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金主的賜婚突襲

從海邊回來,才到將軍府門口楊應麒竟然暈厥過去,原來他畢竟病了不少日子,心神消耗嚴重,清醒後一想太過複雜的事情便感腦力不濟。完顏虎知道後大發雷霆,把折彥衝等兄弟六人挨個罵了一通。折彥衝等也怕楊應麒心神消耗過重留下病根,紛紛勸他不要想太多,安心靜養為上。

完顏虎不悅道:“安心安心,像你們這樣老拿事情來纏他,他哪裏能安心!”跟著逼折彥衝下令:半年之內,不許拿漢部任何內外公務打擾楊應麒休息!

楊應麒聽得瞠目結舌道:“大嫂你要封殺我啊!”

完顏虎道:“就封殺你!若不這樣,你能靜下心來?我這是要你多活兩年!”

幾個兄弟麵麵相覷,最後折彥衝才道:“阿虎說的也有道理,反正這半年也不會有什麽大事!應麒,這次就聽你大嫂的。”

當下折彥衝留守遼南,曹廣弼、阿魯蠻等相繼北歸,歐陽適也擇日南下。關於陳正匯的事情他可有可無地提了一下,楊應麒聽歐陽適居然會網羅大宋士子幫忙做事不由得驚喜交加。漢部在大宋的諜報網還隻是進入登州、泉州、明州等對外通商港口,尚未深入內陸,現階段主要接觸的也以商人為主,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打入到士林階層,因此對陳正匯的來曆不甚了了,歐陽適沒作為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來提,心力處於低落期的楊應麒竟然也就不太放在心上。

他整天在津門無所事事,閑得慌了,便決定趁這個時候北上去向阿骨打請罪,完顏虎怕阿骨打責怪他,自己先一步出發去會寧給這個小叔打點。

其時北風正勁,一行人到了東京,往北便冰雪塞道,臨時前來鎮守東京的宗翰見事情平息也剛好要回會寧,便領軍在前開路,女真將士縱馬踏雪,楊應麒卻怕被風吹壞了臉皮,躲在車中不肯出來。出了東京不遠忽有一騎飛馬追來問“七將軍可在?”

楊應麒探出頭來一看,愣道:“林翎!你怎麽來了?”

林翎鬆了一口氣道:“原來你沒事了。”

楊應麒笑道:“謝謝你掛懷。”車外風大雪大,楊應麒見林翎比自己還單薄身子暴露在雪中任憑風割雪打,心中頗為不忍,叫道:“別騎馬了,上車來!車裏暖和!”

林翎躊躇道:“不了。我又不去會寧。嗯,我這就回去了。”

楊應麒跳下來把林翎扯上車,笑道:“等到了沈州,我另外安排人送你回去。”

車馬繼續行走,車內細語嚶嚶,走了半個多時辰,楊應麒忽然驚呼一聲,車旁護衛忙問出了什麽事情,楊應麒在車內叫道:“沒事!別進來!”外人都感莫名其妙,但想這個七將軍向來怪事層出不窮,也就不去理會了。

越往前麵積雪越厚,道路也越坎坷,到了沈州再往北馬車便無法通行,楊應麒對宗翰道:“粘罕哥哥!我不去了!”

宗翰愣了一下道:“怎麽了?”

楊應麒道:“雪太大!車過不去啊!”

宗翰道:“換馬!”

楊應麒叫道:“我才不要呢!外麵那麽冷,會長凍瘡的!”

宗翰放聲大笑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這點雪花?”

楊應麒道:“我是小孩子,經不得冷!你先回會寧幫我美言兩句,我到東京躲躲,等開春再去。我寧肯國主多打我兩下板子,也不去挨這刀一樣的北風!”說著便命馬夫趕緊回頭往東京避寒,宗翰奈何不得他,隻好先回,到會寧後跟阿骨打說了經過,阿骨打冷笑道:“這點冷也怕!小孩?哼!也不想想他已經幾歲了!”

