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請求減負擔
雙江市市政府門口,一台客車上下來三十多名雙江縣上江口鎮的群眾。
劉道紅和李猛大呼小叫,下車後拉開了一幅三米長一米寬的綠色大橫幅,上頭用毛筆寫著:“要求減輕農民負擔給老百姓一條活路!”歪歪扭扭的字醜得嚇人,後頭的驚歎號粗得嚇人!
這些人的穿著打扮很獨特,清一色的補丁衣服,有些還穿著開了口子的爛衣。沾了泥巴的褲腳全部捋到膝蓋以上,故意露出黑腳巴子來。這些人穿的鞋子簡直慘不忍睹,全是黑糊糊的解放鞋。有幾個群眾坐到花壇邊沿上,故意脫了肮髒的鞋子,腥臭的氣味馬上彌漫開來。從市政府大門口經過的機關幹部隻好掩鼻而過。
有幾個群眾不顧保安的阻止,跑到市政府樓上去大嚷起來,要找市長出來說話!他們說上江口鎮政府的書記鎮長帶人在下麵收繳建校集資款牽牛捉豬,在這五黃六月,搞得老百姓雞飛狗跳,沒法過安生日子了!
馬上來了幾名警察,軟硬兼施,連勸帶哄地把樓上的上訪群眾帶下樓來。
市政府裏頭正熱鬧著,外邊又吵吵嚷嚷地擁出一群人來。原來是一些要飯的叫化子簇擁著告狀專業戶牛金獻,一路嘻嘻哈哈擁向市政府而來。牛金獻長發披肩,邊走邊敲小鑼:“收割季節,雞鴨小心!”等走到市委門口時,一邊拉二胡,一邊唱起來:
“過路君子站一站耶,喲嗬嗨,前前後後看一看耶,看一看;
唱唱人間分幾等耶,喲嗬嗨,分出幾多貴和賤耶,貴和賤。
一等人耶掌實權,批發帽子撈大錢;
二等人耶搞官倒,項目上頭報發票;
三等人耶管稅費,票子大把送妹妹;
四等人耶大蓋帽,耀武揚威味脫毛;
五等人耶當電霸,不給好處就抽閘;
六等人耶手術刀,拉開肚皮要紅包;
七等人耶幹個體,宰了老張宰老李;
八等人耶是教師,暑假寒假補工資;
九等人耶老大哥,工廠關門沒吃喝;
十等人耶種田佬,交了糧食吃白條。”
上江口鎮這些上訪的群眾馬上認出了牛金獻。
劉道紅急忙打拱手:“牛大俠!牛大哥!你來得好!你真是及時雨啊!我們找了你好多天,想不到你早就跑到市裏來了!”
牛金獻拱拱手,說:“久違久違!在下剛才聽到朋友們說你們在這裏揭竿而起了,所以我帶了這些個朋友們來給你助威了!你說要搞幾天他們就跟你幾天!”
劉道紅知道牛金獻是有名的訴棍,隻要他一出麵,背後肯定要索錢財的,所以說:“歡迎加入歡迎加入!不過,具體幾天我們再商量!”
牛金獻正要討價還價,突然覺得後頸上被人砍了一掌,當時摔倒在地!他回身一看,原來是李猛:“你!你!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李猛扔掉手裏的橫幅,一手提起倒地的牛金獻,怒目圓睜:“你給我打的什麽狗屁官司!把我騙進牢房,你還從我婆娘手上騙去了一千塊錢!你給我還來!”
牛金獻沒想到李猛已經從牢房裏放出來了,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這裏碰上了這個死猛子!牛金獻不怕當官的,就怕凶橫的,因為他知道當官的再怎麽說也不會動手打他,但要碰上個拚命三郎那就壞事了,所以他心裏早虛了,心想這死猛子要是知道自己還調戲過他婆娘,今天肯定會殺了自己。所以哆哆嗦嗦地說:“我還!我還!我一定還!”
李猛拉起他來,“劈劈啪啪”就是幾個耳光,喝道:“說!什麽時候還?”
牛金獻連忙捂著臉,嘴角流出血來了。他雞啄米似地點頭:“明天明天!”
那些要飯的叫化子哪裏見過這麽猛的人,都不敢近前了。
看見這邊莫明其妙打起來了,幾個保安和警察怕有什麽詐,不敢近來,隻遠遠盯著。看到這唱歌拉二胡的被打出滿臉是血來了,才急忙跑上來,把他們分開了!
上江口的群眾沒人想來勸架!因為他們很多人看不慣遊手好閑愛吹牛皮的牛金獻。雖然平時佩服他的精明,但更多的人知道這土律師和政府唱對台戲是為了泄憤。
劉道紅走過來拉開李猛:“都是地方兩個人,有話回去再說!你不要為難他了!”
李猛正在氣頭上:“回去?回去他要是跑得沒地方找怎麽辦?一千塊錢你給他還?”
