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南遷吧南遷

阿骨打的第二道詔令命折彥衝為遼南都統,總領辰、複、開三州。漢部軍馬分駐鞍坡、遼口、來遠,東拱保州,西逼遼土,北協東京。三處軍馬糧糧餉,由所領三州自行供應。

完顏虎聽了第二道詔命後顏色稍霽,楊應麒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宗望走後,完顏虎用手肘肘了一下楊應麒道:“幹嘛?多了兩個州不高興啊?”

楊應麒笑道:“開州辰州隻是由大哥領著,和複州不同的。”

完顏虎問道:“有什麽不同?”

楊應麒道:“大嫂你沒聽清楚麽?複州辟為漢部猛安,算是一塊封地一樣的地方。會寧對我們隻是羈縻,並不直接幹預我們內部的事情,我們可以像治理漢村這樣依漢俗來辦事,隻要平時納糧,戰時征兵就算盡責了。辰州開州隸屬遼陽府,隻是劃出來歸大哥管,一切政令都要向沈州、鹹州看齊。”

完顏虎道:“總之是彥衝管的地方,不是麽?”

楊應麒苦笑道:“大哥是大哥,漢部是漢部,不同的。再說,這三州連起來,就和契丹人、高麗人都靠得很近了。要防住這些地方兵員隻怕就減不下來,這些兵力都得靠這三個州養著,此外還得向會寧納貢,這個負擔可不小呢。”

完顏虎笑道:“錢糧方麵不用擔心,反正你會變出來的,是吧?”

楊應麒瞪眼道:“變?你當我是神仙了?”

第二日漢村便開始登記去留人數。此時漢村有在製精兵兩千五百人,工兵三千人,都還在南方未回。又有從事農牧者共四千五百餘人,其中先後被楊應麒派往南邊開墾、運輸的共兩千五百餘人,留在漢部的不足兩千人,不願走的有五百餘人。女子四千五百餘人,絕大多人的丈夫已經南下,因此都願意南下。琉璃屋和鍛造屋的工匠楊應麒暗中動員得好,一個好工匠也沒留下。此外有雜工、礦工,以及在漢村擺些小攤販做些小服務的流動人口,去留人數約是七三開。

整個南遷的隊列約八千人,大體上願意走的都是歸隨漢部時日較久的部民和歸隨漢部時日最淺的俘虜,前者早已培養起對漢部的忠誠乃至依賴,而後者則方才依附驚魂未定,唯恐留在這裏會變成奴隸。對那些希望留下的人,楊應麒也給他們安排好了財物土地,在宗雄的主持下入了會寧的女真籍。

漢部的許多牛馬、工具先前已經隨大軍南下,但此時需要搬遷的仍然有大批的家當。凡是搬不走的,楊應麒都一一送人。漢部九村也都被女真豪強瓜分殆盡,隻有西村留了下來給不願離開的部民居住,母村則由阿骨打安排歸了宗雄。

楊應麒將南遷人馬分成三撥:農人先行,兩屋工匠次之,礦工雜工又次之。每撥人裏頭都附帶著一千多名婦女。漢部民風剽悍,農閑工閑時常有武訓,大多是拿起刀劍就能打仗的人。部中又多牛馬,一些人在路上叫苦,被張老餘、顧大嫂等聽見往往厲聲責罵。

張老餘是從瘟疫穀就跟著的老部民,在路上不斷對資曆較淺的部民道:“這種遷移算個鳥!一路都是大金境內,什麽危險也沒有。想當年我們五百人橫跨宋遼蒙古,那才叫壯烈呢!現在不但東西有牛馬背著,自己也騎著畜生連走路都不用,還叫什麽苦!”

三撥人馬裏麵,完顏虎安排在第一撥,楊應麒居中,折彥衝押後。本來楊應麒是將完顏虎安排在最後,要她在漢村多休息一會,但她卻堅持要和農人走在最前麵,說道:“別的遲點就遲點,就是農人遲不得!得趕緊去複州把田地弄好,要不我們明年吃什麽!現在走快些,還趕得上小麥的農時!”

完顏虎所帶領的第一撥人就在複州北部停下——這裏是遼東半島的中部偏西北的所在,楊開遠早已築好幾個村莊的粗坯子在那裏,居住地之外還有不少荒地也稍稍作過整理,看得出是準備用來作耕地的。

雖然經過初步整理,但對這片荒涼景象完顏虎一見之下還是差點哭了出來:漢村外有良田,內有市集,經濟體係已經頗成模樣,和會寧漢村相比,眼前這個地方簡直就是蠻荒!