完顏虎在旁道:“叔叔,應麒是江南人,以前在會寧時,也是一到冬天就躲在屋裏不出來!別說出門,連炕也不下。他確實經不得冷。”

阿骨打想起楊應麒南下前那幾年的事,恍惚如完顏虎所言,也笑道:“我說那小子平時活蹦亂跳,怎麽一到冬天就不見人影!原來如此!嘿!這娃兒雖然聰明,但經不得風寒,隻怕成不了大事。”派了幾個心腹去責罵楊應麒,順便看他躲在東京幹什麽,不久第一個探子回來道:“我們到東京的時候,楊將軍正躲在炕頭上,抱著手爐和一個叫林翎的商人下棋飲酒。”

阿骨打罵道:“怎麽這般沒出息!”過了幾日又派人去催他,結果使者回來時仍沒把楊應麒帶回來,稟道:“楊將軍不敢不接皇上的旨意,但下炕後開門被風一吹腳又縮回去了。他求皇上把時日再寬限些,此刻正大把撒錢讓人探路呢。”

阿骨打問道:“探什麽路?”

那使者道:“東京的巧匠幫楊將軍把馬車改得比炕頭還暖和,楊將軍撒錢懸賞,要人幫他探出一條坐車也能到會寧的路!”

阿骨打笑道:“咱們女真境內白山黑水相隔,一入冬天遍地是雪,哪有那樣的路!”

不久消息傳來:大金境內十幾家富商為了討好楊應麒,正商量著要集資修一條從東京直達會寧的大路呢。宗望對阿骨打道:“父皇,這小鬼頭是不是又在搞什麽鬼?”

阿骨打笑道:“若真能修成這麽一條大路,不但他要來會寧容易,我們的鐵騎要南下一樣也變得容易!這是好事!”

楊應麒就這樣在遼陽府磨磨蹭蹭過了一冬,一直到春暖花開,這才啟程。

阿骨打見到他時,捏著他的臉皮笑道:“常聽說宋人的臉都像羊脂一樣光滑,我原來以為是天生的,現在才知道你們原來是這樣養成的啊!”

他樹皮一樣粗糙的手指一捏,楊應麒的半邊臉登時腫了,我們的小楊將軍不停地嘟著嘴叫疼,完顏虎在旁卻鬆了一口氣,知道叔叔舉止這樣親昵無禮,那多半是不生氣了。

阿骨打又抬手摸了摸楊應麒的頭說道:“又長高了啊。”

楊應麒道:“是啊,不過也差不多到頂了。過了今年生日我就十九歲了。”

阿骨打點頭道:“十九歲,那就不要老說自己是小孩子了,嘿!說起來你也該成親了。”楊應麒吃了一驚,卻聽完顏虎道:“叔叔說的也是,他就是沒個老婆約束他所以才這麽跳脫。都十歲了,還像一個大孩子一樣。”

楊應麒還來不及說什麽,便聽阿骨打問宗望:“應麒這樣的人物,一定要我們完顏家的宗親才配得上!可惜你幾個妹妹不是嫁人了就是還太小。咱們宗族裏麵還有哪些好女兒?”

宗望屈手數道:“粘罕(宗翰)的妹妹阿狼,斡魯叔叔的女兒阿豹,四叔(吳乞買)的女兒大貂,五叔(斜也)的女兒阿鷹……”一個個數下去,數了十幾個當齡的完顏宗親,楊應麒嚇得魂飛魄散,連叫道:“什麽阿狼阿豹的,我怎麽都沒聽說過?”

宗望的弟弟兀術在旁邊道:“應麒哥,她們本來也不這麽叫,不過大家都羨慕阿虎姐姐嫁得好,便跟著改名字。你從來不過問咱們族裏女孩子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他年紀比楊應麒略小,塊頭卻比楊應麒壯多了,麵皮粗硬,和他站在一起楊應麒確實顯得有些孩子氣。

阿骨打點頭道:“這些都是我們完顏家的好女兒,小四小六,你們去告訴國相、斡魯他們,問他們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應麒。”

楊應麒大聲叫道:“我不願意!”

阿骨打奇道:“什麽!你不願意?為什麽!”

楊應麒道:“我不喜歡粗手大腳的女人。”

阿骨打罵道:“你懂什麽!女人手腳大才好做老婆!你看阿虎,帶得彥衝多旺!”

楊應麒向完顏虎望去,想請嫂子幫忙,誰知完顏虎卻連連點頭:“叔叔說得不錯!應麒就該娶個硬朗的媳婦,這樣才能多福多壽。”

楊應麒一聽幾乎當場崩潰。阿骨打又道:“這次你私自去大宋,本該要重重罰你的,隻是諳班(吳乞買)、國相都來替你求情,我便從輕發落!板子也不打了,隻是要禁你半年,不許你到處亂跑!”

