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爭風吃醋

爭風吃醋

從今天一早開始,高氏的心情就不怎麽好,心裏老是惴惴不安,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一上午發作了上茶太慢的奴婢,挑剔完了廚房做的糕點不夠精細,撕碎了兩條帕子,高氏才消停下來。卻見從娘家帶來的丫頭子青未經通報,就急匆匆的走來,眉一挑剛準備發脾氣,對方很有眼力的跪下請罪:“請娘娘恕罪,奴婢是有要緊的事兒要稟告娘娘。”

高氏懶洋洋的托著腮,慢條斯理道:“本宮倒不知,永和宮什麽時候成了這麽沒有規矩的地方,再要緊的事兒也得按著本宮的規矩來辦。”子青咬了咬唇,頭直抵著冰涼的地麵:“奴婢知罪,娘娘想怎麽責罰奴婢都行,隻請娘娘先聽完奴婢的稟報。”

“說吧,究竟是什麽事?”像是滿意了子青的態度,高氏這才鬆口。

“回稟娘娘,高大學士讓奴婢給娘娘帶個信兒,娘娘的兄弟高恒高大人今日朝堂被貶斥,實為不白之冤,望娘娘相助。”

“你說什麽?”高氏“砰”的一聲砸了茶案上的杯盞,嚇的子青一個哆嗦:“奴婢所言沒有半句假話,請娘娘息怒。”

高氏想說本宮並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卻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一黑,竟暈倒在了椅子上。

等慧貴妃再次恢複意識,隻聽見耳邊斷斷續續的有人在說:“從娘娘的脈象來看,應是有孕了。”有孕,這話是在說本宮嗎?本宮懷孕了?!突如其來的巨大喜悅令高氏猛地睜開雙眼:“太醫,你是在說本宮有孕了嗎?”話一出口,高氏才訝異於自己聲音的沙啞。本以為心情激蕩下的嗓音卻低微的若有似無。她困惑的想:本宮的身子什麽時候壞到了這種地步……然而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很快就被魯太醫接下來的話所吸引:“娘娘的脈象快而滑,應為有孕之象。”

高氏的雙眸霎時爆發出驚喜的神采,長久的期待終於實現讓她有一種如墜夢中的恍然之感,但更多的是夢想實現的暢快愉悅,彎起的眼角眉梢皆為喜色。一時的欣喜若狂令高氏忽略了魯太醫話語裏隱藏的不安。

一般來講,人的左右手各有三脈,即寸、關、尺三脈。懷孕女子的脈象應是寸脈沉,尺脈浮,且從“寸”至“尺”脈動跳躍有如行雲流水。魯太醫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而他在診慧貴妃的脈時,按之流利,圓滑如滾珠,確是滑脈無疑。但此脈細軟,沉浮不顯,像是胎元不固或是……魯太醫若有所思的略過慧貴妃的麵相,蒼白的臉龐上因為過度的激動兩頰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竟隱有不詳之兆!

魯太醫心底一涼,繼而苦笑:他都這把歲數了,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搞得晚節不保,看來不得不稟報皇上嘍……

等一切安置妥當,高氏才後知後覺的想起昏迷前子青的話,趕緊掙紮著坐了起來,口中呼道:“來人,子青呢,叫子青過來!”“娘娘,娘娘……”周圍服侍的人頓時亂成一團,支枕頭的,掖被角的,端茶倒水的,吵得高氏額角一抽一抽的疼。她嘴一張,剛要發火,就聽殿外一聲“皇上駕到”,跟變臉似的,表情立馬柔了下來。

弘曆邊笑邊走近高氏的床榻:“朕的愛妃可是立了大功呐!”本來圍了高氏一圈的奴婢早已退了下去,整個場麵也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高氏輕言細語道:“皇上這話說的,真是折煞臣妾了。能為皇上生育子嗣,臣妾心裏開心還來不及呢,怎敢妄自居功?”

弘曆虛抱了一下高氏,對方順勢靠在了他的懷裏,也就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眼中轉瞬即逝的不悅。

弘曆哈哈一笑:“愛妃說的不錯,不過,朕還得多多賞賜愛妃,這可是朕期盼已久的喜訊。”仿佛無限愛憐般的輕劃了一下高氏的鼻梁:“朕看愛妃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又沒有休息好?愛妃可要多多保重身體,才能給朕生個大胖小子。”他起身,握著高氏的手巧妙的將高氏放倒在床上,關切的拍了拍被角:“愛妃先好生休息吧,待朕再另尋時間來看望愛妃。”

眼見皇上轉身就要離開,高氏心中一急,伸手想要挽留……“皇後娘娘到!”“奴婢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吉祥。”一疊的請安聲讓高氏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皇後?弘曆耐人尋味的笑了下,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句:“女人呐……”又好整以暇的坐回了高氏的床榻旁。

