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錢糧幹部被圍困

幾天後,李太赫接到通知,讓他到縣委農村辦公室上班。名義上給他安了個多種經營辦主任,但其實什麽事也不能做,什麽事也做不了。

上江口鎮的黨委書記暫缺,這可忙壞了王朝樂,就是參加會議就讓他暈頭轉向。參加完縣委這邊的會議,馬上又接著參加政府這邊的會議。忙完會議後鎮裏又要收統籌提留了,他馬不停蹄地忙了幾天後,他在工商銀行工作的愛人陳潔從縣城打來電話了。陳潔已經多次催王朝樂趕快回城,說自己父親正在給他活動,要他自個下來和主管這方麵的領導見見麵。並神秘兮兮地說有個“寶貝”要他回來看看。王朝樂說實在是沒時間,因為鎮裏正在催收農業稅和統籌提留,這些款項不收上來,鎮裏的日常工作就無法運轉了。還有就是要找那九頭鳥,現在連影子都沒見著,真急死人了!陳潔在電話裏把王朝樂臭罵了一頓,掛電話時扔下一句話:“再不下城來,就一輩子死在上江口鎮算了!”

他隻好叫上杜小山,打算回城裏一趟。他們剛上車,車子還沒發動,辦公室小李慌慌張張跑來了:“王鎮長,蔣鎮長來電話說,五盤水工作組的和人家打起來了!”

王朝樂對杜小山說:“去五盤水!快!“

王朝樂心裏清楚,要是上江口鎮再出個人命案什麽的,真就無臉見江東了!

等到他們趕到五盤水村,天色已經不早了!

五盤水村口,在翠竹掩映下,一排水車在黃昏裏緩緩轉動,發出“吱呀吱呀”單調而古老的響聲。

古柳下,鎮裏的十多名工作隊員正和四十多名群眾僵持不下!一個個頭不高但胖墩墩的少婦,站在一個土坎上,正揚著一個農家掏糞用的尿杓,糞水裏臭哄哄的蛆蟲正一個勁往外撲拉。

鎮裏的工作隊員一個個橫眉怒目,準備衝上去抓她。

有兩名隊員正在水圳邊罵罵咧咧地洗刷沾了糞水的衣服。

原來這戶人家已經欠了兩年農業稅沒交,鎮裏已經限期三次了,這次是來執行決議的。但她不但不肯交,還大罵鎮裏幹部是土匪是強盜。鎮裏工作隊員被惹怒了,這女人竟敢擋抗皇糧國稅,豈有此理!工作隊員就要牽她家的牛捉她家的豬去作抵押。於是她就和鎮裏工作隊的撕扯起來,還朝工作隊員潑了一尿杓的糞尿。兩邊有不少的群眾也跑來打吆喝,和鎮政府的工作隊員扭成一團。幸好副鎮長蔣仁義從另一個村往這條路上返回,趕忙趕來製止械鬥!但眾多的老百姓已經把鎮裏的工作隊員們裏裏外外圍起來了,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王朝樂知道,有蔣仁義在這,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因為他在這個鎮裏工作五年了,很有工作經驗和群眾基礎。他問一個鎮幹部:“蔣鎮長在哪裏?“

一個隊員指指邊上敞開門的木屋子。

木屋子外邊,堆積著不少正在加工的竹子。

王朝樂徑直走進堂屋,看見堂屋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竹簍竹筐和竹椅子,還有幾張上過清漆後油光發亮的竹桌子。他心想,這裏這麽多竹藝品,難道這家主人是一位藝術家?他走進去後,看到蔣仁義正在屋子裏大聲地和一個老大爺說話,還一邊比劃著什麽。老頭子迷迷笑地側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王朝樂心想,你個蔣哈,現在還有心在和一個聾子套近乎,外麵的天上都在落大糞了。

蔣仁義看到王朝樂來了,忙大聲介紹說:“大爺,這位是王鎮長,你不是說他的字寫得好嗎?他就是那寫字寫得好的王鎮長!”

大爺忙起身讓座:“久久、、、、、、久仰!我到到、、、、、、到鎮裏,領領、、、、、、領雙雙、、、、、、雙定補助,在在、、、、、、李李、、、、、、書記那那、、、、、、那裏看看、、、、、、看到過鎮鎮、、、、、、鎮長的墨墨、、、、、、墨寶。”

王朝樂心裏奇怪,這老頭說話怎麽這麽結巴,半天了才聽清楚是誇自己的字寫得好。他哪還有心思和他談寫字,隻得勉強應付:“過獎過獎!”

