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始議封侯

第三十二章始議封侯(上)

金建國元年六月,阿骨打以其弟吳乞買為諳班勃極烈,國相撒改為國論勃極烈。諳班意為尊貴,國論為國相。諳班勃極烈乃是都勃極烈以下第二人,也是國主這個位置的第一繼承人。又以阿骨打的族叔辭不失為阿買勃極烈,以阿骨打的弟弟斜也為國論昊勃極烈。金國最尊貴者,無一不是完顏部,部族政權色彩極濃。

折彥衝仍為猛安,不過阿骨打又冊狄喻為猛安,允許漢部兵民依漢俗稱折彥衝、楊應麒等首領為將軍,漢部內部開始形成的一套文官係統,也得到阿骨打的默認。

歐陽瀧的事業越來越順利了,終於在七月底提前完成了楊應麒交給他的任務。不過,在歐陽瀧眼裏,那些大小不一、形狀古怪的小船實在是丟人的作品。

阿骨打聽了楊應麒的回複後卻很高興,金軍主力休養了半年,也都開始蠢蠢欲動。當阿骨打下令南征之時,全軍無不奮發。打仗,對女真人來說戰爭已經和勝利、掠奪、財富分不開了!

這次南征折彥衝沒有參與,他仍然在家帶孩子呢。狄喻在後方指揮千人押運糧草,蕭鐵奴和阿魯蠻率領輕騎騷擾黃龍府後方,隻有楊開遠帶著五百工兵隨軍出征。

大軍南征之時,“十五歲”的楊應麒卻坐著船廠造出來的唯一一艘樓船,滿載著完顏部宗室第二代、第三代的十幾個孩童,順混同江而下,一路遊山玩水。歐陽運帶著十幾艘江船在後麵跟著。國相撒改怕出意外,讓這次沒有隨軍出征的兒子宗翰率百騎沿岸護航。一路經過五國部、東海女真等族的領地,宗翰亮出名頭,這些部族大多風聞完顏部大名,也都默認了阿骨打的領導,因此也沒有留難。偶爾遇到一些比較熱情的部族,楊應麒便拿出琉璃珠等東西送給他們,這些部族往往也有回贈,或是江珍,或是山貨,還有個族長送了他兩頭訓練有素的海東青。

楊應麒在船上逗弄著海東青,心道:“這些部族並非不可溝通。隻要稍加引導,都可成為朋友,甚至國人!”

一路順利,終於望見了大海。這裏是混同江的入海口,楊應麒知道,對麵不遠就是庫頁島了。

歐陽運望著江海交接出十分興奮,但其他船夫大多是在船廠剛訓練出來的,隻是稍懂水性而已,望見平闊無涯的海麵都感到恐懼。楊應麒看在眼裏,心道:“要征服大海,還是得靠濱海之民。”

歐陽運希望在江口設下一個據點。楊應麒道:“不可。我們和沿江、沿海的部族還不熟悉,貿然在這裏安寨會引起他們的反感。”

不多時,一部東海女真過來打探消息,想知道這些人想幹什麽。

楊應麒讓宗翰告訴他們,自己隻是到此一遊,並送大船來給他們的酋長。

歐陽運聽說楊應麒要把樓船送人大吃一驚,那些東海女真卻十分高興,他們中也有些頗懂水性,否則如何能橫過海峽到庫頁島去?隻是這麽大的樓船卻造不出來。

眾人下船之後,歐陽運連連回頭,對樓船十分不舍。楊應麒道:“送都送出去了,還流連什麽!走吧!”

完顏部的少年童子見小楊哥哥如此慷慨都充滿崇拜,連宗翰也十分佩服。一行人舍舟乘馬,逆江回國。來到會寧,南征大軍早已班師,黃龍府也成為阿骨打囊中之物。

阿骨打問楊應麒道:“此去東海,帶回什麽東西沒有?”

楊應麒道:“我讓完顏部的年輕一輩見到了比草原與森林更加廣闊的大海,告訴他們,真正的英雄,胸襟氣魄當如此。”

阿骨打大喜,對楊應麒道:“我本想賞賜你,但你這小子神通廣大,翻手便能變出無數金銀財物,那麽大的樓船也是一句話就送出去,世上隻怕沒什麽珍寶能讓你放在眼裏。你說吧,有沒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楊應麒眼珠轉了轉,說道:“如果我求國主下令釋放境內所有奴隸,允許他們去開荒造田,自給自足,國主能答應麽?”

