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鑽石有五十八個麵

被親情和友愛攔截在懸崖邊上的彭賽賽悲喜交迸,她徘徊在站前灑滿陽光的小廣場上,如饑似渴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和這個陌生而新鮮的世界。

初升的太陽很紅很柔和,卻把她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曬得生疼,車站的大喇叭裏正播放著那首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歌兒“……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歌聲如同一場季風吹散了彭賽賽心頭的烏雲,冰封著的心正在一點點融化,一點點軟了下來。

十分鍾之後,她在小站的售票處買了一張返回的車票。

和死神打過一場對抗賽之後,彭賽賽覺得自己的心靈有了一個飛躍,最突出的感覺是,她已經把那些冰冷的影子統統扔到了身後。就像大病痊愈之後的人,雖然體力虛弱,卻已經增強了機體的免疫力。

母親在彭賽賽失蹤後的那幾天裏,沒有灑過一滴眼淚。但當女兒突然風塵仆仆地從門外撲進來的時候,她驚呆了,象盯著陌生人一樣,連眼珠都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猛然間把雨點般的拳頭和雨點般的淚水一齊向女兒身上砸了過來。

當天夜裏,母親就住進了醫院,肺水腫合並心肺衰竭,經過兩天三夜的搶救,總算保住了命,不幸的是,她患上中度的精神分裂症。雖然不打人不罵人,也不吵鬧,可一天到晚總是說些不著邊的瘋話,要麽就是不停地嘿嘿傻笑。

彭賽賽悔恨交加,她知道母親是因為她的離家出走,受了過度的精神刺激,才得了這樣的病。

彭賽賽不顧親朋好友的勸說,堅決不肯把母親送進瘋人院,她相信讓母親充分享受親情的慰撫,才是使之康複的唯一辦法。

一個性子倔強,從來不肯低頭服輸的女人,如今竟然常常帶著懺悔和愧疚數說自己從前的過失。

母親總是反反複複敘說她這輩子做過三件對不起天理良心的惡事,全是彭賽賽從未聽說過的事情。不過從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嘴裏說出來的話,不知有多少可信度。

有一個不幸的小姑娘很早就死了娘,父親照顧不了年幼的女兒,把她寄養在一個遠房親戚家裏。那家人對這個孤苦的孩子不錯,盡量讓她得到和自家孩子同等的待遇,以減少她心中那種寄人籬下的落寞。**開始的那年,小姑娘正上初中三年級,她糊裏糊塗地把紅衛兵帶回來抄家,又幸災樂禍地看著一家老小跪在院子裏挨打,心裏想著每次分吃水果的時候,拿到的蘋果總比別人的小,想著所有衣服都是人家大女孩穿小了的剩貨,十五歲的小姑娘心中竟然沒有罪惡,反而充滿了報複的快樂。

這個女孩就是彭賽賽的母親。

有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同在一家工廠,一個漂亮出眾,一個相貌平平,工宣隊進廠之後,相貌平平的女孩火速入黨,還進了廠革委會。這件事在廠裏引起軒然大波,不少人竊竊議論說這女孩子突然走紅是和宣傳隊隊長有了私情。

女孩的未婚夫來找這個漂亮的小美女,小美女早就認識女朋友的未婚夫,並常常暗歎好男無好妻。那個男人想從小美女口中證實未婚妻的清白,小美女明知相貌平平的女孩兒是被人家潑了髒水,可剛要說出真情,心裏卻冒出深深的嫉妒。一念之差,竟然信口說所有的傳言都是事實。

後來,那對情侶分了手,再後來,作偽證的小美女做了這個男人的新娘。

這個新娘,就是彭賽賽的母親。

另外的一件事有關賽賽和秦羽的戀情。

在木瀆的時候,彭賽賽一再追問秦羽當年為什麽突然割斷熱戀的深情,一去不返。秦羽沒有正麵回答。母親的話,解開了彭賽賽心中的疑團。

彭賽賽直到秦羽大學畢業的時候,才把戀愛的事情告訴了母親。聽說秦羽的父親剛剛因貪汙受賄判了七年刑,進了大牢,秦羽受了牽連,沒能分配在北京工作,彭賽賽的母親一下子翻了臉。

後來的事情,彭賽賽就不知情了。

賽賽媽背著女兒來到秦羽的學校,在學生宿舍裏找到了剛剛打球回來的秦羽。一聽說是未來的丈母娘找上門來,秦羽亂了方寸,比做畢業論文答辯還緊張。

賽賽媽看著眼前的小夥子也是越看越喜歡,可為了女兒一生的幸福,關鍵時刻決不能手軟,她對秦羽開門見山地說,她不同意把女兒嫁給秦羽,就算他們好到了死也不分開的份兒上也不行。反對的原因有兩條,一是女兒不能嫁進一個有汙點的家庭,二是女兒不能嫁給一個外地人。看秦羽低頭不語,賽賽媽指天發誓,如果秦羽不主動離開彭賽賽,她馬上從學校的八層樓頂跳下去,絕無戲言。

真相大白,彭賽賽再次飲下一杯濃濃的苦酒,此時此刻,她倒寧可母親說的是瘋話,不是事實。

“是媽對不起你,媽該死!”母親直著眼睛,痛心疾首地說。

“媽,咱們不提這件事了,都過去了。我現在活得挺好。”彭賽賽竭力勸慰母親。

“看,打雷了,報應了!做壞事的人都要遭報應!求求你們,別傷害我的女兒,都是我不好!行行好,要罰就罰我!”

