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為止峰
出了意微殿，錦瑟辨了辨方向，便向正東方的為止峰疾奔而去。
天界第一峰如今已經成了各個仙家讓徒兒們前來鍛煉筋骨的場所。常常會有上仙指著自家徒孫吩咐道：“半柱香時間，你需得將為止峰跑上十個來回，不得駕雲，不得移形，去！”
如今錦瑟艱難的往山上爬行，身邊不時聽到嗖嗖嗖的聲響，光影一晃，便再無蹤跡。最開始有些驚訝，也有些豔羨，可到了後來，爬到麻木了，便波瀾不驚了。
“喂，我說小童，你怎得爬的這般慢？你……是不是修仙之人？”有一道嗖的身影在錦瑟身邊停下，懷疑的問。
“是……當然是！”錦瑟手中抓著一根藤蔓，試圖越過一道小溪渠，氣喘籲籲道。
“你是何家仙童？都沒人教你挪移騰躍這些基礎功嗎？”那小童氣定神閑的跟在錦瑟身邊，臉上滿是好奇。
“我家仙上他……他還沒教。”錦瑟越過小溪，最後一腳卻沒站穩，跪坐在了水裏。
“我是界化上仙坐下仙童角雉，你呢？”
“我家仙上是東陵上仙。”錦瑟謝過他，“我叫錦瑟。”
“哇！你……你家仙上是東陵上仙啊？”角雉也不顧自己“半柱香二十個來回”的任務，立刻陪在錦瑟身邊，雙眼都成了紅心，“東陵上仙收徒了嗎？”
“沒有唉。”錦瑟苦惱看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仙童角雉，“你……別和我說話了啦，我已經爬不動了。”
“那我送你上去。”角雉叉腰，神氣活現道，“隻要你幫個忙。”
錦瑟沒理他，吭哧吭哧往上爬。
“你送我個東陵上仙的簽名吧……我就送你上去。”角雉氣焰降低了一些，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送你。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打擾我了呢？一邊說話一邊爬山很累的。”錦瑟揪了揪自己的頭發。
“好好好，我日日都來這裏爬山的。你拿到了簽名，便來這裏找我。”
嗖的一聲，人影不見了。
錦瑟終於可以安安心心的爬山了。
夕陽西下，仙山霧氣繚繞更重。
須知為止峰一路往上，並沒有所謂的山徑。像錦瑟這般靠著雙腿，一步步往上走的，這仙界隻怕就這一人。
若不是在清玉缸中休養了百年，這陡峭入雲的山峰，怕是連一半都爬不下來。錦瑟扶著自己的膝蓋，大口喘氣，雖然離峰頂隻差咫尺，可……這山頭，仙草葳蕤，大樹參天，連半步的跨不下去，如何攀上？
意念轉動間，左臂上輕輕一涼，靈犀竟自動飛了出來，化作長劍，披荊斬棘，生生替錦瑟砍出了一條小道。而後飛回錦瑟身邊，甚是乖覺的，依然化作那條綢帶，一動不動了。
“靈犀，你乖。”錦瑟滿懷感激，振奮了一些，站直身子，往那角度甚險的石頭上爬去。
便是有靈犀幫忙，待到爬上峰頂，卻已經是深夜了。錦瑟的身子呈大字型，躺在峰頂被凍得極為堅硬的土地上，顫抖著雙手，將五指張開，那粒水露就乖乖的立在自己的掌心。
一仰頭，星星離自己分外的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下一大把似的。錦瑟在凡間的時候，從未見過這樣清晰明亮的星幕，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
適才爬上來，出了一身汗，也不覺得多冷。如今靜了下來，那熱氣便慢慢的散逸了。錦瑟瞧瞧掌心的水露，撥弄一下，還沒凍住——趕忙坐起來，依然將水露放在掌心，簡單捏了守真訣，盤膝而坐。
夜色愈來愈濃，白日裏那層雲霧此刻仿佛被寒意凍成了一層水晶薄紗。錦瑟在四季如春的意微殿呆得久了，又未在清玉缸汲取靈氣，上下牙關磕磕磕作響，露出的肌膚仿佛仿佛被針刺一般疼痛。可那粒水露……怎麽還沒凍住呢？
半柱香之後，心訣已經不知扔到哪裏去了，坐姿也歪歪斜斜，錦瑟半睡半醒間，下意識的握了握手心的那粒水露。
硬硬的，像是小石子兒一般硌手。
凍住了麽？錦瑟心下一喜，想要抬手看個仔細，卻發現關節都被凍住了。