阿骨打搖頭道:“怎麽你也來說這個?當初彥衝說過,但已經被諳班和國相他們批駁了!這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行。”

楊應麒道:“若是這樣,我也就沒什麽想要的了。”

阿骨打道:“這樣吧,我按照漢人帝王的傳統,劃一塊地方,封你為侯,讓你按自己的想法治理那個地方,如何?”

楊應麒大驚道:“裂土封侯?這可是大事!草率不得。就算國主有意,也得和國相他們商量好了再提。”

阿骨打對楊應麒的態度頗為滿意,說道:“其實這事我和他們討論過。斜也認為漢部人口漸多,在會寧和完顏部接踵磨肩,彼此都伸展不開來,而我們新打下來的土地又大多空曠,因此提議讓漢部另擇一塊好地方安居。”

楊應麒一聽心中恍然。這兩年來漢部規模漸大,造出無數良田,築起千百間屋舍。雖然漢部也將種植建築之法教給女真人,但女真人自己造出來的房子畢竟不如漢部雅潔。完顏部的豪強對漢部開拓出來的這片事業心存豔羨的不在少數,隻是漢部連連立功,折彥衝又是烏雅束的女婿,大家都不敢開口,更不敢搶奪。然而偶爾流露出來的貪婪,楊應麒這種長著順風耳的人哪會不知?當下道:“不知諳班勃極烈和國相可曾參與討論?他們又如何說?”

阿骨打道:“國相說駙馬所部,與完顏本為一家,還是大家混居為佳。隻是漢部內部法製頗與完顏祖製不同,因此最好讓漢部也都遵從完顏部法為善。”

楊應麒道:“國主,當初我部來投之時,國主曾經許諾,隻要我部效忠國主,部民便可依漢俗生活,國主不加幹涉。正因如此,兩族才得以相安無事。這兩年來漢部得國主庇護,一切事業蒸蒸日上。而漢部對大金的貢獻也人盡皆知。教書建禮等事且不待言,就是每季交納的錢糧也是諸部之首!可見漢部禮俗雖然和完顏部不同,但這對大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若國主打算讓漢部從女真之俗,隻怕漢部部民難以習慣。漢部部民並非我們幾個首領的奴才,相反,我們是因為他們的擁護才成為領導者的。我們幾個首領曾鄭重答應過他們:雖離宋邦,不忘祖製。否則我們幾人隻能卸任。若國主能夠見容,允許我們自治,則漢部當為臣屬,襄助國主以成安邦大業。若不能見容,我們唯有棄村出走,繼續流浪而已。”

阿骨打聽了楊應麒的話,笑道:“你這話說得太重了。國相所言隻是倡議,並非我要毀諾。隻是會寧為大金國都所在,漢部若不與完顏部混居,實在不是長久之計。這樣吧,新打下來的地方裏麵,你們任揀一州,作為久安之基業,如何?”

楊應麒道:“女真故地不敢求。賓州、益州等地雖然新得,但良原美地要麽是新降附的部族所居,要麽就已賞賜給完顏部的功臣,若我們遷去,隻怕會和他們發生衝突。”

阿骨打道:“這無妨,我讓他們另遷他處就是。”

楊應麒道:“這些人自然不敢不遵國主命令,但未必會對我們無怨。漢部與各部本無罅隙,何必因此而開爭端?”

阿骨打問道:“那你說當如何?”

楊應麒道:“舉族遷移,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要決定的事情,此事可以從長計議。請國主再細細思議,如最後仍然決定封侯,則如今大金疆內的土地,我們一寸不取。隻願憑漢部八百鐵騎,到大遼境內攫取一塊國土。”

阿骨打一聽這話,哈哈大笑道:“好!你年紀雖小,氣魄卻不在駙馬之下。你想攻打什麽地方?我讓斜也領兵為援。”

楊應麒道:“大遼最繁華的都邑、戰略位置極重要的軍鎮,我們都不敢取,就是取了也當留待國主。隻望在偏僻的角落裏,有個百裏之地種田牧馬便好。”

阿骨打將楊應麒獻上來的地圖打開,問道:“你最想要的,是哪個地方?”