彭賽賽哭了。她不知如何看待自己的母親。

人性的自私,母愛的深厚、生死的迷茫,緣來緣去的無奈,像一團千纏萬繞的蠶絲,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

餘立兒在車站昏迷之後送到急救站,搶救五天後病逝,終年三十九歲零七個月。

處理完餘立兒的後事,方登月最發愁的是如何安排餘小粵。

餘立兒至死都沒說出餘小粵是方登月的兒子,讓方登月困惑之餘又鬆了一口氣。他竭力把血緣親情壓在心底的最深處,是因為他實在沒有公開這個事實的勇氣。

餘立兒遠在廣西的老母和弟弟趕來之前,方登月已決定讓他們把孩子帶回去,他可以給他們一筆錢,然後每個月再給他們一點資助,窮困鄉村的生活費用不高,每月能有一千塊錢的進項,就已經算是吃穿不愁的富裕戶了。

那孩子從母親去世之後一下子長大並蒼老了,一天到晚不說一句話,忽然有一天晚上,那孩子抱著方登月那張上大學時老土的照片走進方登月的房裏,站在床前問:“你就是這個人嗎?”

方登月看著從前的那個自己,沒有回答。

孩子又說:“這個人是我爸爸!”

方登月的心格噔一下,他盯著小粵那雙細長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流動著十一歲孩子不應該有的深沉的憂鬱,就像一片月光下幽藍的海域,正等待暴風雨來臨時的咆哮。

這一刻,方登月突然從孩子那對烏黑的瞳孔裏看到蹲在土房屋頂抹灰補漏的老父親,看到父親一臉的皺紋和兩行縱橫的老淚……看到深圳那間堆滿青蔑和竹席的小屋,看到毗鄰著報社的那家賣雲吞的大排檔……

這一刻,方登月也徹底明白了餘立兒的苦心,這個倔強的女人之所以始終不肯對方登月說出小粵就是他的兒子,是因為她從重見方登月的一刻,就洞曉了對方內心的猶豫,或者說從當年認識方登月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看出方登月全部的自私和懦弱。

她一個人承受了全部的苦難,始終默默無語,是為了盡量不給方登月添麻煩,也是為了不讓小粵聽到那聲絕情的“不”,她要為兒子保留下對父親的最後期望。

粵是月的諧音,小粵就是方登月的兒子!

方登月緊緊地抱住瘦小幹枯的兒子,淚如泉湧。

彭賽賽安全歸來的消息是關自雲打電話告訴方登月的。與此同時,彭賽賽也得知了餘立兒病逝的消息,發了一番兔死狐哀、生死無常的感歎,又著實地慶幸自己逃離了死亡的陰霾,接著竟又替雖然有父親卻成了孤兒的小粵愁悵不平。

彭賽賽安然無恙讓方登月懸著的一顆心暫時有了著落,不然,逼死妻子的惡名將讓他的良心一生一世不得安寧。但他沒勇氣去四合院看望彭賽賽,四麵楚歌的狀態不但讓他憂心忡忡,而且讓他變得前所未有的猶疑和膽怯。

離婚的事也拖了下來,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起,一是因為彭賽賽的母親正在重病中,不能拿這樣的事情雪上加霜。二是因為方登月如今的處境每況愈下,彭賽賽就是再恨方登月,也不忍在這樣的時候落井下石。

方登月被太多的煩惱和憂慮纏繞著,擠壓著,心緒繚亂,變得前所未有的焦躁、狂亂,夜裏失眠合不上眼,白天如同夢遊,神情怔忡。

聽說方登月要留下那個婚前的私生子,張雪一一臉的冰冷,她懶得和方登月談論有關孩子的話題,隻是一門心思地促成和香港老板的那筆大生意。

生意倒是沒費什麽力氣就談成了,對方許諾的條件十分優厚,粗算下來,最後能拿到的回扣至少有六位數。談判過於順暢,反讓一向處事小心的方登月心存疑惑。張雪一卻一臉的的不以為然,垂著眼皮,用指甲鉗精心地修剪著長長的紅指甲,不鹹不淡地說:“你有病呀,怎麽這麽多疑?人家那麽大的公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真要是出了漏子,有我海天公司給你撐著。”

張雪一的傲慢激怒了方登月,他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惡氣,摔摔打打地大叫:“你他媽的說得輕巧,你撐著?你算什麽東西?真要是被人套走一百多萬,誰也別想推脫幹係,到時候一塊折進去!一塊完蛋!”

張雪一啪的一聲丟下指甲鉗,雙眉立豎,指著方登月的鼻子喝斥道:“方登月,你把嘴給我擦幹淨點,這兒是我的家!沒你撒野的份兒!真沒見過你這麽狼心狗肺的東西,沒有我張雪一,就憑你一個窮旮旯的鄉巴佬,早就讓人家擠成了一泡狗屎了!”