唔……又累又冷……好想化成原形……要維持人的體溫，好困難哦……
“錦瑟，錦瑟。”身後那棵又冷又硬大樹好像變成了一個溫溫軟軟的靠墊，暖暖的將自己包裹起來了，“醒醒。”
迷迷糊糊的看見一張熟悉的、好看的臉，清雋非常，有人微眯了一雙鳳眼，望向自己。
“上仙！上仙！水露成冰了！”
錦瑟想舉起手來，可是凍僵之後，手指也不大好使了……叮零一聲，那冰晶便落在地上，骨碌碌的向前滾去。錦瑟大急，掙紮著想從子澈懷裏爬起來，去撿那冰晶。
也不見子澈如何動手，那冰晶重又落回他指尖，他微微一笑：“做得很好。”
錦瑟縮回手，自己這滿手的黑泥，不要擦在上仙雪白的衣袖上才好。
“手背上怎麽了？”子澈一低頭，雙眉輕皺，錦瑟手背上擦得全是血痕和翻開的死皮，膝蓋也磨破了。
“哦，就是摔了一跤。”錦瑟不敢說出實情，自己將那水露抓在手心，摔跤的時候就隻能用拳頭支撐了……聽上去，好像很笨拙唉。
“我們下山去，好不好？”子澈摸摸錦瑟的頭發，淡笑中又有幾分心疼。
“哦，我自己走就好。”錦瑟想要爬起來，卻又被上仙摁住了手腳。接著身子一輕，東陵上仙毫不費力的抱起自己，切切的關照，“你別動。”
“那……我變作原形吧。你負起來也輕便一些。”錦瑟一動不動，小聲的建議。
“不用。”子澈一低頭，看到錦瑟被凍得發白的小眉眼，不由輕輕一笑，“錦瑟，你好像長大一些了。身子倒重了一些。”
“啊？”
這句話錦瑟聽得並不如何真切。上仙的懷抱很溫暖啊，自己將頭貼近一些，還能聽到砰砰的心跳聲，恒定、穩健、安心。
“上仙……”錦瑟口齒不清的咕噥了一聲。
“嗯？”
“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啊。”錦瑟將身子往他懷裏愈發緊切的鑽了鑽，“看上去很好玩……”
“摘一粒給你玩玩，好不好？”子澈順著話語，悠悠道。
“不要了。星星被摘了，就不是星星了……”
月朗星稀，一個大大的影子，抱著一個小小的影子，正慢慢的，從上往下行去。
天空一片雲翳遮住了月光，子澈並未抬頭，而那雲光愈壓愈低，直到悄無聲息在子澈身前俯下。
“上仙。”桀驁有些不滿的看著上仙懷裏那個小小身影。
懷裏的小身體柔柔軟軟的，鼻尖還沾著幾點泥土。子澈抱著熟睡的錦瑟坐在桀驁背上的時候，忽然有些困惑，為甚……剛才自己沒有想到要移行、或者召喚桀驁，而是一步步的往下走呢？
“上仙，你真要收這娃娃入門下嗎？”桀驁悶聲問道。
“怎麽？”
“這娃娃……也太笨了吧？”桀驁搖搖鳥頭，心道，這麽笨的法子，若是傳出去，東陵上仙的臉麵，在這天庭，恐怕掛不住了。
子澈伸手，將錦瑟鼻尖那點泥土揩去了。這個小小的動作，惹得懷裏的小人打了數個噴嚏。
“不過心眼倒是實在。這一路上山，愣是不願讓人幫自己，摔了個鼻青臉腫。”桀驁想起在天上看著那個小小身影不斷的摔跤的場景，又有些忍俊不禁。
“桀驁，你以後莫再錦瑟麵前故意嚇唬，或是取笑。”子澈靜靜道。
“……是。”
他的本意是想讓錦瑟自行琢磨氣息流轉之道，不曾想到這孩子用了這麽……原始的方法。
可錦瑟雖然……笨拙了一些，卻終究是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這樣想著，東陵上仙修長的手指拂過了錦瑟的頭頂，將那株化出原形的小蓮，輕柔至極的，放進了清玉缸中。
翌日，錦瑟精神飽滿的從清玉缸中爬起來。
“上仙，你早啊！”
“錦瑟，拿著這個。”子澈立在庭院中央，豐神俊秀，向錦瑟伸出手。
“這是什麽？”錦瑟接過來，指尖涼涼的，那指甲蓋大小的透明小石子兒，很像是清荷上仙鬢邊綴著的晶石，轉一轉，還射出一道泠銳的寒芒。
“將它化開。”子澈淡淡道，眸中漾著笑意，“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法。”
錦瑟捧著那冰晶，淒淒楚楚的看著東陵上仙，差點摔倒在地上。
嗚嗚嗚，又來啊？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