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謁陵
第56章謁陵
康熙四十八年十二月,錫若跟隨老康來到盛京,拜謁清朝皇室的祖陵。
從康熙三十七第三次東巡起,老康的祭陵活動就改為先祭永陵,再祭福陵和昭陵,時間也縮短為兩天,並親到陪葬墓祭酒。錫若跟著老康在一片大大小小的陵墓中間溜達,又正趕上盛京降下來一場大雪,他雖然凍得臉色發青,卻也覺得這銀裝素裹的天地別有一番情趣。
錫若懷裏揣著當年剛見十四阿哥的時候他塞給自己的銅手爐,一邊陪著康熙慢慢地在雪地裏走著,腦子裏想著的卻是那天雍親王在明珠府裏說過的話,不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老康聽見身後的歎氣聲,頗有些奇怪地轉回頭來問道:“真難得見你唉聲歎氣的。遇見什麽麻煩事了?和朕說說。”
錫若陪在康熙身邊日久,益發地對這個千古一帝萌生了親近之意,隻覺得康熙大部分時候都像是一個慈祥睿智的長者,而非一張口就能要了千萬人腦袋的古代皇帝。
錫若不敢照直說自己是在擔心雍親王將來會對自己不利,便隨口說道:“隻是因為來到這裏,遙想肇祖、太祖和太宗當年的事跡,有些感慨罷了。”心裏卻想道,其實他們具體幹過些什麽,自己可是模糊得很。不過老康同誌向來愛痛說他們家的革命家史,不怕他不給自己補課,嘿嘿……
果然老康聽他這麽一說,立刻露出一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開始大談愛新覺羅氏創業的艱辛。錫若倒是恭恭敬敬地聽著,權當是免費上了一堂曆史課,主講的還是老康師傅,這要擱在二十一世紀的清史研究所裏,還不得被人羨慕死?
老康興致高昂地說了半天,一回頭瞥見錫若正凍得“簌簌”發抖,不禁失笑道:“你這麽個年輕人,怎麽比朕還怕冷?”
錫若抱著胳膊,牙齒上下打架地說道:“奴、奴才第一次到盛京來,不、不習慣!”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在現代冬天到處都是空調暖氣,至不濟也有一個電爐子烤著,哪能凍到這份上啊?回頭禦膳房也不用預備冰凍耳絲了,直接把他拉過去切絲裝盤兒得了。真TNND凍死人了!
老康看著錫若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憐憫,便命李德全把手裏捧著的、原本是預備著給自己穿上的那件厚貂裘,蓋到了錫若的身上。錫若被那件暖洋洋的貂裘一裹,差點沒感動得大叫“老康同誌萬歲”起來。
老康被錫若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逗得笑了起來,又同他說了幾句閑話,聽錫若說起他家那個遊樂園裏亂糟糟的情形,忍不住又笑了一場,卻相當不厚道地拒絕了他把蘿卜頭都引進紫禁城來的企圖。錫若有些沮喪地轉開頭,卻看見前不久被老康罷免了的大學士馬齊領著幾個黃頭發、藍眼睛的老外向這邊走來,不覺站住了。
錫若清楚地記得,這一年春天的時候,馬齊因為私下串聯群臣保舉八阿哥為太子的事情,被老康下令拘禁,諸王大臣甚至議馬齊當斬,雖說過後老康又說冤枉了他,把馬齊放了出來,可是沒想到這麽快,馬齊就又回到了老康的身邊,協助處理政務。看來這個胡子花白的前大學士還真有兩把刷子。
幾個藍眼睛的老外來到老康跟前,其中的一個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說,他是俄羅斯的XX侯爵,希望大清國皇帝陛下遵照兩國先前締結的《尼布楚條約》和《恰克圖條約》,準許兩國商人在市圈裏自由貿易往來。
因為那俄國人的名字實在太長,那老外又說得含混不清,所以錫若一時也沒聽明白,但是他說的要和大清朝展開互市(邊境貿易),錫若卻聽得一清二楚,立馬兒想起北京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幫倒爺來了,心裏不禁暗笑,想道原來“倒爺”的曆史這麽悠久了。
等馬齊和幾個老外走後,錫若見老康心緒尚好,便笑嘻嘻地說道:“我聽說老毛子那兒的冬天比盛京還冷,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熬過來的。”
老康嘴角含笑地說道:“昔日羅刹國侵據我大清疆土,我師困之於雅克薩城,本可立時剿滅,但是朕不忍加誅,反倒接受了他們議和的請求。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錫若偏頭想了想,問道:“難道是為了和他們做生意?”
