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0章 (2)

張承伯走進來,靠著床頭櫃看著孟海濤:“剛才伊戀就讓我出去買這些東西,唉,又是我大意了,連個床都沒有她怎麽在你這裏住啊。”

“不是的,團長,昨天是我讓她回去的。”

看著張承伯疑惑的表情,孟海濤繼續說道:“家裏不比醫院,她在這裏住了,別人都會誤會她的。”

“誤會什麽?”張承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伊伊她以後要嫁人的。”

“什麽?難道她以後不是要嫁給你嗎?”張承伯疑惑了,著兩個年輕人在搞什麽名堂!

孟海濤自嘲地笑笑,眼睛盯著空癟的褲管,沒有說話。

“團長,都弄好了,我讓工人走了!”伊戀大步跨進來。

“好的,”張承伯抬腕看表:“我也得走了,下午還要上班,伊戀你下午休假吧,把你的衣服用品什麽的搬過來。”

“好的,謝謝團長!”伊戀笑著說到。

“你們兩個,別再給我躲躲藏藏,我團裏沒有演員不許談戀愛的規矩,聽到沒有?”張承伯大聲說。

伊戀抿著嘴害羞地笑著,孟海濤呆坐在床頭,一時反應不過來。

送張承伯出門,伊戀轉回房間,扶孟海濤躺下,小心地幫他蓋好被子:“秋天了,小心著涼,”伊戀說著:“你也聽到了?團長讓我回家去收拾東西,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乖乖的睡一覺,等你醒來,我就回來了。”

孟海濤靜默著,大腦還是不能運轉。伊戀微笑著附下身,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孟海濤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伊戀羞紅著臉,微笑著跑了出去。孟海濤的喉嚨好象被什麽堵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張承伯的命令,伊伊的話,還有這個吻……他心跳得厲害,連左胯從未停止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胸中被什麽東西鼓蕩著,是幸福嗎?是幸福嗎?我有可能得到幸福嗎

伊伊回去收拾東西了,她真的要住在這裏了!想到這些,孟海濤心裏一陣興奮,能和自己心愛的姑娘共處同一屋簷下,那是怎樣一種幸福?他一下子又想起了從前,他們都還是舞蹈學院的學生,住在同一幢學生公寓裏。那是幢簡陋的四層樓房,男生住一二層,女生住三四層。認識伊戀的時候,孟海濤已經是附中三年級了,那時伊戀才十一歲,什麽都不懂,孟海濤每天早上站在樓底下,對著她的宿舍叫她的名字。等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出來,就帶她去跑步,然後帶她到自己的教室,兩個人一起練功。

每逢周末,年幼的伊戀總是受不了誘惑,想出去玩,他就連哄帶勸的把她騙進練功房,經常若大的房間隻有他們兩個在用功。有時伊戀班上的小姐妹會找她來玩,她總是咬著嘴唇對小姐妹搖頭。其實孟海濤知道,她是很想去玩的,但她又是那麽一個要強的姑娘,她不願意落在處處都優秀的師兄的後麵。現在想來,孟海濤覺得自己那時真的是很殘忍,他是那麽獨斷專行的剝奪了一個十一歲小姑娘的童年。那時他就朦朦朧朧的知道,伊戀會是最優秀的芭蕾舞演員,所以他比老師更嚴格的要求她。多少次因為做不出他要求的高難動作,她流下了委屈的淚水,多少次累得筋疲力盡,隻是因為他還沒有休息,她也隻得在旁邊咬牙堅持著練習。她是一個那麽愛玩愛笑的女孩,可是他要求她把幾乎全部的課餘時間都交給了常常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練功房。

自己做什麽都喜歡帶著她,剛住校的她還不會自己洗衣服,他就帶她到公共的水房去,讓她看著他幫她洗。她學舞蹈總是很快,生活中卻迷迷糊糊,直到他畢業分配到了芭蕾舞團,她還是沒弄明白洗一條床單需要多少洗衣粉。每天下課,他都拉著她的小手去食堂,對著十幾個窗口,她總是拿不定主意該吃什麽,非要他幫她決定。可是飯打來了,她又覺得他的一定更好吃。