兩個人撕破了臉破口對罵,成了勢不兩立的仇人。

幾天之後,合同上有個小條目需要和對方進一步磋商,增加補充協議,電話接連不斷地打到對方的公司,卻一直找不到對方老板。秘書一會說老板太忙沒有時間,一會又說老板去歐洲考察,要三個月之後才能回來。這一下,方登月真的沉不住氣了,像是一下子掉進了暗無天日的無底洞。硬著頭皮去找張雪一,張雪一卻冷笑著對他說:“這是你們兩家公司的事,別來煩我。”那一瞬間,方登月殺了張雪一的心都有。

為了照顧母親的病,也為了永遠離開醫院那塊讓人傷心的是非之地,彭賽賽決定辭職。為了這件事,她和關自雲商量了很久。

關自雲開始不太同意,覺得彭賽賽這麽做有點意氣用事,可彭賽賽說:“我實在不想在那個環境裏呆下去。我想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哪怕辛苦些也願意。”

“你真的舍得打碎鐵飯碗?”關自雲問。

“你還不是一樣?出版社編輯的位置,讓多少人羨慕,你還不是說扔就扔了?”

關自雲無話可說。她也是剛剛辭了職,正在東奔西跑,忙著成立她的“女人心情俱樂部”。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一個願望。

“我想跟著你幹。”彭賽賽堅定地說,像是早就深思熟慮過無數遍。

“可是我的俱樂部還沒開張,我不能保證我的員工有穩定的工作和穩定的收入。”

“你不怕我就不怕。”

“萬一有一天連飯都吃不上怎麽辦?”

“那我就和你一塊餓著。”

關自雲沉默了,自己創辦這個心理谘詢中心剛剛起步,能不能成立起來,能不能發展下去,還沒有定數,她不想讓彭賽賽和她一塊冒這個險。她本想說,萬一搞砸了我還可以靠一靠喬治昊,可你靠誰?何況你家裏還有個病弱的老母。但關自雲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樣的話雖然是千真萬確的大實話,可真要是說出來,一定會狠狠地刺傷彭賽賽的疼處。

彭賽賽一臉義無反顧的樣子近乎悲壯,關自雲狠狠心,拍拍了彭賽賽的手說:“好吧,人這一輩子,總得瘋了似的幹那麽一兩件事,咱們就來他個背水一戰,爭取馬到成功。”

關自雲下決心辭職創業。

原來所做的編輯工作一直讓她提不起精神,出版社自負盈虧的運營方式也讓她倍感壓力過重。

去年九月,她偶然在報上看到一篇題為《請關愛你身邊的每一個人》的短文,文章隻有幾百字,卻激發了她關注社會、關注生命的熱忱。

你知道嗎?自殺已經成為人類的一種流行病,成為現代社會的一個惡疾。目前,自殺是世界人口的第四大死因。

在中國,平均每兩分鍾就有一人自殺,八人自殺未遂。

據統計,容易自殺的三大人群分別為精神障礙者、夫妻矛盾者、經濟困難者。有自殺傾向的人群中,女性明顯高於男性。

心理危機幹預已經成為全世界關注的重大問題,世界衛生組織已於2003年將每年的9月10日定為世界防止自殺日。

參加到心理危機幹預中來,獻出你的愛心,關心幫助身邊的每一個人!

關自雲是學心理學的,她非常了解心理疾病對人類和社會的嚴重危害。在科技飛速發展的年代,人們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尤其是女人,尤其是中國的女人,她們在超負荷的狀態下承擔著社會和家庭的雙重壓力。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中,她們永遠是一個弱勢群體。因此她們的心理問題遠比男人們更複雜、更嚴重。好友彭賽賽的情感經曆,就是一個鮮活的事例。

後來,關自雲認識了喬聖慈,兩人一見如故,都有誌為社會做一些有益的貢獻,喬聖慈去世時,給關自雲留下一筆數目可觀的遺贈,關自雲百感交加,覺得必須把這筆錢用在刀刃上,才不辜負喬聖慈的知遇。錢不算多,但作為一個心理谘詢門診的起動資金,應該差不多夠了。

但關自雲不想把這個門診搞成營業性質,高額谘詢費會把那些真正苦難的人們拒之門外,那樣一來,它的存在就成了有錢有閑人群的一個高檔的擺設。

可作為一個實體,如果沒有堅實的經濟基礎,就無法運行下去。

要想把俱樂部辦成免費的公益事業,而且要長久的運行下去,可不是件易如反掌的事,關自雲不是億萬富翁,她沒有這個實力。沒有錢,再美好的構想也隻是一個不著邊際的人間童話。

後來還是喬治昊給關自雲指點迷津,出了個兩全齊美的主意,喬治昊讓關自雲把俱樂部的主題分成兩半,一邊做心理谘詢,屬純公益行為,一半做瘦身美容,是盈利性質,用美容瘦身的收入,補貼心理谘詢的經費,如此一來,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了。

關自雲茅塞頓開,喜出望外地給了喬治昊一個長達三分鍾的熱吻。

這個說幹就幹的急性子女人,連夜寫了一份可行性報告,第二天一大早就抱著材料,闖到了市婦聯,接待她的是一位專門負責醫療衛生的宋大姐。

宋大姐五十來歲,剪著齊耳的短發,樸素大氣。

關自雲像是做論文答辯似的把有關“女人心情俱樂部”的設想說了一遍,然後又把默誦了好幾遍的口號背了出來,說得陰陽頓挫,鏗鏘有力。

“女人心情俱樂部無償為社會大眾提供心理谘詢,以幫助每一個發生心理危機的人和家庭為宗旨,以樹立綠色精神環保為目標,以提高全民族素質為方向,倡導文明向上的生活方式、追求無私奉獻的精神境界。”

