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七喜

第64章七喜

十三阿哥從康熙那裏回來,見錫若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縮在棉被裏哆嗦,連忙幾步跨了過來緊聲問道:“你怎麽了?又難受了?”

錫若對著十三阿哥苦笑了一下,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跟雍親王之間的這筆糊塗帳,便隻搖著頭不說話。十三阿哥見他這樣,以為他是真的又病情加重了,連忙又問道:“要不我再去找太醫?”

錫若連忙從棉被裏伸出手來擺了擺,轉開話題朝十三阿哥問道:“你怎麽去了那麽久?皇上又派你差事了?”

十三阿哥一聽見“差事”二字,卻看著錫若嗬嗬地笑了起來。錫若摸不透他是什麽意思,連忙問道:“你笑什麽?”

十三阿哥笑了半晌,突然朝錫若拱手道:“恭喜你多年的心願就要得償了。”

錫若錯愕地問道:“跟我又有什麽關係?”

十三阿哥伸手拍了錫若的腦門子一記,笑道:“可見真是燒糊塗了,平常早該猜到了。”

錫若心裏一動,一把抓住十三阿哥的手問道:“是不是……是不是皇上定了我跟十六格格的婚期了?”

十三阿哥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皇上說了,等四月你的守孝期一過,就讓禮部給你和十六妹挑個好日子完婚。”他見錫若一副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又安慰他道:“你放心,皇上知道你常年不在家,如今父母又不在了,婚禮的事情他讓我安排一個可靠的人去籌辦,公主府的建造也不勞你費心。十三爺一定讓你的婚禮辦得風風光光,漂漂亮亮!”

錫若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謝過了十三阿哥,心裏真是慶幸交到了他這樣一個好朋友。隻是看到十三阿哥,難免讓他想起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雍親王,心裏又有幾分懼怕,臉上的歡喜之情不覺淡了下來。

十三阿哥見錫若忽然靜了下來,以為他是想到過世的父母,又好言勸慰了幾句,然後又交代在隔間裏守著錫若的七喜好生照料他,這才辭出宮去了。

七喜等十三阿哥走遠了以後,卻立刻鑽進了錫若屋裏,返身把門關好了以後,麵露憂色地對錫若說道:“奴才剛才想送藥進來的時候,卻發現大人的房門關了,不小心就聽到了雍王爺和大人說的話。”說著便停了下來去看錫若的臉色。

錫若眼皮一跳,低頭接過七喜手裏的藥碗,又揮了揮空著的那隻手說道:“聽見了就聽見了。四王爺剛才就和我開玩笑,沒什麽打緊的。”

“奴才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七喜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了起來。他略顯緊張地朝外麵看了一眼,刻意地壓低了聲音,語調卻仍舊很急促地說道:“八爺要我提醒您,比起太子,更需防範的人就是四王爺!他還說四王爺……”

“別說了!”錫若把藥碗朝炕桌上一墩,死死地盯住七喜說道,“我不管這些話是不是八爺要你說的。總之以後在我麵前,不許再提四爺或是任何一位爺的不是!”

七喜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了起來。他退開一步,語氣顫巍巍地說道:“大人以為,七喜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才對大人說這番話的嗎?”

錫若一愣,嘴唇跟著動了動,正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七喜慘然一笑道:“原來我在大人的心裏,就是這麽個東西。七喜明白了,以後一定不再打攪大人的清靜……”說著掩麵便走。

“七喜!”錫若猛地跳下床,總算搶在七喜出門之前攔住了他。他拉開七喜掩麵的手,發覺往常那張總是低眉順目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水,不禁有些尷尬地搔了搔頭皮說道:“雖說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至於這樣就砸金豆兒了吧?怎麽說也是個男人……”

這話剛一出口,錫若立刻就後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七喜已經不是“男人”了……

可是七喜聽見錫若的這句話,反倒擦了擦臉說道:“大人說得對!我是不該動不動就掉眼淚。”說著又凝視著錫若說道:“在這宮裏頭,也隻有大人真把我跟其他的太監當個人看待,有時候還會在主子們麵前替我們兜攬錯處。大家麵上雖然不說,可是背地裏都誇您是個有菩薩心腸的人。我伺候您,固然是因為八爺的吩咐,可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的心!”

錫若聽得心裏一陣熱乎乎的,連忙一把拉住了七喜說道:“你別說了。總歸是我今天說錯了話,改天等我病好了,一定特置一席給你賠罪!”

七喜擺擺手說道:“不敢當。有大人的這份心就夠了。”說著又走到門邊屏息靜氣地聽了一會,這才走回來說道:“這麽多年我一直在邊上看著,覺得您雖然聰明,卻終究還是心腸太軟。我不願意看見您這樣的一個人,為了阿哥們的皇位之爭,最後落到不如意的地步。所以我就對自己說,隻要我七喜在乾清宮裏杵著一天,就要護您的周全一天。”

錫若聞言隻能苦笑。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似老實沉默的七喜,心裏頭竟然藏著這麽多話,便拉著七喜在桌邊坐了下來,又給各自倒了一杯茶,準備聽七喜難得的長篇大論。

七喜接過錫若手裏的茶,道了聲謝後呷了一口,才又接著說道:“我是個太監,這輩子已經是個廢人,也沒讀過多少書,可是‘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也還是知道的。我瞧著您對十四爺,仿佛也是這份心思,可七喜還是要勸您一句,皇子終歸是皇子。他們就算在鬥爭當中失勢了,落敗了,也始終是龍子鳳孫,天家骨血,好歹也能留一個全屍,可是他們身邊的人,不是淩遲就是處斬,甚至死得更慘。”

錫若聽得心裏陣陣發寒,卻也不得不承認七喜說得有道理。其實七喜的這些話,他心裏頭何嚐沒想過,隻是從來沒有人對他說得這樣明白透徹。他對七喜和其他太監好,其實也隻是同情他們處在紫禁城這個社會的最底層,另外也未嚐沒有幫助自己在紫禁城裏站穩腳跟的意圖,想不到卻換來七喜的一片真心相待,讓他簡直無地自容地想要撞牆。

七喜見錫若麵露愧色,卻安慰他道:“大人不必因為我的話而有什麽負擔。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大人,我也得不到八爺的重用,在乾清宮也不能混到今天的樣子。凡事有果必有因,大人隻需和從前一樣,一切順其自然,在有些事情上多留點心就更好了。七喜相信,蒼天一定會庇佑好人的。”說罷端起錫若遞給他的茶杯一飲而盡,又端起剛才送藥碗來的托盤,朝錫若伏了伏身子,就和平常一樣,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錫若卻坐在原地發怔。他原以為自己在皇宮裏混了十年,不說全部,至少也看懂了紫禁城的八分,如此才知道,原來自己看到的,仍然不過是這座深宮大院的表皮而已。這裏看似平凡甚至是低賤的每一個人,他們每個人其實都有著自己的想法、貪念和,或許也都有著自己拚死也不願意去忘記和打碎的東西。想著想著,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汗流浹背,連裹著棉被捂汗都省了。

“你怎麽不在床上待著,反倒坐在這裏發呆?快躺回去!回頭病得更重了,又說是爺害的你!”

錫若一聽見這個聲音,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愁容,轉過頭朝門口處正大跨步進來的人笑道:“難道不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