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爺孫夜談(1)

一把古跡斑斑繡著細微裂縫的青鐵劍,一排散著淡淡檀香的絕版線裝古書,一張百年棗紅滾木雕鑿的方桌,一張古瑪瑙藤編造的太師椅,構成了這一間簡易到了極點的古樸書房。

如果人們有幸參觀這間八十平米左右的空蕩書房,那麽他們定然會為其中簡單的裝飾感到萬分驚訝。因為這一間書房的簡單布置明顯與它主人身為BJ軍區軍委委員的身份不合。一位上將的書房,竟然隻有四件家具,說出去,隻怕會讓人吃驚得瞪掉眼珠子。

隻是無論怎樣,這種讓世人匪夷所思不可思議的事情確確實實出現在周家的老爺子周德彥的身上。他似乎也早已習慣在這可以稱之為簡陋的書房裏處理各種事務。

入夜的北京城,繁星點點,鋪灑的光輝如嫋嫋的薄紗。

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的周德彥戴著一款軍區專配的老花鏡手捧一份《京城晚報》,伏在書房棗紅桌上看得入了神。

不知哪時,隨著書房發出輕微的咿呀推門聲,他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報紙,擎著老花鏡端詳著前方不經任何通報就擅自闖入他書房的不速之客。這是一個眉星目朗,眼眸深邃的青年。

“你來了。”周德彥古拙嚴肅的老臉非但沒有因為俊逸青年的無禮舉動而動氣,反而綻開了平常子孫們難得一見的和藹笑容。

令人詫異的是,青年也沒有因為位高權重老人的溫和笑容而顯得受寵若驚,甚至,他表情非常冷淡,站在棗紅桌前硬邦邦道:“聽說你找我,什麽事?”

“唉。”周德彥老人見此喟然長歎,銳利的鷹目複雜地凝視著神色冷漠,對他毫無尊敬之心的青年,許久,才柔聲道:“來北京幾天了?吃過晚飯沒有?”

青年擰起劍眉,竟爾有些不耐煩道:“別假惺惺的關心我,有事快說,我很忙。”

“你!”周德彥霍然拍案而起,赫然大怒,自從建國初期封得將軍銜,幾十年來,還沒人敢對他如此出言不敬。

“怎麽?惱羞成怒了?上將大人。”青年怡然不懼,一陣冷笑,麵對周德彥幾十年高位醞釀出來的含怒威壓毫無忌憚,語氣譏諷。

周德彥怒氣衝衝,雖然今年他年近八旬,但軍旅出身,槍林彈雨,刀山火海走出來,身體依然矯健硬朗,一個跨步繞開辦公桌,正欲一巴掌甩出,狠狠教訓這個目無尊長的小子。隻是瞥眼看到青年那張俊秀卻極其倔強像極了亡妻的臉,他剛硬的心腸頓時一軟,手臂剛抬起又輕輕放下來。

搖著頭無奈了吐了口濁氣,他緩步走到青年跟前,輕撫著他的肩膀,目色柔和慈聲道:“咱們爺孫二人,何必鬧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青年並不領情,陰沉麵容冷譏道:“原來你還記得你是我爺爺,我還以為,你心中隻有國家,沒有親人呢。”

周德彥長滿皺紋的老臉一愣,過了會,才慨然拍著青年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皓雲,爺爺這條命是人民解放軍救的,能擁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人民軍隊給的,男子漢大丈夫,自當知恩圖報,獻身國家,這難道有錯?”

青年淡淡道:“我不管錯與對,但是身為一個丈夫,你忍心薄情寡義把與你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幾十年妻子的基業拱手讓人?然後美其名曰國家利益為重?”

“你!”周德彥直眉怒目,須發齎張,渾身顫抖喝道:“你一個小娃娃懂什麽。你口中所謂的基業是一股黑道勢力,是威脅國家政權,危害人民安全的邪惡勢力,這種勢力就是一顆腐蝕國家的毒瘤,怎麽能留!”

“哈哈哈”青年陡然仰天大笑,然而神情卻是無盡的悲傷無盡的憤怒,他揚起雙臂,腳步踉蹌對著整間空曠的書房高聲道:“奶奶,您聽到了嗎?這就是你幾十年如一日愛的男人,這就是您曆盡艱辛,生死與共的男人,這就是您任勞任怨地躲在背後為他持的男人,而今,您去了,他竟然說您含辛茹苦勞一輩子的龍門是邪惡勢力,是一顆危害人民,威脅國家安全,恨不能處之而後快的毒瘤!這就是你無怨無悔癡心不改愛的男人啊!.”青年越說越憤,最後淚流滿臉,猛然仰頭長嘯,聲震瓦梁。

“你.你你”周德彥驀然全身顫抖得厲害,手指哆嗦指著狀若癲狂的青年。本來挺直剛健的身板佝僂了下去,這一刻,他老淚縱橫,神態蒼老,分不清是愧疚還是生氣。

“將軍,您怎麽了。”書房鬧出大動靜傳到屋外,一位身穿黃綠軍裝肩上扛著一顆金星中年人急匆匆撞門跑進來查看。

“我沒事,蔣欽,你先出去。”周德彥垂頭喪氣地揮揮手,原先宏亮威嚴的聲音變得沙啞。

少將軍銜的中年人頗感為難,他跟隨周德彥日久,心知這位老上將脾氣要強,性情古板嚴肅,不喜讓人見到他虛弱的一麵。可他要是就這麽出去,老上將出了什麽差池可怎麽辦?