看到宋大姐臉上的笑容和發亮的眼睛,關自雲就知道自己已經贏得了對方的讚同。

果然,宋大姐高度肯定了關自雲的想法,並異常興奮地說,“這是一個造福社會的好主意,我們要把它當作一項重要的公益事業去做。”

兩個星期之後,宋大姐打電話告訴關自雲,已經替俱樂部聯係好一處場地,對方同意平價出租,地點還不錯,就在市中心繁華老街的家家樂超市旁邊的院子裏,房子原本是家家樂超市的辦公用房,一座兩層小樓,總麵積大約有近三百個平方米。最近剛好閑置了下來,宋大姐讓關自雲抓緊時間快去敲定,以免夜長夢多。

關自雲一下子欣喜若狂。

事後才知道,為了讓家家樂超市同意平價租房給俱樂部,宋大姐先後找超市的負責人談了四五次,再三說明成立俱樂部的社會意義,還分析了雙贏的可能性,最後還答應將來媒體宣傳俱樂部的時候,每次都給它們保留三十秒的畫麵,宋大姐的執著和免費電視廣告的誘惑力終於讓家家樂超市的負責人點了頭。

俱樂部的籌辦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裝修也已經基本完成,剩下來的重頭戲就是招聘員工和購置瘦身中心的設備。

關自雲決定讓彭賽賽做健康瘦身中心的主任。彭賽賽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連連說:“不行,除了當護士我什麽都不會,我天生就是個當兵的料。”

關自雲說:“天底下的事都是人幹的,別人能幹,你怎麽不行?”

一句話噎得彭賽賽沒有話說,隻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她們走訪了許多家美容美體中心,查閱了大量資料,決定把瘦身中心的主要項目放在水療上。根據幾位專家所做的市場預測和可行性報告,水療這個項目投資風險較小,回報率比較可靠。

水療是近年來國外比較盛行的減肥方法,通過定期灌腸排毒,使積存在腸道內多餘的脂肪和廢物及時排出體外,達到美顏減肥的療效,和其他各種按摩減肥、藥物減肥、運動減肥、吸脂減肥相比更加安全可靠,而且見效快,減肥後如果能堅持合理膳食,反彈的情況也比較少。

開展水療至少要有兩台進口水療儀,加上安裝配套,費用頗為可觀。善於精打細算的彭賽賽想出了一個土法上馬的主意。她請來火星蟑螂,讓他參照昂貴的進口機型畫了張改良圖紙,用老式的物理給水排水裝置代替電子微控技術,然後拿到工廠加工訂做,這麽一來,一下子就節省了資金好幾萬。

從設計圖紙到安裝試運,火星蟑螂一直是友情服務,等水療室機器安裝全部竣工的時候,彭賽賽興奮地對火星蟑螂說:“真是太感謝你了,你給我們幫了大忙。”

火星蟑螂卻神情冷淡地說:“聽得出你是真心感謝我,謝謝你把我當成你們的合作夥伴。”話語裏透著一股怨氣。

這段日子,彭賽賽總是表現得若離若即,讓火星蟑螂急不得惱不得,近不得遠不得,情緒也就變得忽高忽低、忽冷忽熱起來。

彭賽賽聽得出火星蟑螂是在埋怨她不夠熱情,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合適的話。

“賽賽,你變了。”

“……”

“變得越來越有光彩了,我說過,鑽石有五十八個麵。”

“你不是在諷刺我吧?”賽賽有點尷尬地看著火星蟑螂。

“走,一起去喝杯咖啡!”火星蟑螂說。

“改天吧,這兒還有好多事沒忙完……”

火星蟑螂沒等彭賽賽把話說完,已經一把抄起外套,黑著一張臉,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彭賽賽的心一片悵然。

火星蟑螂多次向彭賽賽表明過他的心跡,他說他這輩子愛定了彭賽賽,他等她離婚,他等著娶她。

彭賽賽卻從未許諾過什麽,雖然她也忘不了曾經的一夜激情,也深感火星蟑螂是個心地善良多才多藝的好男人。可她的骨子裏是個傳統女人,她羞於大張旗鼓地把一夜情繼續下去,也不敢在一段婚姻還沒結束之前,就確定新的婚姻候選人。

她想對火星蟑螂說,忘掉以前的事吧,我們做朋友。但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來。她忘不了在她生命最迷茫的時刻,是火星蟑螂給了她最大的溫情和安慰。

火星蟑螂說過,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真的出了什麽問題,希望你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這句話讓彭賽賽每一想起,就有一種難以抑製的衝動和感激。但曆盡情感的周折,彭賽賽不敢相信一時一事一句話就能維係不變的一生一世。

如今火星蟑螂已經是一個前途光明的準老板,如果經營得好,他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別墅、自己的汽車,隨之而來的也會有美女如雲。真到了那樣的時候,火星蟑螂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傾情於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更何況,彭賽賽的感情世界已經被從前的生活占去了太多的內存,經曆過生死的往返,耗盡了所有的熱情。彭賽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熱度回報火星蟑螂的激情,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以全新的感覺走進一個全新的家庭。