楊應麒道:“禁一年兩年都無所謂,娶媳婦的事就先擱下吧。”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你這個鬼滑頭,若不給你娶個媳婦,什麽人看得住你?”

完顏虎也道:“是啊是啊,男人要娶了媳婦,才算真的長大。”

大金皇帝要幫漢部小楊將軍挑媳婦的消息第二天便傳了出去,登時舉國轟動。女真合族向來都盛傳楊應麒是天上財神爺的私生子,隨身帶著法力無邊的金瓦銀盆,金瓦能變錢,銀盆能變糧,隻要楊應麒願意,無論錢糧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漢部才那麽富!這樣一個金龜婿,自然人人都搶著要。

斡魯當時正好在會寧,聽到消息後第一個踩上門,到了漢村扯住楊應麒道:“麒麟兒,乖乖,快來我家!俗話說:虎豹虎豹。你和彥衝是弟兄,你大哥娶了阿虎,你的媳婦自然是我家阿豹!這叫緣分天注定!”

楊應麒掙紮道:“斡魯叔叔!你女人不是叫阿花嗎?什麽時候改名叫阿豹?”

“去年。”

“去年改的名字,關老天什麽事!還說什麽緣分天注定!我不去!”

卻被斡魯指揮人圍了起來,兩個抓手,兩個抓腳,淩空抬起就走。

漢部的侍衛見了這種陣仗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千阻止。

眼見斡魯就要得手,忽然一人高叫道:“斡魯!你要幹什麽!”

斡魯一轉頭,見是阿骨打的五弟斜也,說道:“我來接我家女婿。”

楊應麒在半空叫道:“誰是你家女婿?斜也叔叔!快救我!”

斡魯道:“咱們女真有搶婚的祖製,誰搶到了就歸誰!”

楊應麒大叫道:“搶婚搶的是女人!我一個大男人,搶什麽搶!”原來女真人有搶婚之俗,為了協調族內男曠女怨的矛盾,以強者得手的原則,允許族人在特定的節日搶劫別家女兒為妻,隻要你夠強,讓被搶者的父兄無可奈何,那這婚姻便是合法。事後隻要男方上門向女方奉上財物若幹便是。這條女真習俗楊應麒倒也知道,隻是沒想到會搶到自己頭上!

卻聽斜也道:“現在又不是搶婚正節,都勃極烈也沒下令允許,你搶什麽婚!就是搶到了也不算!”

楊應麒叫道:“斜也叔叔!問題重點不在這裏!不管是不是正節我都不是搶婚的對象啊!我是男人!是男人!”

斡魯和斜也卻不理他,繼續較勁,斡魯道:“我這就去求都勃極烈,讓他準許今日搶婚。”

斜也道:“不行!就是二哥答應了,你這遭搶也不算!先把人放下!”

斡魯怒道:“明明我已經搶到手,怎麽不算!”向族中子弟揮手道:“不理他!走!阿豹在家等著呢!”

斜也叫道:“好哇!你要用強麽?”他背後也有一大群人,見斜也一揮手,便來搶楊應麒。因為是族內私鬥,彼此不敢扯刀用箭,但拳來腳往,卻也打得熱鬧非常。

混亂中楊應麒爬出人堆,向漢部侍衛叫道:“保護我!快過來保護我!”

這隊漢部侍衛的頭領是宗雄的兒子蒲魯虎,聞言說道:“應麒叔叔,我去問姑姑該不該插手!”

楊應麒怒道:“等你問了回來,我早被搶進洞房了!”

蒲魯虎卻早已帶人跑了,斜也斡魯都是他叔公,他哪裏敢惹。

楊應麒拔腿要跟上,忽然腳下一空,被斡魯給扯住了,跟著另外一隻腳一緊,卻已經被斜也拽在手裏,斜也和斡魯的兒子一人抓住楊應麒一隻手,互相角力,誰也不肯放開。

楊應麒叫道:“快放手!我就要被你們撕成兩半了!我又不是貨物,為什麽要擺在這裏被你們搶?”