劉道紅知道這李猛愛認死理,正是用人之際又不好得罪他,於是說:“還一定要他還!可你今天就是打死他,他也還不了!”
牛金獻見有人給自己解圍了,慌慌張張,趁李猛在和劉道紅吵架,悄悄遛跑了。
這時,雙江口縣的縣委副書記趙為民帶了一隊人馬來了,好說歹說,他們就是不肯上車,嚷著要見市長!見不到市長不肯回家!
趙為民一籌莫展。
王朝樂聽說又是石坷坷村和鄰近的兩個村的群眾在上訪,帶頭的竟然又是那個“師公道士”劉道紅,還有那個勞改釋放回來的李猛。他忙打電話找石坷坷村的支書向陽了解情況。向陽匯報說,主要是鎮裏副書記焦點在收統籌提留的時候不注意方式,對群眾惡言相向,還和群眾打架,還公開揚言說,不怕你這些鄉巴佬告狀告到中央去!
王朝樂心想,這個焦點,從來不講究什麽工作方法,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馬上叫上焦點和他到縣城去接上訪的群眾。
焦點看王朝樂一臉不高興,委屈地說:“我們當時也是想整一整劉道紅這個迷信頭子,誰知道李猛跑出來和我打一架!打不贏竟然去告狀了!”
杜小山不滿地說:“上頭一邊要這樣達標那樣驗收,所要的開銷隻能從老百姓身上榨,一邊又在說要減輕農民負擔,這不是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嗎?!”
王朝樂苦笑了!
司機杜小山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從地攤上買來的《傳奇》,一上車就大發感慨,說:“林副統帥可真是了不起的大軍事家!”
焦點也趕緊附和道:“那還用你說?!斯大林要用一個加強師來換,不同意!”
杜小山說:“從南昌起義當連長開始,在井岡山幾次反圍剿中就大顯本事了!”
焦點說:“長征不知他哪去了?隻會吹捧領袖,也還是不行!”
杜小山笑了:“你這幹部還得好好跟我這個工人學學曆史!長征當中一向是揮師在前。你說他沒本事,我告訴你,後來打日本鬼子的時候,就是他指揮的平型關大捷,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連蔣介石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焦點當然不服氣,說:“那算什麽?他總鬥不過老毛吧?解放全中國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嘛!”
杜小山說:“那你錯了!大軍,從東北的白山黑水,一路**,遼沈大捷,平津大捷,武漢大捷,解放湖廣幾個省,打到海南的天涯海角,長驅直下,橫掃千軍如卷席。在東北大敗杜聿明及鄭洞國等一大批黃埔名將,搞死敵人一百零八萬兵力,把他當年的師兄們打得焦頭爛額。蔣介石罵他部下,是黃埔四期的,你們是一期的,娘希匹的,連小師弟都打不過!”
焦點也不得不服杜小山了:“你他媽的記性可以,嘴巴子也可以嘛!”
杜小山說:“當然,我雖然不是員,但我天天在研究!特別對我很有感情,覺得他確實偉大!他把傅作義和白崇禧嚇得屁滾尿流,蔣介石八百萬軍隊,他的部隊就消滅了蔣介石的軍隊將近三百多萬,一小半了!”
焦點也聽愣了:“這麽神啊?”
杜小山說:“正因為他太偉大,所以很多人解放後想搞死他!俗話說功高震主是殺身之禍啊!看到老毛晚年完全昏君了,看著國家亂得一塌糊塗了,所以才想擁兵自重,其實是想從中斡旋,挽救國家啊!”
王朝樂一聲不吭,微閉雙目,聽他二人瞎吹。心想,這杜小山好象看問題還有點個性,講話也還有點水平,比起焦點來應該強多了。這焦點除了交朋結友和賭博外,什麽也不懂,在杜小山麵前象個小學生一樣,竟然還被人提拔成副書記,這真的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進得城來,太陽已經偏西了。
來到縣委大院時,看到大院門口正停著一輛大客車,上江口鎮的三十來位群眾正在吵吵嚷嚷。縣委副書記趙為民從市裏帶回的這一車上訪群眾,在縣委門口賴著不肯回家了。
有幾個不怕事的群眾竟然還趴在了縣委大門口那一對金色的石獅子身上。守門的門衛也束手無措。
趙為民副書記正在勸說他們回鎮裏去:“你們所提的問題,會引起我們縣委縣政府的高度重視。對無故加重農民負擔和無故毆打群眾的問題,我們將通過調查後嚴厲查處!該處分的一定要處分,該開除的一定要開除!這點請大家放心!這個你們在市裏已經聽市長親口說了,我們已經在市裏領導麵前也明確表態了的!”
但老百姓還是不幹,說不停止收費,他們就不回鎮裏去!
劉道紅和李猛根本不聽,還在叫喊著要拆了縣政府的牌子!
王朝樂左勸右勸,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趙為民對王朝樂說:“今下午縣裏把各鄉鎮的書記都召喚來了,正在開緊急會議!你要有思想準備!申書記和丁縣長他們在常委會議室,可能要聽你匯報情況!”