從這次分手之後,火星蟑螂也開始降溫,他接連三個星期沒給彭賽賽打過一次電話。

彭賽賽依然矜持著,但每想起這隻“外星無汙染動物”,她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七上八下,才知道一顆愛戀的種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埋心底。

轉眼到了冬天,這一天下起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就積了半尺多厚。

彭賽賽穿著一件大紅羽絨服,圍著一條淺橙色的圍巾,踩著積雪結成的半化不化的薄冰,向家家樂超市旁的一個綠色鐵欄大門走來,大門邊上掛著兩塊醒目的牌匾,分別寫著“女人心情俱樂部”和“美如水健康瘦身中心”。

穿過窄長的院子,裏邊有座兩層的小樓,樓門口同樣掛著“女人心情俱樂部”和“美如水健康瘦身中心”的招牌。

小樓的一層是個寬敞的大廳,廳的中央設置了一個橢圓形的大會議桌,周邊擺了一圈木椅,桌椅都是原木色,清新自然。正麵的牆上貼著一行大標語,內容平實而耐人尋味:認識自己,開發潛力,精神環保,共創明天。標語下的一角,設有書報架,另一角擺了飲水機,整體布置簡潔大方又不失溫馨。

圖片和文字組成的牆報,環接在四麵的牆上,內容涉及天下大事、焦點新聞,精英人物、環保故事、刑事案例、保健常識以及短信笑話、時尚流行……包羅萬象,異彩紛呈。

彭賽賽走進俱樂部的時候,已有十來個年齡不同的女人等候在那兒。她們都是從晚報或者網上看到俱樂部成立的消息,特意趕來參加這個“女諸葛見麵會”的。

會議準時開始了,十多個女人圍坐在會議桌旁,顯得有點稀稀拉拉。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參加盛典般的歡快。

關自雲說:“感謝各位姐妹對俱樂部的支持,今天雖然來的人不多,但已經超過了我們的期望值,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我們的俱樂部,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理解我們的努力。”

關自雲說話的時候,彭賽賽暗中注意觀察這位老朋友,從來都洗盡鉛華、不修邊幅的“懶女人”,今天穿了一件淡黃色大紅花的薄呢上裝,頭發吹得整整齊齊,還係了一條玫瑰紅的發帶,臉上化了淡淡的妝,塗了淡淡的口紅和胭脂,眼鏡片後邊一向冷靜睿智的目光,也因興奮,變得格外柔和而明亮。

關自雲簡單地介紹了“女人心情俱樂部”創建前前後後的情況之後,就請婦聯的宋大姐做指示。

宋大姐在掌聲中連連笑著向大家示意,然後轉過頭對關自雲說:“小關同誌講得非常好,就是最後一句話用詞不當,指示這個字眼未免太生硬,會讓大家在感覺上不夠親切,這不符合俱樂部平等互愛的原則嘛。”

眾人都笑了起來。

“我想先說說我為什麽這麽關心女人心情俱樂部。

目前,我們國家在心理危機幹預方麵還沒有一個完善的機構,所以小關的想法很有前瞻性。這個俱樂部的產生具有開風氣之先的重大意義。

小關把俱樂部成立起來的功勞推給我,這不對,真正的功臣是她自己,這個同誌非常有想法,有闖勁,更重要的是有社會責任感,有奉獻精神。為了成立這個俱樂部,她辭去了公職,推遲了婚期,並且把她得到的私人遺贈全部用於這項事業。

我對這個俱樂部充滿信心,不僅僅是因為關自雲同誌有遠大的理想和博大的愛心,還因為她有經濟頭腦、有經營能力。為了能讓這個俱樂部能穩步發展下去,她在俱樂部的樓上開設了健康瘦身中心,雖然規模不大,收入也不會太多,但它能為俱樂部的生存提供最起碼的經濟基礎。

像關自雲這樣一個智商超群、抱負遠大的人,又有一定的商業頭腦和經濟基礎,如果去搞私企,一定會業績斐然。但她選擇了做公益事業,選擇了一條艱難崎嶇的路,按聖經上的說法,她選擇了一道窄門。

啊,我今天真的很激動,很興奮,竟然一下子說了這麽多的話,好了,不再羅嗦,再說最後的兩句。

第一句,小關的精神值得我敬佩,也值得所有人敬佩。

第二句,我申請成為俱樂部第一批會員,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點綿帛的貢獻。”

接下來是自由發言,一位四十五歲的單身富姐捐出了兩萬人民幣,一位下崗的大嫂提出願意做俱樂部的第一位誌願者,負責俱樂部和瘦身中心的保潔工作。

關自雲激動地站起來說:“感謝大家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有了你們的支持,我就更有了自信。咱們的俱樂部不是盈利單位,除了義務誌願者之外,長期固定的工作人員會有相應的報酬,但數額比較低,屬於半奉獻性質。”

又轉過頭對那位下崗大嫂說:“您下了崗,家庭生活一定並不富裕,歡迎您到俱樂部工作。您的工資暫定三百塊一個月,您覺得怎麽樣?”