楊開遠道:“大嫂,你也別這樣。正因為這裏沒什麽人煙,所以才選了這裏,免得跟當地人衝突。”

完顏虎道:“你是說別的地方比這裏好了?”

楊開遠歎道:“也好不了多少。遼東半島三州百姓,加起來一萬戶也不到,也不知耶律延禧這家底是怎麽敗的。我大宋一個州,便是十萬戶也是少了。”

完顏虎道:“這裏和大宋哪裏能夠相比呢!罷了,當初漢部才來會寧的時候,不也是這麽一窮二白的?後來不也興盛起來了?隻要咱們有誌氣,總有辦法的。”又問道:“先前來的農人呢?沒有偷懶吧?”

楊開遠道:“沒有。他們分別立了三個村子,離此地不過十裏。他們來的時候已經誤了上一季小麥的時令,因此地裏都種了番薯,再過不久就能收成了。這些番薯長勢不錯,看來夠整個漢部吃上兩個月了。”

完顏虎道:“難道兩個月全吃番薯不成?”

楊開遠道:“番薯儲積比較麻煩,耐存易儲的,還是留著吧。等過個一年半載,小麥、玉米都收上一兩次,日子就好過多了。”

完顏虎歎道:“也隻好如此了。”

不久楊應麒到了,見完顏虎已經開始下地除草,說道:“我們琉璃屋、鍛造屋的人都在前麵津門,那裏環境應該好些,嫂子你還是跟我們先去津門吧。”

完顏虎慍道:“這是什麽話!大家初到這個地方,個個人心惶惶的。有我帶頭幹活,大家就算苦,心也定些,不會覺得太難受。我要跟著你去南邊享福,沒兩天人心就都散了!”

楊應麒見她手腳全是泥沙,頭上還有幾根雜草,哪有半分大國公主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非以為她是個農婦不可!心中感動,說道:“那我也陪你在這裏幹活吧。”

完顏虎卻說道:“算了吧你,你懂多少農活?就是留下也幫不上什麽忙。反正有周勝那幫人在就夠了。你還是想法子賺錢去!”

楊應麒知道她說的有理,便不再堅持。

半個月後折彥衝來到,見到完顏虎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說道:“早知道要你這麽辛苦,我便說什麽也不南下了。”

完顏虎道:“男子漢大丈夫,少說喪氣的回頭話!前幾天更苦的都已經挨過去了,接下來就一天好似一天了。”望了一下丈夫的行伍,問道:“怎麽人少了一半不止?”

折彥衝道:“那些礦工都留在鞍坡開煤鐵了。那裏有好礦大礦。雜工有一半留在了遼口。”

南來時完顏虎也經過鞍坡,知道那裏的位置,問道:“聽說鍛造屋琉璃屋都在津門,卻在鞍坡開礦,運到這裏可有多遠啊!再說鞍坡又不是我們的轄地。”

折彥衝道:“彼此都在大金境內,我們在那邊開點礦誰敢二話?何況國主又已經準了。礦山下有小河可入東梁河,東梁河匯入遼河,順流而下可以到遼口。遼口駐有雜工製作煤爐、煤球、煤餅,提煉鐵砂。然後再將這些東西從海路沿岸運往津門。”

完顏虎驚道:“那得多少船啊?我們的人手夠不?”

折彥衝道:“都包給人了。從東梁河到遼河,是張家、盧家等七家的生意。從遼河到遼口,也有馬家、張家、李家等十家承攬。從遼口到津門,雖然是沿岸,但也得用海船,因此包給了歐陽家和黃家。眼下我們要通過海船運的東西還不是很多,但慢慢的會多起來的。”

完顏虎道:“包給別人?他們可靠麽?要是卷貨物走了怎麽辦?若他們卷了貨物卻說船沉了,難道我們還能要人家把東西從水底撈上來啊?”

折彥衝笑道:“沿途我們派有人監督著呢。再說,我們也不是給運費,從鞍坡那裏開礦後便賣給了接手的人,等東西到了遼口、津門再按高些的價錢買回來。所以我們才不怕丟呢。此外還有許多防止他們把鐵砂礦產賣給別人的細節,也難和你一一細說。”

完顏虎皺眉道:“直接把鍛造屋開在山下不就好了?偏偏搞出這麽多的名堂來。”

折彥衝笑道:“這都是應麒的主意。”

完顏虎想了想,低聲道:“我看我們南來以後,地方雖然荒蕪,但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還有你說的這些事情,怎麽看也不像匆促間安排的。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折彥衝微微一笑道:“你說是怎麽回事。”

完顏虎沉吟道:“難道你們之前那副不想南來的樣子,根本就是裝的?”

