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兵下遼東

阿魯蠻聽楊應麒問起自己在曷蘇館部的事情,說道:“我在曷蘇館的家早破了,就剩下我一條光棍。”

楊應麒道:“不是說族長胡十門對你還不錯麽?”

“他是對我不錯啦。”阿魯蠻說:“不過那總歸隻是堂親,還是攀上的堂親,我也不能蹭在他家裏。老幺,你別給我繞彎子,你是想讓我回曷蘇館部辦事麽?”

楊應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阿魯蠻道:“幹什麽事情你就說吧。我的傷已經好了,立刻上陣也行。”

楊應麒道:“最近南邊高永昌反遼,這件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估計他勢不能久。曷蘇館部在東京近側,高永昌必要去拉攏,若拉攏上了,曷蘇館等若搭上一條破船!若拉攏不成,隻怕高永昌就要對曷蘇館不利了。”

阿魯蠻哼了一聲道:“他敢!”

楊應麒道:“所以我想要你回部裏去,一來不要讓族人走錯方向跟錯人,二來告訴他們有我們大援在後,不必怕高永昌,三來如果高永昌要使壞,你也好盡一分力氣。”

阿魯蠻點頭道:“要不要我把族人帶到漢部來?我部的人有許多都會說漢話。”

楊應麒微笑不斷,心想五哥隻是外表粗野,心裏其實明白得很,說道:“能這樣最好,不過也不用著急。曷蘇館部對漢部還不是很了解,等他們了解了若願意加入,那我們自然十分歡迎。你這次去,隻要能讓族人傾向於我們就好。真正要解決問題,待我軍揮師南下時再說吧。這件事情你一個人去我們不放心,人太多了又太張揚。因此我想五哥你挑選十幾個精銳,帶上楊樸,讓劉從偷偷把你們送過去。”

阿魯蠻斜了楊樸一眼道:“我帶些弟兄去就是了。楊先生就不必去了。”

楊樸雖是書生,卻不氣餒,抗言道:“五將軍,你看不起楊樸麽?”

阿魯蠻直截了當道:“是!”

楊樸冷笑道:“這次五將軍在遼軍中衝鋒陷陣,威名遠揚,可將軍你雖有百人之力,楊樸胸中卻也有十萬精兵!”

阿魯蠻笑道:“你這十萬精兵,我兩個手指頭就捏碎了。”

兩人鬥雞眼對蛤蟆瞪,一起怒視對方,折彥衝眉頭微皺,楊應麒道:“大哥,五哥沒有容人之量,楊樸沒有輔佐之才,這次去了隻怕要壞事。還是讓我和二哥去吧。”

阿魯蠻大怒道:“老幺!你說什麽!”

楊應麒卻不看他,隻是等折彥衝回話。阿魯蠻叫道:“老幺!我告訴你!你不跟我說這件事也就算了,既然讓我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再交給別人!”

楊應麒道:“這次南下非尋常可比,沒有大軍為援,所有一切隻能是你們兩人商量著小心應付。你這樣魯莽,怎麽去得?”

阿魯蠻道:“最多我不魯莽就是。”

楊應麒道:“你和楊樸一個是主將,一個是參謀,主將和謀士懷著心病,非壞事不可。”

阿魯蠻瞪著楊樸,怪他壞事。

楊樸開始也是不忿,但轉念一想,這次南下是要作阿魯蠻的副手,結果在折彥衝麵前也這樣頂撞阿魯蠻,到了曷蘇館部如何能夠成事?忙行禮道:“大將軍,五將軍,七將軍,樸之錯了。五將軍義勇兼備,這次南下可以撤換楊樸,五將軍卻萬萬換不得。”

阿魯蠻一聽楊樸這話氣也平了,說道:“這姓楊的其實也不賴。漢村這麽多人口事情,老幺交到他手裏之後他也理得井井有條,可見是有本事的,我願和他一起去。”

折彥衝道:“楊先生是我部重員,什麽叫姓楊的!”

阿魯蠻忙改口道:“楊先生。”見楊應麒卻還不肯開口答應,說道:“老幺,你還要我怎麽樣?要我立軍令狀麽?”

楊應麒道:“立軍令狀有什麽用!我們幾個兄弟一體,你就是事情沒辦好,我們還能殺了你不成?”

阿魯蠻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信不過我!好吧,讓這姓……讓楊先生作主,我給他當副手,這總行了吧?”