他急得搓手,隻好朝著臉色猙獰身形趔趄的青年懇切道:“皓雲公子,您少說幾句吧。老將軍最近身體不好,您可別再刺激他老人家。”

“嗬嗬,我刺激他?像他這種鐵石心腸的人,滿腦子裝著國家人民,又什麽可刺激的。”青年眼睛通紅,神情浮現著徹骨的哀傷,似乎是不小心觸及內心極少能夠擾亂心神的逆鱗,笑得極為苦澀。

“這”蔣欽哪裏敢妄議老首長的是非,沒法接口。

“滾出去!”周德彥心亂如麻,思潮起伏,不想對悲痛憤恨的孫子發泄,所有的情緒都釋放這一道咆哮上邊。

蔣欽頭皮發麻,苦笑自己何其冤枉,成了老將軍的發氣桶,不得不唯唯諾諾道:“老將軍,屬下先告退了,您保重身體。”

說罷,鞠了個躬,再投給了青年一記懇求的眼神,趕忙快步退出書房,把房門關緊。他心中明白,老將軍不願意這種事情外揚。

“這件事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嗎?”周德彥刻板的麵上閃過憤怒、悲傷、歉疚、無奈、思念.種種的令人眼花繚亂神情,最後俱皆化成了一聲幽然長歎,沉默後顫抖著聲音問青年。

這是一件讓人舌橋不下的事情,身為一個軍區領袖,地位隻有用至尊顯赫形容的上將軍,居然會對一個後輩青年使用了求懇的語氣。若非是對亡妻的深愛和內疚,一向好強莊嚴的周德彥也不可能如此。

“商量?”青年不為所動,嘲弄大笑:“哈哈哈,奶奶一生的心血,豈能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人一句話剝奪,你若是真想為國家人民除害,就動用你軍區的軍隊來鎮壓吧,我龍門又何懼之有!”

“你你。”周德彥怒不可遏,啪,一掌拍向棗紅方桌,痛心疾首道:“我周德彥怎麽養出了你這麽個忤逆的孫子!”

青年諷笑:“國家就是你的衣食父母,軍隊就是你的親人子女,你哪還有什麽孫子可言。”

“放肆,怎麽跟你爺爺說話的!”青年軟硬不吃,冷嘲熱諷。周德彥無奈之至。打下不了手,罵又罵不醒他,真是心煩意亂。不過整個周家上下,也隻有周皓雲這個孫子敢這麽拂逆他,若換成其他人,就算是才幹最為傑出被譽為周家明日之星的長孫周聰,一旦敢如此忤逆於他,疾言厲色劈頭蓋罵不用說,幾百棍棒皮開肉綻也屬常事。

“好了,我徹底明白了你的心思。”周皓雲算是看透了這老人一心為國大公無私的性格,連憤怒都懶得再有,平平靜靜道:“沒有其他事,我走了,龍門隨時恭候人民解放軍的大駕光臨。”

“你你怎麽能這樣!”周德彥就算涵養再好,也忍不住有點氣急敗壞。這孫子性子倔強頑固,可真謂油鹽不進。

周皓雲撇嘴不屑道:“周上將,請注意,不是我想怎麽樣,而每次都是你想怎麽樣。”

周德彥勃然大怒,戟指道:“放肆!你不要以為我怕了你龍門,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派幾個師空投到南方龍門總部去。”實在因為被這個孫子氣的太甚,他連年輕軍旅時口頭禪老子都蹦了出來。

“歡迎之至,我倒要看看幾個步兵師,能不能吞下我龍門十萬門眾。”周皓雲也被激起無邊傲氣,冷笑道。

“好,好。”周德彥怒極反笑:“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奶奶的基業全毀了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講情麵。”

周皓雲嗤笑:“嗬嗬,你還知道是奶奶的基業啊,我還以為你忘恩負義,早已經將龍門的大恩拋得一幹二淨了呢。”

“你這是在用恩情威脅我?”周德彥淩厲的眼神陡然一寒,幾十年領兵滋養出來的威壓足以讓普通人觳觫驚顫。

周皓雲渾然不覺,淡然道:“無所謂威脅不威脅,不過我卻是知道,朝鮮那場戰爭沒有龍門舍命的幫助,你今天不可能坐在這個位置,而且你手中的王牌七十六軍現在也應該成為一個過去式。”

“唉。”周德彥聞言輕歎,回憶起那段崢嶸艱苦的硝煙歲月,誠然,若不是有妻子龍門的各種情報各種暗殺各種護衛各種運輸補給,以及關鍵時候全門皆兵參與戰鬥,身為七十六軍軍長的他早已化為一丕塵土,哪有今日的地位風光。思及此,他冰寒的目光漸漸暖和下來,溫聲道:“我承認龍門為國家付出了很多。但這不是你拒絕招安的理由。你身為龍門的掌控者,應該清楚龍門是什麽性質的組織,它發展的渠道嚴重著損害人民的利益。”

周皓雲不屑一笑:“我今天不跟你打幌子,你捫心自問,龍門消失了,中國的地下社會就安定了,保證不會再出現另一個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