於是乎,等皇後進了門,就看見這麽一幅柔情蜜意的畫麵:皇上微笑著對高氏噓寒問暖,高氏一副紅了臉頰,眼中情意綿綿樂在其中的樣子,皇後涼涼那叫個羨慕嫉妒恨啊,差點當即就紅了眼,不是難過的,而是氣的。

“臣妾見過皇上,恭請皇上聖安。”還未等皇後福起身,高氏便嬌弱無力的支起身子,一雙盈盈美目中流轉著嬌怯可憐的神色:“不知皇後娘娘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娘娘恕臣妾無狀之罪。”作勢就要掀被下地,被弘曆輕斥一聲:“起來作甚,好好躺著,皇後怎會怪罪於你。”繼而轉頭對著富察氏淡淡道:“皇後不必多禮,起吧。”

好似沒聽出皇上語氣裏的淡漠,富察氏笑的格外美麗:“皇上說的對,臣妾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怪罪妹妹呢。聽太醫說妹妹有孕,這可是件大喜事啊,這不,本宮巴巴的想著第一個來給妹妹道賀,沒成想還是被皇上搶先了。”說著,還一扭帕子,狀似有些著惱。

“嗬~”弘曆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看來朕是搶了皇後的頭籌。”他胳膊一伸,拉著皇後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皇後可別埋怨朕,下了朝就聽到這樣一個好消息,朕心中高興便直接來了。忘了給皇後說一聲,是朕的不是。皇後要是因此生氣了,朕心裏也不好過。”

“看皇上說的,本就隻是一句氣話,現在倒被皇上越說越嚴重了。”富察氏用帕子掩了嘴笑,不經意的提醒:“好了,皇上別光顧著和臣妾說話,倒把咱們的主角給遺忘在一旁了。”

“姐姐說的哪裏話,妹妹在一旁聽得正是津津有味呢。”高氏如嬌似嗔的對著富察氏道:“臣妾真的很感動,沒想到皇後娘娘如此惦念妹妹,太醫才剛診斷出喜訊,姐姐就一刻不停的來永和宮為妹妹道賀。皇後娘娘不愧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此等情誼讓妹妹不勝惶恐呐。”

兩人你來我往,我讚你大度,你讚我體貼,表麵和樂融融,其實針鋒相對,真真一出好戲。弘曆含笑聽著富察氏和高氏相互打著機鋒,眼底深處的不耐與厭煩掩藏的很好:“看著皇後和愛妃姐妹和樂,相處的如此之好,朕心甚慰。”裝作沒看見兩人聽到這話時一瞬間如吞了蒼蠅般的抽搐表情,弘曆笑眯眯道:“朕想起今日還有奏章要批,就先走一步了。”話畢,人已經出了殿門。

富察氏趕緊接著說:“永璉應該快要下課了,臣妾也得趕著回長春宮了。等得了空,臣妾再來看望妹妹。”

臨出門,富察氏仿若無意的瞥了一眼角落處靜默站著的子衿,眼中劃過一抹銳芒。

高氏誌得意滿的半倚在床頭,笑容是難得的暢快:“子衿,你瞧著皇後娘娘急切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呐。”手搭在腹部,她的眼裏閃爍著心想事成的滿意:“本宮的兒子真是娘的福星,富察氏想要自己的兒子獨斷禦前,也要看本宮答不答應。對了,”高氏點了點太陽穴,很有興致的吩咐子衿:“皇上前不久賞下來的芒果,本宮記得你說過它對孕婦有益?”

“奴婢確曾說過,”子衿欲言又止:“不過,娘娘,皇上賞下來的芒果昨個您剛巧吃完了。”

高氏懊惱的咬了一下唇,就聽子衿又說:“奴婢聽娘娘誇讚過芒果的香氣獨特,便鬥膽留下了果皮好製成香囊獻給娘娘……”

高氏眼前一亮:“子衿真不愧是本宮的好丫鬟,就把這製好的香囊送去給嫻妃。記得一定要先去請示咱們那賢良寬和的皇後娘娘,告訴她本宮對嫻妃的一片好意。”

出了永和宮,錢嬤嬤便耐不住性子的憤憤不平道“娘娘,高氏真是欺人太甚。不僅不向娘娘您請安,還仗著有了身孕,公然在皇上麵前,落您的麵子。若不是娘娘仁慈,不予計較,她以為她能……”

“嬤嬤慎言,”富察氏頭一次對著自己的心腹嬤嬤冷下了臉:“這話兒適合在這裏說嗎?高氏畢竟是已上了寶冊的貴妃,你一個奴婢怎可直呼她的名諱,是不要命了嗎?”