蔣仁義拍拍老頭肩膀,對王朝樂說:“這位楊大爺是這村裏的族長呢!他一九四二年征兵入伍,編入國民黨第五軍,參加過攻克鬆山的戰鬥,後來在中原參加內戰,淮海戰役後加入解放軍,一九五0年作為誌願軍參加抗美援朝戰爭,一九五三年退伍回鄉。楊大爺當過十多年兵,專扛重機槍,打過日本鬼子,打過,起義投誠後又打了國民黨,還到朝鮮打過美國佬!”

王朝樂這才明白楊大爺說話的節奏為什麽象打重機槍一樣了。他猜測蔣運高可能是請他解圍來了,忙上前緊緊握住楊大爺的手,大聲說:“你老人家勞苦功高啊!”

楊大爺忙擺擺手:“沒沒、、、、、、、沒有,就就、、、、、、就是工工、、、、、、工資不高!”

蔣仁義附在他耳邊大聲說:“扒灰佬,打媳婦不要用重機槍了啊!不然鎮長會關你禁閉!”

楊大爺揚起手裏的拐杖,笑著朝蔣仁義打來:“你你、、、、、、你這這、、、、、、這個痞痞

、、、、、痞子領導,愛愛、、、、、、愛講講、、、、、、講油話!”

蔣仁義一手抓住他拐杖,一手扶著他,大聲說:“天要黑了,扒灰佬,去把你族裏的人喊開吧!下回到鎮裏來我又陪你喝酒!”

楊大爺把拐杖抽回來,往地上頓了頓,說:“好好好好、、、、、、好講!”

楊大爺走到屋外頭,用拐杖在木板壁上“啪啪”敲了幾下,說:“六六、、、、、、六妹子,你你、、、、、、放放、、、、、、放下尿尿、、、、、、、尿杓!三三、、、、、、三伢崽,你你、、、、、、你想、、、、、、想抗稅,想想、、、、、、坐牢!大大、、、、、、大家鬆手,不不、、、、、、不要攔倒!牛牛、、、、、、、讓讓、、、、、、讓他們牽牽、、、、、牽走,我我、、、、、、我負責!”

大家聽到老頭子一說話,還真的就散開了。

王朝樂感到奇怪了,這麽多能說會道的人,竟然當不得一個結巴說幾句話。看來這楊大爺在這地方威信還蠻高的!

蔣仁義說:“這是讓他出來送個梯子給老百姓下台階。他平常在村裏喜歡幫人辦事,很有威信,這一塊隻有他出來當和事佬才能給我們解難。”

“你家裏還、、、、、、還好嗎?”王朝樂問楊大爺的話時,不知不覺地也結巴起來!王朝樂心想,真是怪了,結巴也這麽容易被傳染啊!

楊大爺指指蔣仁義,說:“他他、、、、、、他曉得!”

蔣仁義說:“他今年七十八歲了,就一個崽,很本份的,兒子兒媳婦在外頭打工。有兩個孫子正在讀初中。他以前還能靠織些竹藝品過日子,現在已經不能勞動了,民政部門給他發的雙定補助隻有百多塊錢一個月。不知怎麽搞的,對這樣身經百戰的老戰士,竟然隻給發這麽點錢,連油鹽錢都不足啊!現在他一家很困難!”

王朝樂知道,雙定補助的標準是按規定由縣民政局定的。要是鄉鎮有錢,也應補貼一些。可現在沒哪個鄉鎮願意開這個口子。這其實就真的苦了這些老同誌了!他們那一點點錢和我們現在年輕人的工資比起來,想想也差別太大了!前幾天接到上級通知,說這些複退軍人正在醞釀集體上訪,不如先在這裏做做他思想工作。

王朝樂費很大勁才使自己不結巴,他大聲地對楊大爺說:“有人通知你去上訪嗎?”

楊大爺點頭:“有有有有!”

王朝樂湊近他耳朵大聲說:“你不要和人家去上訪了,有什麽困難來鎮裏說吧,我們盡量給你解決!如果你要是參加上訪,以後有什麽事我們鎮裏一概不管你!”

楊大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上上、、、、、、上回,李李、、、、、、李書記不不、、、、、、不準我去,我我、、、、、、沒沒、、、、、、沒有去!”

王朝樂看到楊大爺織了很多鳥籠子,又想起了九頭鳥的事,就對楊大爺說:“你能不能捉到九頭鳥啊?捉到有重獎!”

楊大爺連連搖頭:“捉捉、、、、、、捉不到的!”

王朝樂對蔣仁義說:“這裏沒事了我還得回城裏去,車子先送你們回鎮裏去吧!”

蔣仁義看看天色已晚,便說:“你還是趕快回城吧!我們這裏有兩頭牛要牽著走才行,我們就走路算了!”