楊應麒這才展顏笑道:“那倒不用。我隻希望你們倆遇事能有商有量就好。”

阿魯蠻道:“放心,那是關係我曷蘇館部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不會輕率的。”

楊應麒道:“那就好。曷蘇館部也不甚強,這次若順利則安寨自守,若有不順就避入深山。等我和大哥說服國主興師來救。”

阿魯蠻答應了,楊應麒又對楊樸道:“四哥在遼南海邊,或許可以引為呼應。若局勢提早安定,你也不用急著回來,先到四哥處參謀海外事務。漢村這邊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楊應麒醒來,身體又見沉重。完顏虎把他罵了一頓,不分日夜地看管得死緊,再不肯讓他管事。這時候楊樸已隨阿魯蠻南下,漢村庶務便由楊開遠主理。楊應麒所建立的漢村庶政體係本來就十分完善,楊開遠兼通文武,料理起來綽綽有餘。

楊應麒又躺了三天這才大好。這天晨起在漢村走了一圈,人人見到他都來和他打招呼,楊應麒心道:“分明隻是一場小病,卻搞得像一場大事。”

他生病的幾日裏漢部一切都井井有條,楊應麒心道:“若漢部永遠都這麽小,那已足以自治了,不用我來理會。”

他來到政務堂問楊開遠關於高永昌的事情,才知道這幾天裏又有了新的消息到來:遼人在高永昌占據東京後發兵鎮壓,竟然打他不下。在楊應麒看來,高永昌不過是倉促成軍,軍備必然不齊,民心又不穩,而遼兵居然連他也對付不了,可見其之程度。此後遼廷改鎮壓為招降,高永昌也不理會。

說到這裏楊開遠給楊應麒打啞謎:“你猜這姓高的幹了什麽事情?”

楊應麒道:“占據一個四戰之城,兵員新附,民心惶惶,他還能幹什麽!”

楊開遠道:“他稱帝了!”

楊應麒一聽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他……哈哈,稱帝?哈哈……這不是狂妄,而是可笑了!”

楊開遠道:“不錯,他高永昌要是龜縮在一個偏僻角落也便算了,現在身處危地而不知韜晦,那是自取滅亡!”

楊應麒點頭稱是,忽見村口一騎飛入,心道:“看樣子是會寧來的,莫非是國主要見大哥!”便別了楊開遠來尋折彥衝,楊應麒到時那使者卻已經上馬離開了,折彥衝正要出門,楊應麒一問,果然是阿骨打相召。他見屋內無人,問道:“國主召你有什麽事情?”

折彥衝道:“似乎高永昌有使者來。”

楊應麒心中一動道:“大哥,若高永昌請求內附,你一定要請命前去東京監督。若高永昌不遜,那就建議國主發兵打他!”

折彥衝沉吟道:“你對戰事可很少這麽主動的,今天怎麽轉性了?”

楊應麒道:“遼陽府的戰略位置太過重要,我不敢想。遼南卻是個好地方。要不然何必讓五哥和楊樸他們南下!”

折彥衝聞言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此時會寧這個“皇帝寨”早已不是當初那般寒磣的模樣,但比起漢村來,奢華過之,條理不及。會寧外圍的野地在漢部數千農戶的努力下,變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良田,女真貴族每每見到這等繁庶景觀都十分歡喜,然而想到這些都是漢部所有,豔羨中又帶著幾分嫉妒。

折彥衝入寨下馬,完顏虎的哥哥完顏宗雄把他接了進去。阿骨打雖然稱帝,但平居時沒什麽繁縟的禮節。當初楊開遠收繳到遼帝的鑾輿,阿骨打竟然把它當作普通財物般賞給了阿魯蠻,楊開遠見到連忙代為推辭,又告訴阿骨打這是不能賞人的,阿骨打這才醒悟,收回來後又嫌它麻煩,不如騎馬便捷,沒多久就把這鑾輿拆了。女真君臣之蠻樸大抵如此,所以折彥衝、宗翰等人來見阿骨打也隻是對坐議事。

吳乞買見折彥衝進門,問道:“應麒的病怎麽樣了?”

折彥衝道:“全好了。其實隻是小病而已,惹這麽多人擔心。”

吳乞買笑道:“他是漢部的財神,是女真人的書庫,大家自然要關心的。”頓了頓轉入正題:“高永昌派人過來,你知道了麽?”

折彥衝道:“他派人來幹什麽?要歸順大金麽?”

吳乞買哼了一聲道:“歸順?狗養的!他小子說要和我們聯盟抗遼!也不想想他有什麽資格和我們聯手!”

折彥衝微微一笑,阿骨打問他道:“你怎麽看?”

折彥衝見阿骨打問起便答道:“正如四叔所言,高永昌他沒資格和我們聯手。而且我軍氣勢正雄,獨力與契丹爭霸也不會輸,也沒必要讓外人來分這杯羹!”

國相撒改道:“我完顏部以數千之眾起兵,如今得二三千裏之地,已略嫌廣。遼東遼南離會寧太遠,必須用羈縻之法才能統治得了。羈縻之法,一為移民,以會寧之眾南遷鎮之;一為分封,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漢人治漢人,作為我大金之後院藩籬。若高永昌肯依附,可以封他王侯,為我大金運糧征兵,然後我們才可集中氣力攻打大遼!”