楊應麒苦笑道:“國主你今日忽然提起此事,我沒有半點準備,哪裏說得出來。再說漢部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漢部七首領,就算狄先生不算在內,我也是老麽。此事不著急,不如看將來駙馬的功勞如何再定吧。說到要封侯,封的也應該是駙馬。我一個小孩子當不起。”

此時女真人勢力膨脹得太快,並不可能讓政令到達域內每一個地方,對許多新得的地方采取的都是羈縻政策,隻令從軍納糧而已。

撒改等人正努力推行猛安謀克製度,折彥衝雖領猛安銜,但漢部九村卻自有一套體製。由於楊應麒幾年來兢兢業業,將漢部與女真人的關係維護得相當好,從豪強到平民,大多數女真人都覺得有漢村在是件好事。兩族的溝通既足,女真人便不覺得漢部風俗有什麽好奇怪的。有不少女真人心中仰慕,甚至希望阿骨打能重用駙馬,將漢村的製度在大金全麵推行。

阿骨打聽完撒改、斜也等人的建議後,心意也在兩可之間。折彥衝的忠誠,楊應麒的智慧,曹廣弼、蕭鐵奴等人的勇武他都十分欣賞。狄喻給諸將講授漢人兵法,楊開遠教會子弟讀書,更是大有益於本族的事情。隻是漢部規模漸大,以一種獨立的體製存在於國家腹心,長久而言隻怕會出問題,撒改和斜也都曾向他進言,隻是意見不同。他今日試了一下楊應麒的口風,見他在改俗的問題上立場堅定,便開始傾向於斜也的建議。

楊應麒回到村中,直接來見折彥衝。時完顏虎在一旁,楊應麒也不避她,將方才和阿骨打的對話原原本本地說了。

完顏虎聽得眉頭大皺道:“這又是誰的餿主意!大家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麽要改俗、遷居?哼!多半是斡魯古那些混蛋,貪我們漢部的錢財,這才慫恿國相、五叔他們去向二叔進言!我這就去見二叔,讓他收回成命!”她漢語已經說得頗為流利,這時說得又急又快,大聲起來竟把孩子嚇哭了。

折彥衝忙哄住兒子,又讓妻子說話小聲些。完顏虎一聽,指著丈夫罵道:“你看看你!就知道在家帶孩子,這次南征黃龍府也不跟去!眼睜睜地看別人立功,像個什麽男人!”

折彥衝不以為然地道:“要打仗以後多的是,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卻難得。”轉頭問楊應麒道:“這件事你怎麽看?”

楊應麒道:“改俗變法萬萬不可。不過國主的命令,不得不遵。”

完顏虎不悅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搬遷了?你也不想想,這兩年來我們造出了多少良田,建成了多少房子,把一塊塊荒地都變成了寶地!這片基業,你舍得,我可舍不得!”農事是她該管,漢部農人所造良田,幾乎每一畝她都踏過,讓她放棄如何舍得?

楊應麒耐心勸道:“塞外不比中原,人口稀少,荒地甚多。良田可以再造,房子可以再建,隻要女真與漢部不生罅隙就好。”

完顏虎怒道:“我們自己辛辛苦苦營建起來的家園,憑什麽不能擁有?罅隙?為什麽會有罅隙,難道女真人個個都是貪婪卑鄙之徒麽?”

她一大聲,孩子又被嚇哭了。折彥衝慍道:“你吼什麽吼!又把孩子嚇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吵架了。”說著抱起孩子來哄。

完顏虎大聲道:“人家都踩到我們頭上了,你還在這裏抱孩子!好,這事你不敢開口,我去!”

折彥衝一聽怒道:“國家大事,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乖乖在家帶孩子,哪裏也不許去!”

完顏虎從沒見過折彥衝這麽凶蠻,自從嫁過來以後,旁人尊她,折彥衝愛她,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何況這次她認為道理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肚子裏憋著十二分的委屈,卻說不出話,淚水登時滾了下來,頓了頓足,大哭而去。楊應麒驚道:“大哥,你怎麽說這麽重的話!快追嫂子回來!”

折彥衝道:“追什麽追!哭完了她自己會回來。”

沒過多久,完顏虎的哥哥宗雄就跑過來問折彥衝出了什麽事情,原來完顏虎一氣之下跑回了娘家哭訴去了。

楊應麒在旁邊把事情本末說了,宗雄道:“這是阿虎不對了。國家大事,她多什麽嘴。不過彥衝你也太粗野了,小聲哄她兩句不就行了?幹嘛把她罵哭了?快去勸她回來吧。”

折彥衝道:“腳長在她自己身上,她要回來,自己會回來。”

宗雄道:“這事畢竟牽扯到國務,若鬧大了,讓叔叔知道了不好。”硬拉著折彥衝走了。

楊應麒叫來一個侍女,讓她抱著孩子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