大家一致讚成,那位大嫂已經熱淚盈眶。

兩個星期之後,俱樂部和瘦身中心果然如預期的一樣漸漸紅火起來,前來谘詢的人絡驛不絕,一時間,門庭若市。

這樣的局麵不但讓關自雲和彭賽賽興奮不已,就連家家樂超市的老總也始料不及,據統計,家家樂超市近期的日銷售額已經有悄然上升的勢頭。

但也有讓關自雲無可奈何的事,在前來谘詢的人群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來求職的,有下崗女工,也有應屆的畢業生。可女人心情俱樂部不是招工單位,不是職介所。看著那麽多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關自雲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聽說彭賽賽當了健康瘦身中心的主任,機器貓隻要一有閑空,就跑來“騷擾”,一會說要投奔彭賽賽的麾下當走狗,一會又問能不能走個後門為她免費做做水療。玩笑歸玩笑,機器貓確實給彭賽賽幫了不少忙,先是把她同學朋友中的小胖子全都攛掇到這兒來減肥,後來又找人在《商界》雜誌上發表了一篇介紹《女子心情俱樂部》和《美如水健康瘦身中心》的短文。

關自雲感謝機器貓的熱心幫助,這小女子卻一本正經地說:“在商言商,我希望的是有償服務,比如,你們可以象征性地給點回扣。”

關自雲認了真,點頭說:“這也是應該的。”

彭賽賽卻打了機器貓一巴掌,笑著對關自雲說:“別理她,這個鬼丫頭一天到晚沒正經,她是在開玩笑。”

說著轉過頭對機器貓說:“等我們獲了諾貝爾精神環保大獎,一定給你申請一個特別貢獻獎就是了。”說得大家哈哈大笑。

來女人心情俱樂部毛遂自薦的誌願者中,有一位是資深的心理學教授,一來就說自己已經退休,來這兒義務服務,不要報酬。

還有一位心理學博士,要求在雙休日來這裏工作。

有這兩位專家級的人物加盟,俱樂部一下子顯得兵強馬壯。

前來女人心情俱樂部谘詢的人五花八門,有小資過了頭的女大學生、也有腰纏萬貫卻活得沒滋沒味的中年婦女,有出賣青春卻被玩弄拋棄的二奶,也有貧困無助的下崗女工。此外還有憂鬱症患者、不想離婚的怨婦、被股市套牢的股民、破產的小老板、走下坡路的歌星,不能自拔的球迷、影迷……等等,等等。

這一天,忙完一天的工作,所有的人都已經離去,關自雲翻看著厚厚的谘詢日誌,感慨地對彭賽賽說:“你看這些材料,多真實,多鮮活,它們讓我萌生了想寫一本書的願望,如果真寫出來,書名就叫《女人心情俱樂部》。”

說著翻開一頁記錄念了起來:“這個時代真有點魔幻啦,大到房子,小到洗發水,都能遇上假冒偽劣產品,虛假的廣告滿天飛,總讓你掏錢的時候心驚肉跳。買了注水豬肉認倒黴就算了,可要是征婚征來個劣質假貨可就慘啦,我就上了這樣的當,通過婚介認識了一個英俊的小老板,我還以為鴻運當頭,終身有靠了,誰知他竟是個婚托……害得我現在不敢嫁人……”

又翻開一頁:“我是個結婚十年的普通婦女,在外人看來家庭美滿,可沒人知道我一肚子苦水,丈夫開公司,掙錢不少,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說的話越來越短,現在我們的談話內容隻剩了三句,吃了嗎?今晚有事不回家,我先睡了。隻要一問他在外邊忙些什麽,他就告訴我,守點規矩,別越過斑馬線,這是現代文明的體現……哎,我可怎麽辦?”

關自雲輕輕地一聲長歎,正想說什麽,有個女人闖了進來,哭著撲向了彭賽賽。

彭賽賽仔細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人竟然是幾個月前拋棄了丈夫和兒子跟菜農私奔的楊桂香。

楊桂香神情慘淡,臉色蠟黃,人比從前瘦了一圈,穿的衣裳又髒又破,看上去老了十好幾歲。

彭賽賽讓楊桂香坐下來,給她倒了杯水。

楊桂香哭夠了,才擦著眼睛,抽抽噎噎地說她是從廢品收購站回收的舊報紙上看到了彭賽賽的照片,才知道這裏有個什麽俱樂部,於是就找到了這兒。說著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哀求彭賽賽說,她現在已經沒有活路,隻有彭賽賽能撈她一把,讓她脫離苦海。彭賽賽扶起了楊桂香,不知所措。

楊桂香斷斷續續地敘述了她私奔之後的經曆。

楊桂香拋夫棄子跟著那個自稱死了老婆的菜農回到他的老家,沒想到那男人的老婆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有三個差不多一般高的女兒,菜農對楊桂香攤了牌,他把楊桂香帶了來,就是為了讓她給自己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之後,楊桂香願意留下,就做他的二奶,大老婆不敢管,如果不願意留下,他可以給她一筆錢,由著她愛去哪兒上哪兒。

楊桂香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從此白天在菜園子裏給人家做苦工,晚上還得任菜農犁地播種。半個月之後,楊桂香趁著菜農又開車去長途販運蔬菜,偷偷逃了出來,回到北京。

可回來之後,已經是有家難奔了。不敢回婆家,也不敢回娘家。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肯定不會收留這個丟人現眼的女兒。

