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內訌而造成的崩盤

股市是一頭嗜血的怪獸,莊家必須不斷地製造新題材,才能夠刺激行情,使股價維持在一個可觀的高位上,而沒有一個實業項目能夠真地像股市所渴望的那樣今日播種、明天收獲。這幾乎是一個從莊家到股民都明白的道理,可是被他們一手養大的怪獸卻偏偏不相信這一切。它需要刺激,需要狂熱,需要源源不斷的鮮血加以補充。

智商之高如K先生和小丁,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這時候的他們真地已別無選擇。

接下來我們將講述故事的結局。讓人感慨的是,這個驚天大騙局的崩塌,不是因為事情真相敗露或操作失誤,而是由於係內人馬的內訌。

發動內訌的第一人,就是本次炒作中獲益最多的朱大戶。在過去的兩年時間裏,朱大戶其實並沒有參與很多具體的操縱業務,他的本職工作是死死抱住自己名下的股票,無論漲跌,咬牙不拋。根據他與K先生的約定,他必須一抱5年。兩年以來,他的股票市值從虧損2億元翻身陡增到了獲利10多億元,簡直如做了一場甜蜜的大夢一般。可是,要他每天抱著這麽一大筆賬麵財富不得動彈,簡直是一種煎熬。他幾乎天天被一些很現實的疑竇和誘惑所困擾,萬一證監會發現了中科創業是一場騙局怎麽辦?萬一K先生暗地裏拋股把他甩了怎麽辦?萬一……一個更讓他膽戰心驚的消息是,北京的證監會已放出風聲要加大監管力度,難道他們真地看不懂“中科係”這些幾近小兒科的重組遊戲嗎?在這種巨大而莫名的忐忑不安之中,朱大戶決定不玩了。

2000年5月,正當新婚不久的K先生鏖戰股市、雄心勃勃地構築“中科係”的時候,日日盯盤的小丁突然告訴他,市場上出現了一個不明的巨手拋家,在不斷地拋出股票套現,有好幾次,每天都在1500萬元左右。根據他的判斷,除了朱大戶,沒有人手上有這麽多的股票。小丁氣憤地對K先生說:“我們上當了,純粹是給他打工。”

K先生找到朱大戶,後者倒也坦然,毫不慚愧地坦言,“我不玩了”。

朱大戶賴皮毀約,把K先生逼到了無比危險的境地。這時候的他也賺到了不少的錢,其名下的股票市值超過了4億元。可是,這個人的野心不知道要比開裝卸車出身的朱大戶大多少倍,他的夢想是在中國打造一個類似伯克希爾-哈撒韋這樣的私募基金公司,他想當中國的沃倫·巴菲特。朱大戶和康達爾無非是他逼近這個夢想的第一座橋,他不會讓這個沒有遠見的暴發戶毀了自己的遠大前程。於是,在無法說服朱大戶的情形下,為了保證盤中圖形的完整,他隻好不斷地接盤補倉。據小丁後來在法庭上的供認,為了接下朱大戶的拋盤,“中科係”前後花了6億元的資金。K先生認為,朱大戶大概會適可而止的,因為那麽多的錢他無法帶出境外。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朱大戶徹底不玩的決心。8月的一天淩晨,正在睡夢中的K先生被人叫醒。一家跟他有深度合作、在港澳地區黑白兩道通吃的“北京公司”,告訴他,朱大戶租用了幾條小快艇把數十箱現金偷運出了國境,其數目應該在11億元人民幣左右。K先生當即找到朱大戶,他們在北京一家叫名人酒店的地方,最後一次麵對麵地談判。K先生威脅道,那些跟中科創業合作的機構大佬們都已經非常憤怒了,他們傳話說,如有背信棄義的行為發生,絕不容忍,絕不客氣。可是,朱大戶已經死不回頭了,他對K先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股票總要賣出才能賺錢吧”。談判結束後,K先生給他的律師打電話,問他如果朱煥良完全失控,該怎麽辦?律師大吃一驚,半天才想出一句話:“你有沒有把事情的嚴重性跟他講清楚?”K先生苦笑著說:“跟農民講嚴重性,有用嗎?”

如果說朱大戶的中途脫逃讓K先生如腰間中刀,那麽,發生在“中科係”內部的“老鼠倉”則好像是一群小鬼在撕咬他的四肢。

中科創業的股票20多個月天天上漲,自然讓公司內部的人手癢不已,於是私下裏建倉炒買股票,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很多高層甚至利用自己與營業部的相熟關係,拿著公司的股票去做質押。K先生對這種情況並非毫不知情,以前隻是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到朱大戶開始大量拋盤的時候,他生怕稍知內情的公司內部人也隨之出逃,於是,在與朱大戶談判破裂後的9月份,他下令清查“老鼠倉”,要求所有公司資金於年底以前結清。他當初打的算盤是,通過清理“老鼠倉”,把公司所有的資金全部聚攏,然後在元旦之後逐漸拋盤,全麵退出中科創業。他相信,靠他的輿論護盤能力和小丁的高超操盤技巧,他和機構莊家們肯定能全身而退。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老鼠倉”的規模竟會有那麽大。