阿骨打點了點頭,折彥衝道:“國相所言甚是。遼河流域和我們已占的土地大有不同。我們已占之地女真多,渤海、契丹等族少。遼河流域卻遍地是渤海種。因此若高永昌肯降自然最好,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遼河之水飲女真之馬,以渤海之糧供大金之軍,然後背靠東京,揮師向西,契丹計年可平。不過遼陽府要地,不得不爭。高永昌就算投降,也要他退守遼南,叔叔另遣宗族重臣前往坐鎮。遼南的戰略地位並非十分重要,而且沒有天險可守。萬一將來分封後高永昌膽敢作亂也掀不起風浪來。”

阿骨打頷首道:“說得好!就這麽辦吧。”

吳乞買道:“但高永昌這廝腳跟還沒戰穩就敢稱帝,我怕他不識好歹!”

折彥衝道:“我也覺得讓他投降並退守遼南機會不大,不過他若不識好歹,那我們就隻好開打了!渤海兵不算強勁,而遼人經上次一戰元氣大傷,想來無法出動精銳大軍介入此事。克東京不需叔叔親征,一支偏師就夠了。”

阿骨打道:“好。就讓國相一部去吧。彥衝你也準備一下,南邊渤海人行事比較像漢人,這些事情漢部懂得比女真多。若高永昌不肯投降,你也一並南下,為我奪取遼陽。”

這幾個月裏,曹廣弼等除了把原來隊伍的兵員補足,又新練了五百新軍。折彥衝傳達了阿骨打的意思後自曹廣弼以下個個都抹兵喂馬——這也是常事,然而讓蕭鐵奴奇怪的是,一直閑逸的楊應麒竟然表現得比所有人都忙,隻是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麽!

蕭鐵奴問他:“仗我們沒少打,每一次你都愛理不理的,怎麽這次這麽積極?”

楊應麒道:“不同的!這次不同的!”便不再說。

蕭鐵奴卻不放過他,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要那樣了?”

楊應麒道:“什麽那樣?”

蕭鐵奴道:“南下!”

楊應麒道:“別急!別急!慢慢來。你管好打仗就是了。其它事情我自有道理。”便掙脫走了。

他口裏沒說,但蕭鐵奴還是看出了些端倪:鍛造屋、琉璃屋和造紙屋有一批人被打入楊開遠的工兵隊伍中,倉庫裏的糧食也悄悄包裹起來,所有的醫生藥童都被告知將會隨軍南下……然而這些都是外人瞧不見的暗流。在女真人看來,漢部的繁忙和以前也沒什麽兩樣,隻有蕭鐵奴這種內部的有心人才看得心中暗喜。

不久消息傳來,高永昌拒絕降金。阿骨打正式命國相撒改的弟弟斡魯為帥,折彥衝為副,統領一萬大軍南征。

這次南征漢部在人數占了很大的比例,除了兵部三千人為前鋒以外,還有幾千工兵押運糧草,安紮營寨。

南征的統帥完顏斡魯是撒改之弟,算來和阿骨打同輩,折彥衝跟完顏虎都得叫他叔叔。斡魯為人貪婪勇猛,粗野不遜,不過他得過楊應麒不少好處,因此跟漢部相處也不見外,這日渡過拉林河後對折彥衝道:“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沒一次像這次這麽舒服的。彥衝你帶的好兵!”

折彥衝笑道:“我部工兵打野仗不行,說到安營紮寨,行軍運糧,乃至助守攻城,卻都是上上之選。”

斡魯笑道:“漢部精銳不在完顏部之下,說起這些工兵,打野戰比起女真勇士自然是不如的。不過依我看來仍然要比那些軟腳的契丹人好得多了。”

折彥衝微微一笑,斡魯把馬扯近一些,兩人並頭而行,低聲對折彥衝道:“這次打下遼陽府,我請皇上把東京封給你讓漢部生息如何?”

折彥衝驚道:“這怎麽可以!”

斡魯道:“你嫌那個地方太偏遠麽?怕什麽,反正漢部有楊應麒那小子在,這小子,走到哪裏哪裏就冒油!他踩過的地方,連沼澤都會長金子。以前我們完顏部不要的那些荒地,給他們這麽一整,就都變成好田了!”完顏部自然而然地以會寧為中心,遼陽府這時對他們來說已算頗遠。

折彥衝笑了笑道:“不是嫌那裏偏遠。隻是遼陽府乃是東京道要衝,西接燕雲,南控高麗,為國家計,這座堅城隻能作大金副都,不可封人。別說是我,就算是國主要封給的兄弟子侄,我也一定要反對的!”

斡魯點頭道:“彥衝你果然忠直,怪不得都勃極烈這麽倚重你!”大金立國未久,禮儀疏闊,像斡魯等人一會國主,一會皇上,一會都勃極烈,一會甚至是稱兄道弟,阿骨打聽見都不以為忤。他頓了頓說:“不過漢部的人口越來越多,將來總得分家自立。你還是先打定主意,看好了地方,覺得哪裏好先跟我說,我定全力支持你。”

折彥衝道:“這些都得看國主如何安排。不過彥衝還是先謝過叔叔了。”

斡魯又道:“上次我和應麒聊天時他偶爾提到說,若漢部別遷,在會寧開出來的上萬井良田會一一分贈各親友。此事若成,你別忘了給我留幾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