老康嗬嗬一笑道:“這也是一方麵,但卻不是朕主要的用意。我天朝泱泱大國,地大物博,原本也不必指望從邊貿互市裏得到多少實惠。但是羅刹人悍野頑強,大清軍隊雖然在雅克薩之戰裏取勝,但是傷亡同樣不清,再加上你剛才說的,羅刹國地處高寒荒原,即便真的攻打下來也不易駐守。現在黃河連年泛濫,國庫空虛,從財政上來說,再和羅刹國開戰也對我大清國不利……”
錫若默默地聽著,心裏對老康的敬佩之情不覺又增加了幾分。這位勤政愛民的皇帝,一直到老年,還在兢兢業業地為國事操勞憂慮,宵衣旰食,偏偏他這二十幾個兒子裏頭,才能出眾者固然不乏其人,卻大都忙於爭位奪嫡的“大業”,也難怪這位千古一帝晚年的心境,竟會如此淒涼了。
錫若想起太子被廢之後,老康曾經痛心疾首地對自己說道:“天底下又有哪家的兒子,會對父親的重病,兄弟的夭折毫無哀戚之情。這就是朕的太子!朕親自挑選,一手栽培了三十餘年的太子!”
錫若緊了緊身上的貂裘,不願意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就朝老康笑道:“和老毛子在雅克薩打仗的事情,奴才也聽說過。皇上采取的是恩威並用、剿撫兼施的方略,先對老毛子嚴辭警告,警告無效後,才發兵反擊。反擊時采取先掃外圍,然後水陸並進,三麵包圍,一麵堵截,斷其外援的戰法,迫使老毛子困守孤城,最後攻克之。”
這原是錫若從老爸留下的那一櫃子藏書裏看來的,現在說出來倒是絲毫不爽,想了想,他又順手拍了老康一記馬屁,說道:“皇上遠在千裏之外,卻運籌帷幄料敵機先,奴才實在佩服得緊。”這倒也不全是假話。
中俄的這段戰史,《鹿鼎記》裏也曾經提到過,隻是老康不像書裏寫的那樣曾經親臨前線指揮,而是坐鎮在後方運籌帷幄。隻不過錫若沒有說出口的是,當時駐守雅克薩的俄軍僅數百人,而彭春和薩布素兩次出征雅克薩,第一次帶兵約三千人,第二次帶兵兩千餘人,兵力眾寡及遠近勞逸之勢一目了然,然而圍攻數月竟不能全殲或攻取,中俄兩國誰槍械精良,練兵有方自不待言。
錫若曾經不止一次向老康提起,西方落後於大清國的地方固然不少,可是他們的發展卻非常快,在很多實用科學技術的開發上甚至已經領先於東方。如果先進的西方科技僅深藏於內廷,於國計民生又有何益?
隻可惜說歸說,老康照舊囑咐錫若國學才是根本,要他好好研讀聖人的經典,做個文武全才。這個錫若倒也沒有什麽異議,隻是在他看來,老康對孔孟程朱那一套的迷戀與提倡幾乎超過任何漢人皇帝。他不但追加孔子的尊號,親自去曲阜朝聖,首開經筵製度;而且重新啟用明末聲譽已經敗壞的理學等等,對於漢族封建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是兼收並蓄,連糟粕也一並吸收了進來,甚至還開創了年年表旌殉節守誌的“節婦”、給銀建坊的常例。
對於這些東西,作為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的錫若自然頗不以為然,所以他在上書房裏的功課總是不上不下,讓親自指點他念書的老康徒呼奈何。錫若卻暗想道,反正我說的話你也好些聽不進去,大家正好扯平,便又樂顛顛地繼續他在大清朝的胡混生活。
老康痛說一番革命家史下來,似乎心緒好了不少,瞥眼看見錫若又是一臉跑神的表情,忍不住拍了他的腦袋一記,斥道:“朕說話,你怎麽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
錫若哆嗦了一下,連忙陪笑著說道:“奴才方才是在回想雅克薩之戰的情形,故而走了神。”可不敢說自己是在肚子裏拚命地腹誹老康。
老康看著錫若點了點頭,說道:“看來沒白送你去豐台大營裏曆練一回,倒是長了些心思。”
錫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緊跟著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老康見他實在凍得不行,轉頭朝四周看了看之後,朝李德全說道:“起駕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