公司內部最大的“老鼠倉”居然是最受他信任、與小丁並稱“左臂右膀”的申姓總裁。她私自將公司的股票拿出去質押,建倉規模達數千萬元。在K先生的嚴令之下,以申總裁為首的“老鼠倉”們紛紛平倉出貨,普通股民本來就對高位的股價頗為敏感,稍有風吹草動立即就會誘發大規模的出逃,於是,建在一片謊言之上的中科神話陡然倒塌。

中科創業的股價崩盤是從12月25日開始的,在度過了一個吉祥無比的平安夜之後,高傲了將近兩年的股價在聖誕節這天突然高空栽蔥,更可怕的是,這一跌停就一連9個,股價從33.59元一路下跌到11.71元,50億元市值煙消雲散。中科創業的崩塌迅速波及“中科係”的其他成員,中西藥業、歲寶熱電等均上演跳水慘劇,股價數日之內腰斬一半。

這個時候的K先生如決戰完敗後的主將,麵對兵敗如山倒的局麵,早已無能為力。

在中科創業股價跌停到第5天的時候,他托人傳話給《財經時報》總編輯楊浪,表示願意透露有關坐莊中科創業的內幕情況。楊浪是他的老相識,原來是《中國青年報》的知名編輯,8年前那篇改變了呂梁一生命運的《百萬股民“炒”深圳》一文便是發表在楊浪負責的版麵上。如今,鬥移星轉,人事俱非,K先生大概想讓他的故事有一個完整的見證人。

兩天後的2001年1月1日,中科創業股價還在跌停風暴中,K先生在北京北辰花園別墅的家中與楊浪相對而坐,煮茶一壺,侃談中科往事。他認為,自己的今日下場是“上當受騙”的結果,是“性格中剛愎自用的一麵和文人性情的弱點令我貽誤了戰機,沒能把握好轉折機遇”。他透露說,在坐莊的過程中,與他有染的機構多達400多家,其中不少都非常知名。他聲稱自己正在寫作莊家自述,並已寫了6萬字,日後將把真相全部大白於天下。

正當K先生在別墅中侃侃而談的時候,“中科係”內部已是亂成一團,當日哭喊著把錢捧來的債主們包圍了位於國貿大廈33層的中科創業總部,有的人還往北辰別墅衝來。中科高層紛紛辭職,董事長和總裁相繼麵見媒體,聲稱“我們就像是光緒皇帝,被呂梁架空”;“我們並不知道內情,是最大的受害者”。1月5日,深圳中科召開緊急會議,宣布“徹底與呂梁決裂”。

被拋棄的K先生在後來的日子裏,一直在家中坐困愁城。他一邊整理有關文件、協議,一邊宣稱在等司法部門或證監會來傳訊他。很多人對他主動現身暴露內幕非常不解。《中華工商時報》評論員水皮在《呂梁為什麽跳出來》一文中說:“他此時覺得待在大牢裏比待在外麵被人追殺更安全。”

K先生最終還是沒有“如願以償”地被關進大牢。2001年2月3日上午,北京警方到北辰花園別墅將他抓獲。9日,被公安機關監視居住的K先生突然神秘失蹤。據稱,“那天他披著軍大衣潛離,消失在初春亞運村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據分析,最終,他的結局可能有三種:至今潛藏在國內的某個地方;出逃到國外的某個地方;被人謀殺在地球的某個地方。無論死活,那個文學青年呂新建、股評家呂梁和莊家K先生都不會——或者沒有機會說出所有的秘密了。

神奇小丁的結局是這樣的:他和妻子躲在一個親戚的家裏,幻想K先生會死裏逃生給他打電話,然後再重整旗鼓。他在北京的嶽母家接到了恐嚇電話,來電威脅說,若他踏進北京城半步,就會剁了他的腳。公安機關於2001年4月將他抓捕歸案,在拘留所裏,他一夜愁白了半邊頭。第二年的4月,他以“操縱證券交易價格罪”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並處罰金50萬元。他在庭上說,“麵對那些受損失的投資者,我感到非常慚愧。”

那個股價曾經上天入地的康達爾的結局是這樣的:2001年5月,中科創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通過股東議案,宣布公司名稱變更為深圳康達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10月29日起,公司股票簡稱由“中科創業”變更為“ST康達爾”。日後不了解這段曆史的股民,比較1999年底的康達爾與2001年底的康達爾,會發現公司頭上無非多了一頂“ST”的虧損帽子,而不會想到其間竟還隱藏著一段如此血腥而壯觀的“中科創業”大慘劇。

從起點到終點,一切似乎結束得太過於快速了,原本應該餘音嫋嫋的故事結尾好像被人動了外科手術似的幹淨。為什麽明目張膽的莊家行為始終無法得到有效的遏製?為什麽一家上市公司90%的股權被人控製,而監管當局居然一無所知?為什麽120多家證券營業部居然沒有一人告發K先生們的股價操縱行為?為什麽那麽多人願意把數十億元的資金交給一個從事違法活動的機構?為什麽那些參與融資協議的律師們都甘心知法犯法?為什麽那麽多的媒體都願意為中科創業抬轎子、吹喇叭?為什麽那麽多的股票分析師、基金經理們沒有一個人對中科創業的重組提出疑問?為什麽全中國居然沒有一個人對K先生所宣稱的任何一個項目提出哪怕一丁點的質疑?為什麽涉及400多家機構的大騙局最後隻以審判幾名中科創業的員工而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