現在,楊桂香在一個河南人開辦的廢品回收站當工人,每月的收入僅夠自己的吃住。楊桂香說她現在後悔得恨不能去跳河,之所以沒死是因為舍不下兒子蛋蛋。

聽了楊桂香的講述,彭賽賽又氣又恨又同情,氣她的無知,恨她的無情,同情她的孤苦無助。

關自雲安慰了楊桂香一番,答應讓彭賽賽去做柳四搏的工作,如果有可能,盡力說服柳家,促使他們夫妻破鏡重圓。

楊桂香走後,彭賽賽為難得直出神,她知道楊桂香給那個家庭造成的傷害實在太深重,柳四搏不會輕易原諒這個自私的女人。但為了可憐的蛋蛋,彭賽賽又覺得這件事義不容辭。

元旦的時候,關自雲和喬治昊舉行了婚禮。

喬治昊已經在某大學執教半年,回國後的工作環境和生活環境都讓他十分滿意,惟一不能適應的是飲食,從小吃慣了麵包的假洋鬼子,至今還是不喜歡包子和饅頭。

他們隻請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外麵吃了頓飯,分了點喜糖,然後象征性地鬧了鬧洞房,就算成就了百年之好。

舉辦這個簡單的婚禮,關自雲隻休息了一天,花了六百塊錢。新婚第二天的一大早,她就趕到俱樂部上班,這一天,她專門召集了十幾位處在離婚邊緣痛不欲生的妻子,和她們交流如何對待已經破裂的婚姻。

聽好幾個不同年齡的女人痛說婚姻史之後,關自雲開始了她的演說。

她先給大家講了一件奇聞軼事:美國十九世紀有一對連體人,就是眾所周知的暹羅連體兄弟,兄弟倆一個暴躁一個安靜,一個思維敏捷卻興趣狹窄,一個反應遲鈍卻興趣廣泛,一個是酒鬼,一個是賭徒,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卻不得不終生連在一起,嚐盡了矛盾的痛苦。

女人們聽了議論紛紛,有人說,為什麽不做分體手術?

關自雲說:“好,這的確是個好主意,當兩個人全被對方折磨得生不生死不死的時候,為什麽不把他們分開?為什麽不給他們一個各得其所的機會?”

眾人這才明白關自雲是在借連體人的故事講述婚姻分合的道理。

“上幾輩甚至上幾十輩的女人把結婚不叫結婚,叫嫁人,這裏邊有點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味道在裏邊。可現代婦女,尤其是都市女性,有誰是單單為了穿衣吃飯而嫁人的?大多的婚姻是由相愛相知而組成的。因此,不管是什麽原因造成雙方情感的破裂,都應該先稱稱這份感情還剩了幾斤幾兩,如果實在沒有挽回的餘地,為什麽不客客氣氣地分手,輕輕鬆鬆地播種新的希望呢?”

關自雲娓娓道來,雖然她的論點並不能被所有人接受,但她給這些鑽進情感牛角尖的女人們打開了一道天窗,讓外麵的風吹了進來。她讓在座的許多人覺得有必要重新審視自己麵對的現實,用一種全新的思維看待這個讓人眼花繚亂的世界。

四合院裏,彭賽賽正和柳嬸在廚房忙著做飯,過節了,兩家人要高高興興地一塊聚聚餐。

柳四搏現在有了新的工作,在後門橋的觀光一條街上拉洋車,專門拉洋人走街串胡同,雖然是個體力活,但收入滿不錯,每月至少能賺三千以下,一千以上。

幾個月下來,柳四搏累得夠嗆,尤其是他那隻受傷的腳,一到陰天的時候,坐著不動都痛得要命,可為了一家老小的吃喝,還得咬著牙拉著洋車去玩命。

日子過得寬裕起來,柳嬸幾次催柳四搏再娶個媳婦,可柳四搏一提這事就來氣,罵罵咧咧地說:“娶個屁,那個臭娘兒們還沒跟我離婚,再找就是重婚罪。”嚇得柳嬸再也不敢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借著飯桌上其樂融融的氣氛,彭賽賽委婉地說了楊桂香的事,沒想到柳四搏一下子臉色鐵青,把啤酒杯子往桌上一磕,急赤白臉地說:“她還有臉回來?她敢邁進這門檻一步,我就用斧子把丫劈成兩半!”

蛋蛋被四搏嚇得大哭。

彭賽賽心裏一陣難過,看來心上的創口永遠不像受傷的皮肉愈合得那麽快。

一直到吃完飯,柳四搏都沒有再說話。

大家正在收拾一桌子的杯盤狼藉,鐵皮煙盒來了,手裏還領了個孩子,是餘小粵。

鐵皮煙盒帶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方登月被拘留了,這回八成出不來了,得蹲大獄。

也許方登月命中注定要遭遇七災八難,躲過了販毒嫌疑的罪名,閃開了把妻子逼上絕路的大惡,餘立兒至死都沒把私生子的醜聞公布於眾,走鋼絲似的一步步走來,雖然步步凶險,到底還算是沒傷著什麽皮肉。可最後的這一把,他失算了。

自從和張雪一吵翻,方登月就再也沒見過張雪一的麵。為了生意的事打電話給她,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接聽。方登月開始還認為張雪一是成心和他賭氣,沒太在意,直到有一天電話裏傳來“您撥的號碼是空號”方登月才驟然間嗅出大事不妙。