斜也和斡魯卻毫不搭理他,繼續角力。

女真兩大實力派人物這一鬧,整個會寧便都熱鬧起來。其時大宋使團被留在會寧還沒回去,趙良嗣和馬政正在討論明日該如何和完顏希尹討價還價,卻聽外麵喧囂異常,許多監視他們的侍衛都跑去看熱鬧了,便派了兩個機靈又略懂得女真話的屬下去探消息。

馬政低聲道:“前麵煙塵滾滾,像是打仗。莫非女真不敵契丹,被遼軍打回會寧來了?”

趙良嗣對北國地理知道得比馬政多得多,搖頭道:“且別說大遼有沒有這軍力,就算偷襲得勝也不可能頃刻間打到這裏來,隻怕是女真內亂!”

兩人想起出使之事又有變故,不免憑添憂心。不久一個屬下來報,說原來是大金的都統、上次平定東京的元帥斡魯和大金五王爺打了起來。

馬政和趙良嗣對視一眼,心道:“果然如此!女真人變起蕭牆,隻怕……”思慮未畢,另一個打聽得更加確實的屬下跑來道:“原來大金的王爺和元帥打架,是為了搶親。”

馬政和趙良嗣又對視一眼,心道:“難道是上演董卓呂布爭貂嬋?沒想到北地蠻族也會為了傾國女色大打出手!”

馬政問道:“什麽女人這麽妖豔?竟惹得金國重臣在國都之內互相殘殺!”

那屬下稟告道:“好像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

馬政和趙良嗣第三次對視,都見到對方眉頭緊皺,心道:“原來北國大臣也有斷袖分桃的癖好!”

前方煙塵越來越大,馬政的兒子馬擴道:“我去探探。”他天生聰穎,這段日子也學了不少女真話,這時冒險出門,探聽之後回來道:“原來女真人是在搶女婿!”

馬政和趙良嗣齊聲問道:“搶女婿?”

馬擴道:“不錯。聽說金國國主要給漢部的七將軍擇妻,因為金國的公主們不是出嫁了,就是還太小,所以他們國主就要在完顏宗族中給這個七將軍挑一個妻子。金國的王爺、將軍一聽都要來搶這個女婿,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

馬政和趙良嗣再次對視一眼,心道:“原來如此!”

趙良嗣道:“看來金國國主對這個漢部七將軍寵幸非常,要不然怎麽會這樣關心他的婚事。”

馬政卻道:“北鄙就是北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這樣強搶的?金國的主子就不管管?”

馬擴道:“我再去探探。”這次他帶上兩個武衛,自己沒立時回來,隻是派人輪流來報:

“又有一撥人馬來了,聲勢很大,不知是誰。”

“原來來人是金國的四王爺諳班勃極烈,他好像是來調停的。”

“金國的五王爺和斡魯元帥終於停下來了。”

趙良嗣和馬政來會寧兩次了,知道諳班勃極烈吳乞買論尊論貴僅在金國皇帝之下,是國內第二實權人物。馬政點頭道:“這才象話!雖然是邊鄙小國,但元帥和王爺搶親,成何體統!這次那兩位王爺、元帥失了體麵,隻怕要受責罰。”

話才落地,又有新消息:“那位諳班勃極烈原來不是來調停,也是來搶女婿的!現在已經加入戰團!漢村前麵變成三國大戰了!”

馬政聽得目瞪口呆,趙良嗣道:“連諳班勃極烈也這樣,看來就得大金的國主才能管這事了。”

沒多久第三個人跑回來,氣喘籲籲地稟告:“大金皇帝……已經……已經下旨要他們……住手了……”

趙、馬二人聞言頷首,正要說“這才像話”,誰知奇峰突起,那武衛又道:“旨意說……今天不是正節,不應該……搶親,所以……”

趙良嗣追問道:“所以怎麽樣?”

武衛喘息了一會,這才把話說得流暢:“所以大金皇帝下旨,讓大家都先回去好好準備,等下個月十五再來搶過!”

馬政滿臉的哭笑不得,歎道:“蠻夷!蠻夷!不達禮如此!連兒女私事也這樣,何況國事?趙大人,你說我們怎麽跟他們談!”

使團官員正自議論紛紛,卻聽門子來報:“不好!馬擴大人被抓住了!”

趙良嗣和馬政等一聽無不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