後來經過短暫了分離,他們又在芭蕾舞團相聚了,進入青年時代的伊戀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從那時起,他們又由師兄妹變成了最親密的搭檔。他們還是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在舞台上留下了無數光輝的瞬間。她還是很迷糊,他依然處處幫助她,照顧她,出國演出,她上了飛機就呼呼大睡,總是他細心地叫空姐拿來毯子,為她蓋上,然後默默地注視著她美麗的睡顏。

多想這樣過一輩子,和她跳舞,陪她吃飯,幫她洗衣服,在她熟睡時給她蓋上被子。以前想這些的時候,覺得幸福就在不遠的前方,隻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等他們年紀在大一些,經濟條件再好一些,更重要的是等伊戀真正的長大,他就要永遠的和她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離。

孟海濤不禁苦笑著,經曆了這場變故,伊戀真的長大了,現在,已經改她處處照顧自己了。可是,幸福卻離他們越來越遠了,遠得摸不著,看不到。他是那麽的愛她,可是,他不能、不允許,讓完美的伊伊的一生,和一個醜陋的殘廢綁在一起。

可是,我又是那麽想離你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象我們在舞蹈學院上學時一樣,就象我們剛分配到芭蕾舞團住集體宿舍時一樣,早晨起來就能和你一起吃早餐,晚上臨睡前能和你一起談談天。唉,孟海濤,你終究是自私的呀,雖然不能長久地擁有她,但哪怕短暫的一段日子也是好的呀!我喜歡你留下來,陪我走過這段痛苦孤寂的日子。隻昨天一晚我就知道了,伊伊,留下來,沒有你我會死!

覺得口渴,看著牆角飲水機上空空的塑料桶,那桶水還是自己出事前喝完的吧。皺了一下眉頭,孟海濤慢慢蹭到床邊,用腳撥著地上孤零零的一隻鞋子,他有些失神,怎麽隻有一隻鞋子呢?哦,對了,自己隻有一隻腳,那麽就隻能穿一隻鞋子了。

把腳套進鞋子裏,孟海濤撐起拐杖,一步一挨的蹭到了廚房,沒有開水,他隻得拿一隻碗,接了半碗自來水喝了。高燒後的身體虛軟無力,他已經有點支持不住了,隻好挨到椅子旁邊,小心地坐下來休息。

孟海濤趴在餐桌上,把頭無力地埋在臂彎裏,沒有手的支撐,身體平衡需要費很大的力氣,他要盡量地把腰向右傾,才不會讓斷肢抵在椅子上。

唉,真沒用,連坐都坐不穩,你還能幹什麽?孟海濤哀歎著,卻無能為力,一種無助悲涼的感覺把他包圍了。

鑰匙****鎖孔的聲音把他驚醒了。糟了,伊伊回來了!孟海濤猛地直起身子,抓過身邊的拐杖。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右腿就是顫抖著站不起來,雙手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啷一聲,門已經開了,孟海濤隻好放棄了努力,飛快地把拐杖靠在桌子上,若無其事地看著門口。

“師兄,你怎麽起床了!”站在大包小包中間的伊戀大叫著,把包扔在地上就奔了過來。看到桌子放放著的空碗,伊戀大叫道:“糟了,你一定是渴了!我忘了在床頭給你準備水,真是該死!”

“伊伊……”孟海濤心疼地看著一臉懊惱的伊戀,唉,都是自己無能,又害她受委屈了。

伊戀把手伸到他的腋窩下,一使勁,孟海濤站了起來,伊戀忙用手圈住了他的腰。自己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他隻好把一半的體重都交給伊戀,也沒有柱拐杖,任憑伊戀瘦小的身體半扶半抱著他,單腿無力地蹦跳著蹭回臥室。

這時鍾點工劉阿姨過來做晚飯,伊戀也在自己的方麵裏忙著收拾,孟海濤靜靜地躺在床上想事情。一時間隻能聽到廚房裏傳來的爆炒的聲音,香味溢滿了整間房子。

晚餐孟海濤吃得很少,隻喝了一點點的稀飯,夾了幾口劉阿姨特地為他做的小菜,伊戀也沒什麽胃口,匆匆扒了一小碗飯,又勸了孟海濤一回,見他實在吃不下,就扶他回房間休息了,把剩下的飯菜收進冰箱。

