒穀見習警部跟他一起去富山的這一要求,歪起了腦袋:

“無論如何也得是那個見習警部嗎?倘若警察廳的人就行,幾個人都可以派遣,可是……”

“並不是無論如何,但最好是荒穀,老老實實的人品,而且已經與大東日工業接觸,在某種程度上也了解內情。再說,既然已經參與了這起案件。那麽從管理情報上來說,將荒穀限製起來不是上策嗎?”

“嗯,光彥也考慮起相當狡猾的事來了,”刑事局長笑了一下,隨後說:

“行吧,就按你的希望做吧。但是,荒穀見習警部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人,所以派遣他去富山始終是以讓他調查西村的失蹤為目的,可不能讓他參與搜查勢和疑案呀!隻是這一條線,請你一定得守住才是。”

“明白了。”雖然這樣回答,但淺見已經將荒穀卷入了勢和疑案。雖說是順著談話的發展說這話的,但這將是欺騙哥哥,淺見很是內疚,但此時他決定假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