王朝樂說:“這幾天鎮裏的大小事情你就多操心了!有什麽事及時處理及時聯係!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盡快捉到九頭鳥!我瞅機會把推薦你當鎮長的事和組織上說一說!”

蔣仁義點點頭:“好的,鎮裏的事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車子開到城裏已經九點多了。王朝樂自己的父母親還在鄰縣的一個農村裏,父親和母親在六十年代初響應政府“精兵簡政”的號召,從機關裏回到了“大有作為”的農村,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孩,除了二兒子王朝樂在外工作外,其餘都在家務農。王朝樂從學校畢業被選調到這裏後,經人介紹和當時的縣委辦主任陳述的女兒陳潔結了婚,就把嶽父家當成了自己的家。當時的陳述對這小夥子也比較順眼,雖然不是門當戶對,但認為他積極肯幹,應該有前途,所以就讓他們年輕人見見麵,然後就把婚事定了下來。王朝樂一年也就回老家兩三次。陳潔沒有哥哥弟弟,隻有一個妹妹,自然得讓王朝樂倒插門了。

王朝樂回到家裏,妻子陳潔到網巴找妹妹陳玫瑰去了,嶽父陳述還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等著自己。家裏的電視機還是老式的二十一英寸的彩電,一看家裏擺設,就知道這是個比較普通的工薪族家庭。這位很廉潔的退休了的前任雙江口縣人大主任,在恩愛妻子前兩年去世後精神受到打擊,現在已經白發斑斑,過早地顯得蒼老了。

陳述仔細地看看王朝樂,心疼地說:“有半個月沒回了吧,瘦多了!沒吃飯吧?快去洗臉!”

“路上經過清水鄉政府的時候,在那裏吃過了。”王朝樂洗把臉後,一屁股坐到沙發裏,歎口氣,說:“唉,黑司令以前在那裏我當然輕鬆多了,現在他一走,我才真曉得厲害了!”

陳述把電風扇移到王朝樂這邊來,說:“一個人是撐不了局麵的!我上個星期日又到找了組織部長趙為民,想辦法給你配個鎮長,你能當上書記就好了。”

王朝樂喝了口水,說:“你找他管用嗎?書記的安排主要是縣委一把手的事。”

“我當然知道,我找他嘛,有我的道理。我在組織部當副部長管幹部時,他是我提拔的,我想要他多在書記副書記麵前給你吹吹風,因為前次是他帶隊到你們鎮裏整改的,他說的話有一定份量的。”

陳述把電視機音量調小點,回頭問王朝樂:“你沒有聽說吧,曾浩副書記可能要調到外縣當縣長去了,這次趙為民可能會接替他當黨群副書記!”

王朝樂吃了一驚:“這麽快呀?真是走馬燈一樣了!趙為民這小子走桃花運還走官運啊!”

陳述不安地說:“你在外頭可不能這樣大大咧咧口無遮攔呀!不然你的話剛一出口,就有人學到他耳朵裏去了。為了這些桃色新聞,申冬書記和曾浩副書記都在給趙為民說好話,怕因此影響他們的形象,也影響縣裏的形象。趙為民近段老要人給他買野鹿角,聽說光環保局等幾個新提拔的局長就送了他七八架這樣的新鮮貨。可能這些東西還真起了作用了!”

王朝樂對這些行情不大懂,問:“一架這樣的角要多少錢?”

陳述伸出手指比劃道:“一架要七八千塊!”

王朝樂把一塊香蕉皮狠狠地摔進果皮箱:“太不象話了!”

“你這樣下去呀,很危險!搞不好又要步我的後塵!意氣用事,不善交際乃為官之大忌!”陳述對王朝樂這種嫉惡如仇的態度,以前是欣賞,現在是擔心。

這時,陳潔拉著妹妹陳玫瑰回來了。陳潔生得很豐滿,但臉上色素沉著,顯得有點黑。陳玫瑰雖然也有十歲了,但人生得極乖巧,一臉俏皮的模樣,臉兒紅撲撲的。

陳潔見著王朝樂就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謔!稀客回來了!”說著,把小提包往茶幾上一扔,問王朝樂:“吃飯沒有?”

王朝樂頭也沒回,說:“路上吃了!”

陳玫瑰一見王朝樂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王朝樂看陳潔那神態,不想理她,便對姨妹子說:“你是不是又泡在網巴了?現在是大學生了,不是中學生了,要搞好學習才好!”

陳玫瑰連蹦帶跳地跑上來扳著王朝樂肩膀:“一天才去坐三四個鍾頭嘛!再說,我們在學校也是學這個專業嘛,我回來上網也是複習功課呀!”

王朝樂推開她:“又是狡辯!讓開讓開,不要影響我看電視!”

陳玫瑰偏偏擋住他視線:“哥,我要和你說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