天已經完全黑了,臥室裏隻開了一盞台燈。孟海濤靠坐在床上,左胯十分的沈重,閉上眼睛,他就能感覺到自己的左腿還在,他隻有拚命地注視著薄被下的塌陷,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左腿已經沒有了。

“師兄,看我買的窗簾好看嗎?”伊戀抱著滿懷的布料走了進來。

厚厚的絲綿質地,乳色的布料,手工繡著同色的碎花,孟海濤微笑著說:“好漂亮。”

“我下午去買來的,因為今天晚上就要用,所以隻好自己拿回家來縫。”伊戀把布料放在床上,孟海濤才發現她的手裏還握著針線和許多小鋼圈。

突然想起原來的儲藏室是沒有窗簾的,孟海濤心中湧起了歉意,曾經連衣服都不會洗的小寶貝,居然要自己縫窗簾了,都是因為自己這個廢物!

伊戀笑嘻嘻地坐在孟海濤的身邊,低頭忙碌了起來,台燈橘色的光給她優美的側影鍍上了一層金邊,所有的布料堆在她的身上,她一針一線地縫著,動作很慢,很認真,象是在跳一幕長長的沒有盡頭的舞蹈。孟海濤呆呆地看著她,她縫的針腳並不整齊,但是很細密,很結實,仿佛一個並不會走路的人,卻認真、紮實了走出了每一步。那步伐並不美麗,但是很動人。

長長的一跟線縫完了,伊戀拔出針,又穿上了另外一根線,對著孟海濤笑了一下,溫柔,又有點得意。孟海濤突然覺得,男耕女織的家庭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的吧,晚飯後,賢惠的小妻子坐在燈下做針線,而深愛她的丈夫就坐在一旁欣賞她,眼光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可是,現在早已不是男耕女織的年代了,自己也不是能夠在外勞作的能幹丈夫。一切的美麗都是錯覺,包括從來不曾停止過疼痛的左腿,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孟海濤苦笑著,突然他看到伊戀小小的身體顫抖著,手已經握不住細小的針,她幾乎把自己整個埋在了布料中,不停地抽泣著。

“伊伊,怎麽了?”孟海濤慌忙爬過去,不顧左胯的疼痛,扶起她的纖細的身子,輕輕抬起她尖尖的小下巴。

滿臉的淚痕灼痛了他的心,“伊伊,別哭!”

伊戀扔掉了手裏的針線,中間還隔著層層疊疊的布料,她猛地撲過去抱住孟海濤的,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孟海濤也抱緊了她顫抖不已的身體,低聲地哄著。

“師兄,我讓你受了那麽多苦,我……”伊戀語不成聲地說著。

孟海濤的心猛地一痛,原來,今天早上的那一幕,她是不可能忘記的啊!

他勉強壓住內心的酸楚,輕輕拍著她的背,哄著:“不要緊的,伊伊,我不是什麽事也沒有嗎?”

伊戀搖著頭,放聲大哭著,孟海濤不禁把她摟得更緊些。

伊戀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當她終於放開孟海濤的時候,她發現孟海濤已經很累了。胡亂地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她扶孟海濤躺下,又去浴室裏端來一盆溫水,輕輕的幫他清洗斷肢。“你剛剛退了燒,今天就不要洗澡了,免得再著涼,我幫你擦一下就好了。”伊戀說。清洗了斷肢之後,又用毛巾將他的身體上上下下的擦了一遍,就象他們在醫院時一樣。

渾身清爽了許多了孟海濤昏沈沈地閉上了眼睛,真的好累,可是斷肢好疼!那種感覺又來了!孟海濤顫了一下,伸手就要往傷處摸去。

突然,一雙熟悉的小手撫上了他的斷肢,輕柔的,一下一下,一圈一圈,她為他按摩著,就象之前的許多次一樣。她的力量總是恰倒好處,總能最大限度地減輕他的痛楚。慢慢的,幻肢的感覺不見了,疼痛減輕了,疲憊之極的孟海濤終於鬆了一口氣,舒服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