“老奴知罪,老奴知罪,請娘娘息怒。”錢嬤嬤低頭謙卑的說。

富察氏神色倦怠的支著頭:“罷了,記住這次的教訓,下次可別再犯了。若犯到別人的手裏,即使是本宮也救不了你。”錢嬤嬤懦懦的連聲稱是,知道自家的主子有心事,便靜悄悄的退了下去。

嫻妃懷孕還能說成是一次意外,可沒曾想早就被富察氏拍上“不孕不育”標簽的老對頭高氏竟也會在這時被診出有孕。宮鬥係數很高的皇後娘娘立馬覺察出一絲不對,難道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對方的目的是什麽?本不會有孕的後妃突然懷孕,是為了分她這個皇後的寵?還是想要威脅永璉的地位?富察氏的腦中一時間生出無數個陰謀論,她自以為防的滴水不漏的宮中,若還隱埋著一個深藏不漏的對手,這將不僅是對她的挑釁,更是一個潛在的禍根!

想到未來潛藏的危機,富察氏莫名的心慌起來,良久,一向端莊嫻靜的臉上閃過狠毒的色彩。

腦補過頭有時候也是一種病,皇後壓根沒想到她臆想中的幕後黑手會是皇上。也因此,她為了揪出宮中的暗影而隨後展開的清理活動,反而將自己的底牌暴露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一步錯,步步錯。這大概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乾清宮南書房

“朕知你是個才華橫溢的,這次彈劾高家的事情你辦的很好,朕很滿意。”弘曆對著恭敬的垂首站立的年輕男子輕聲讚道。

俊秀的年輕男子——傅恒不卑不亢的答:“奴才不敢當,這些都是奴才的本分。”

弘曆麵上露出一絲嘲諷:“無需過分謙虛,朕現在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握的住。”不等傅恒反應過來,弘曆自顧自的接著說:“朕有意重新組建軍機處,人選就在滿蒙漢三族中挑。”

傅恒眉心一跳,顯然有所異動。注意到這一點的弘曆眼中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笑意:“朝廷需要注入新鮮的血液,朕的阿瑪給朕留下的是一個海內昌平的王朝,但這個王朝已沉寂了太久,朕希望它能在朕的手中煥發出新的生機。”見傅恒的臉上如他所料的被這些話激起了血性,弘曆意有所指的說:“所以,大清需要人才,並且是有著真才實學的人。不是那些憑著先輩,靠著家族庇蔭,掙得一份差事,屍位素餐的人。傅恒,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被點名道姓的傅恒心頭一跳,他當然聽出了皇上的意思,卻謹慎的沒有答話。不靠家族庇蔭,皇上難道是暗指他不該依憑於富察家嗎,皇上莫不是魔怔了,個人與家族本就一體,怎可脫離開來?

就仿佛聽到他心中的腹誹一樣,皇上有些無奈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看來你還是聽不懂朕的意思,那朕不介意把話說得明白些。朕不希望看到後宮和前朝多有聯係,若把家族的前途都維係在你的姐姐身上,朕可要對你失望了……先別急著請罪,”弘曆沉著臉,打斷了傅恒想要跪地磕頭的動作:“若你真的有本事把朕安排給你的差事做的出色,朕也可以給你個許諾,隻要皇後不觸碰朕的底線,朕保證後宮無人能撼動她的地位。”他哼笑一聲:“朕金口玉言,不會反悔。你們大可不必在做什麽小動作了。”

“你難道不想憑著自己的真本事,跟著朕做出一番驚世偉業來嗎?”

皇上蠱惑的話語言猶在耳,一直到回了府,福晉擔憂著上前詢問,傅恒才發現自己後背的朝服早被冷汗浸濕。他坐在書房中,長籲了一口氣,皇上會提出由他出麵彈劾高家的事情是傅恒所料未及的,但這個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他的家族更是趁此針對高家做了不少動作。他今日才得知原來看似天衣無縫的安排全都被當今聖上一一看在眼裏。

他不由苦笑,雖然皇上並無責怪,但今日這番話中也必有警告之意。至於皇上所說的軍機處一事,大概也隻是句玩笑話,畢竟他資曆尚淺,怎麽都不可能輪到自己。但皇上的話確實激起了這位滿洲兒郎的熱血之情,在這個年紀的男人心中,誰不是滿揣著一腔建功立業的豪情。軍機大臣雖是玩笑,但不得不說皇上為他設立了一個高遠的目標,不靠家族,他難道就不能達到那個高度了嗎?才滿十五歲的傅恒誌氣滿滿的暗下決心。

日更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