王朝樂對焦點說:“好吧,我就跟在後頭來,你們先走一步!”說完就跟著趙為民往縣委走去。
一推開縣委常委會議室的門,王朝樂就覺得氣氛異常。裏麵已經坐了一大半常委委員,還有幾個列席的縣級領導。其餘的都是鄉鎮書記。
丁小康縣長正在怒火朝天地批評信訪局的局長。一見王朝樂進去,還沒等他落坐,就朝他發起火來:“王朝樂,你是怎麽搞的?你上江口鎮今年是不是撞了邪了?!你說你現在在這個減負的關鍵時候,你就不能注意些方式方法?!三十多名群眾跑到市裏麵去了,你們鄉鎮,你們信訪局,竟然還一點都不曉得!這給我們縣裏帶來多不好的影響!還是老一套的工作方法不行了,我的書記大人,局長大人,不能再和以前你當副鄉長當鎮長那時候一樣衝衝殺殺了!你得少捋袖子多動腦子!”
信訪局局長可能剛才和縣長頂了幾句嘴,這時候還在紅著眼睛硬著脖子。王朝樂不敢爭執,隻能靜靜地聽丁小康訓導!因為在這個時候,自己越講反而越黑。等到他把話罵完了,罵累了,王朝樂才慢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作了簡要匯報。
申冬一直不做聲。隻偶爾抬頭看看王朝樂,再看看其他的人,不置可否。
丁小康聽完匯報後,問:“你說的在石坷坷村帶隊的副書記,是哪個副書記?”
王朝樂朝丁小康身邊的常務副縣長雷達瞟了一眼,說:“這個不重要,反正所有的責任在我身上!”
沒想到丁小康聽了這話還發起火來:“你以為你老是袒護你的下級就是你的能幹嗎?你這是要掩蓋什麽?我們現在不是早就有了這方麵的明文規定嗎?對任命的幹部,實行誰考察誰負責的原則,對在工作當中經常出問題或者本身有問題的幹部,我們決不能再容忍!你是在向李太赫學習嗎?你不要學他袒護下級,那是會出問題的!當然,李太赫這半年來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為群眾解了不少難題,為我們發展縣域經濟做了很大貢獻!要學隻能學他好的思想言行!”
雷達常務副縣長在王朝樂朝自己瞟一眼時心裏就有數了,估計是自己的外甥焦點捅了漏子。
申冬書記講話不多,但聲色俱厲,特別是最後幾句話讓王朝樂心驚膽寒:“今後哪個鄉鎮再出現到市裏省裏去的群體上訪事件,鄉長書記親自去接,並且三年之內不得提拔重用和調動!王朝樂同誌和成豔同誌在這兩天向縣委常委寫出深刻檢討!至於如何處置,常委再研究決定!最後一件事,就是各鄉鎮要想辦法捉到九頭鳥,不然年底雙文明考核你們就過不了關!”
散會時,申冬書記要王朝樂留下來,單獨談話。
等與會的人陸續走完後,申冬書記望著王朝樂,歎了口氣說:“本來嘛,要是不出這件事情,縣裏正考慮給你一個發展的機會!”
王朝樂苦笑說:“不敢想什麽發展的機會了,隻求平安過就不錯了!”
申冬笑笑,說:“你可能還沒聽說吧,這次我們縣裏按上麵的有關規定,在調整縣級領導班子當中,要配備一名三十五歲以下的正科級幹部作副縣級後備人選。你看看,鄉鎮一級的書記當中,三十五歲以下的有幾個?”
王朝樂心裏當然明白:“書記三十五歲以下的目前好象隻我一個人,鄉鎮長三十五歲以下的有三四個。”
申冬說:“就是嘛,我正在考慮你這件事,不料你這裏卻出了這麽個問題,真是太可惜呀!”
王朝樂知道,自己這塊接二連三出問題,對這個提拔重用隻有死心了!所以自嘲說:“八字差呀!”
申冬說:“你看過八字算過命嗎?”
王朝樂說:“我從來不信這一套!”
申冬笑了:“有時可能這個唯心的東西也還能起點預示作用呢!”
王朝樂奇怪地問:“申書記你總不會相信八字吧?”
申冬似笑非笑:“有時信,有時不信。你去要鄒智給你算一個八字看看,看今年運氣如何?當然,人的命運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有很多東西你很難料到,關鍵是看你能不能及時把握!好了,剛才給你透露的這個絕密消息,不要外傳!”
王朝樂心裏隱隱覺得有一種在開始膨脹。他雙手不安地在背後絞動著,好想緊緊握住申冬書記的手,並想說一句:“那就全靠你了!”但他終於沒敢說出來。因為他知道,隻要他說出這話來,就意味著家裏的“八仙過海”就要過到申冬手裏了,那可就要了嶽父老爺子的**了。
申冬送他走出房門時,一字一頓地說了句讓王朝樂納悶的話:“天機不可泄漏!自己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