折彥衝指著新立的村子道:“不出三年,這裏又是一個個的會寧漢村——不!比會寧漢村更加興旺。既然我們能在這邊自立,何必留在會寧看人眼色過活?”

完顏虎道:“既然要下來,為何要裝得一肚子委屈似的。”

折彥衝歎道:“這些事情……我該怎麽跟你說才好?若我們表現得太過熱衷,隻怕這次南遷就是成事,也要多有阻滯。”

完顏虎咬牙道:“可是你……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妻子?這麽大的事情,你、應麒,還有你那幾個兄弟怕都心知肚明吧?就瞞著我一個人!”

折彥衝連忙抱住她哄道:“你怎麽能這麽想!我們哪裏是不想讓你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子!知道了這事能藏得住?”

完顏虎低頭沉吟半晌,說道:“這次便算了。其實現在想想,應麒未必沒有暗示過我,隻是我蠢鈍沒理會罷了。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後有什麽事情,別再這樣瞞我了。”

折彥衝笑道:“從今而後我如龍入海,如鳳衝天,在這片土地上想幹什麽說什麽都不會再有那麽多的顧忌了!對你更不會隱瞞什麽!”

夫妻兩人依依惜別,折彥衝將造紙、印刷等雜工帶到會寧時,楊應麒兩隻腳已經把津門和周圍的土地給走了三遍了。

折彥衝問這個港口選得怎麽樣,楊應麒笑道:“四哥(歐陽適)頗知海事,他選的港口錯不了。就是盧克忠布寨立城,把格局弄得太小,不過問題也不是很大,等過了年我再慢慢補救。”

盧克忠剛好站在旁邊,不服氣地道:“克忠頗知堪輿地理,這座城寨此時雖然簡陋,但處處埋有伏筆。將來漸擴漸遠,就是成長為一個十萬人的大城也綽綽有餘。”

楊應麒笑道:“十萬人便算大城了麽?”

盧克忠奇道:“楊樸之常道會寧漢村之盛,然也不過一二萬人。若此處三五十年後能成為一個十萬人的大邑,便是遼東一大勝地了。”

楊應麒道:“三五十年?要是命短一些,連我都看不到了。”

盧克忠道:“所謂百年大計,利在後人,原不必求自己定能看見。”

楊應麒淡淡道:“謹慎漸進自然是好的,隻是你小看了大海的肚量,又未能看清天下大勢,所以這一番卻是太謹慎了。”

盧克忠還要爭,楊應麒止住他道:“空口爭論無益,暫且聽我的如何?一二年之間,盧刺史便知應麒所言非虛。”

盧克忠從楊樸口中知道楊應麒在漢村地位不同尋常,也不便和他強爭,隻是心道:“你莫要仗著幾分小聰明便胡亂指揮才好。”

折彥衝在津門停留了兩天便走了——他是遼南都統,位在斡魯之下,按阿骨打的安排需要到東京協助斡魯助理政事,三州政務則由他在東京遙領。

不過楊樸等人卻知道,真正左右漢部內部政事的其實是楊應麒。半個多月前楊應麒一腳才踏進津門,便下令讓他帶來的文書算士清查三州帳務。

早在正式南遷之前,漢部與泉州、高麗船隻的交易便已經在津門開始,陸路上和趙家、劉家的交易也在進行。陸上的交易由楊樸主持,海上的交易由歐陽適主持,這次楊應麒清查三州帳務,津門就是被清查的重點。

歐陽適見楊應麒這般舉動不悅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不信任我麽?”

楊應麒道:“不是不信你。隻是帳目這東西無論是誰來理,一開始總會有問題的。所以得定期清理。在漢村時候也是這樣,我自己經手的東西也得讓人查——這是一項政製,不是針對誰。”結果帳目出來,路上的交易尚好,畢竟那已經是很有傳統的項目了,但海上交易的帳目卻是漏洞百出。

歐陽適大為尷尬,楊應麒笑道:“四哥,理財的事情還是我更在行些,以後便交給我吧。你就帶著船隊縱橫四海,逍遙快活。要錢要船跟我說一聲就好。不過這兩年咱們手頭緊,盡量省些吧。等咱們家底厚了,那時候幹什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