急急地驅車趕到張雪一的家中,房子裏已經住了新的房客,原來那房子本不是張雪一的私產,她也隻是臨時租住。再趕到海天公司,那裏也早已人去樓空,連個人影兒也找不到。

方登月如同掉進了冰窟窿,悶著頭想了一天一夜,決定把餘小粵托付給鐵皮煙盒,然後去自首投案。

經公安方麵的查實,那個香港老板的公司和張雪一的海天公司都是在國外注冊的“離岸公司”,做的是專洗黑錢的生意,玩的是空手道的把戲。他們通過各種手段與人勾結,騙取了銀行的巨額貸款,還收買了一些企業職能部門的要人,操縱他們濫用職權,占用公款。被牽扯進這個案件中的人多達五十餘個,方登月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這樁嚴重的經濟犯罪案已經正式立案審查。公安方麵已經下了通緝令,追捕捉拿攜巨款潛逃出境的主犯張雪一和那個香港老板。

鐵皮煙盒把事情經過講完,又為難地抓了抓頭皮說:“我今天來是想請賽賽幫幫忙,這孩子跟著我……”

不等鐵皮煙盒把話說完,柳嬸頭一個站了起來:“按理說,遇上個沒人要的小貓小狗都得抱回家來養著,可是讓賽賽收留這孩子實在太強人所難了吧?這孩子是……”

彭賽賽本來一臉的茫然,一聽柳嬸要說出孩子的身世,立刻拉了拉柳嬸的胳膊,聲音有點沙啞地說:“柳嬸,當著孩子,就別說大人間的恩恩怨怨了。”

柳嬸正要再說什麽,就見一直呆呆愣愣坐在一邊的賽賽媽露出了一臉的笑容,指著小粵說:“大外孫子來了。來,讓姥姥看看。”

孩子猶豫了一下,順從地走了過去。賽賽媽拉了拉孩子冰涼的小手,又抻起了袖子,小心地替他擦拭被淚水和泥水抹花了的小臉。

這一刻,彭賽賽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蹲下身,把那個可憐的孩子摟進自己的懷裏。

春暖花開的時候,女人心情俱樂部已經在全市有了不小的名氣,得到社會各界的不少支持和讚助,關自雲還被提名為全市傑出青年的候選人,並參加了市裏的報告會。

瘦身中心也業績卓著,那間小小的水療室常常人滿為患,為了滿足廣大顧客的需要,彭賽賽她們正計劃再開一到兩家連鎖店。

柳四搏和楊桂香的問題卻遲遲沒有解決,柳嬸同意楊桂香痛改前非回到這個家裏來,她的想法是,不管怎麽說,蛋蛋就這麽一個親媽,換了任何一個別的女人,都不會比楊桂香更疼蛋蛋。可柳四搏卻堅決要求離婚,他的說法也不無道理,能丟下親兒子跟人家私奔,這女人的心,早就讓狗吃了,蛋蛋有沒有這樣的媽,沒多大要緊。

火星蟑螂開起了公司,購置了新房,裝修的時候,他把彭賽賽請了去,征求她的意見,問她這房子應該裝成什麽樣的風格,彭賽賽沒有發表意見。臨分手的時候她對火星蟑螂說:“我現在什麽也不能回答你,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幾天後,彭賽賽帶著小粵來到百裏之外的市第二監獄,探望判了四年徒刑的方登月。

彭賽賽賣掉了從結婚一直住了七年的房子,關自雲和鐵皮煙盒以及另外的不少同學也多少不等地湊了些錢,幫方登月退清了髒款,加上方登月是投案自首的,因此在量刑上得到了從輕處理。

幾個月不見,方登月完全變了一個模樣,人雖然不太消瘦,可精神全都垮了,垂著眼皮,眼睛裏沒有一絲光氣。

三十七八年的人生,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勞神費力,用盡心機,好容易堆出一座沙塔,一陣海潮過去,所有的一切就像幻夢般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如今,被方登月作為一生追求和寫照兩句詩——乘風破浪八萬裏,縱情任性一百年也如秋風過耳,成了癡人說夢的虛話。

方登月覺得自己又一次掉回了一無所有的貧窮和困頓裏,那是他人生的原點。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方登月和彭賽賽近在咫尺,卻像隔在生死兩界那麽遙遠。

彭賽賽一直牽著小粵的手。孩子緊偎著彭賽賽,瞪著一雙無比憂鬱的眼睛望著方登月。眼睛裏除了憂鬱,還有慌恐。

“現在他跟著我過,我上班的時候,由柳嬸幫我照顧他。他現在在我母親家附近的學校上五年級。同學們對他都很好。”

彭賽賽平平淡淡地說,語氣裏捕捉不到一絲一毫的悲喜。

方登月無言地點了點頭。

三個人沉默了很久。

“他現在的普通話比原來說得好多了,小粵,說點什麽吧。”

彭賽賽把對講機交到孩子的手裏。

小粵拿著話筒,想了半天,突然低聲叫了聲爸爸。

“爸爸,我現在已經改名叫方小粵了……”

方登月的雙眼一下子模糊了起來,淚水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伸出雙手,觸到了那層冰冷的玻璃。玻璃外的親情,如七月流火,灼疼了方登月的五髒六腑。

他看到的不是八百裏大漠中的海市蜃樓,是耐著幹旱苦苦掙紮著的一棵小小的芨芨草。

孱弱,卻掩不住生命的綠。

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