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一章(2)

田曉堂出門去上班,一邊開車一邊琢磨著:昨晚華世達約他出去,分明是想告訴他自己將要過來做局長的,究竟是出於什麽顧慮,一直憋著不願講呢?難道是因為華世達後來意識到,自己和他田曉堂已由朋友關係變成了上下級關係,再在他麵前提前透露自己的職務變動就不那麽合適了,會顯得自己沉不住氣,胸無城府,有失上司的尊嚴和風度?

田曉堂突然想起兩年前,華世達在戊兆縣政府的辦公室裏,摘下“麵具”對他說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記得華世達當時是這麽說的:“現在做基層工作,真是難哪!為了顧全大局,照顧好方方麵麵的關係,我們不得不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甚至忍辱負重!說句心裏話,有時實在太窩火,真想撂下擔子不幹了!”那時,華世達在他麵前是多麽坦誠、直率,一點也不掩飾,一點也不設防,令他深受感動,並引為同道。可現在,華世達卻變得瞻前顧後,欲說還休。

田曉堂進了辦公室,剛坐下來,突然想到,華世達昨晚之所以不肯說出那句關鍵的話,隻怕也是考慮到自己的調任尚在走程序,先泄露出來畢竟不大妥當。因為目前隻是市委常委會提了名,還沒有經過市人大表決並任命。盡管人大表決很少有通不過的,但在程序未走之前,也不能說就是十拿九穩了。所以華世達謹慎一些,也不是沒有必要。

田曉堂呷了幾口茶,心想應該趕快把華世達來任局長的消息告訴包雲河。盡管他不報信,包雲河也會通過其他渠道獲知,不過在心裏難免會怪罪他。與其讓包雲河怪罪,不如在第一時間通報一聲。

田曉堂來到包雲河家,楊大姐給他開了門。田曉堂一踏進玄關就問:“包局長呢?”

楊大姐笑笑說:“他在給金魚喂早餐呢!”

田曉堂不由一愣,步入客廳,看見靠牆邊多了一隻碩大的魚缸,數十尾漂亮的金魚浮遊其中,包雲河正佝腰站在魚缸旁。

田曉堂笑問:“您什麽時候有了這份雅興?”

包雲河道:“我外甥見我在家閑得發慌,前兩天買了這魚缸和金魚送過來,說是給我找個樂子。”

田曉堂噢了一聲,下意識地想起了包雲河那個在紫煙路28號省委宿舍大院站崗的外甥。他想,包雲河也許有幾個外甥,這個買來魚缸和金魚的外甥應該不是當兵的那位吧。

包雲河從魚缸邊踱著碎步走過來,一邊招呼田曉堂在沙發上坐下,一邊道:“你不說,養了幾天金魚,我已有了不少心得。你看這金魚,每天隻吃一丁點食物,沒有其他需求,卻優遊自在,神仙一般。其實,人又何嚐不是如此,活得簡單一些,單純一些,少些貪欲,多些曠達,反而會更加快活、自由。可這世上,偏偏有人封侯恨不授公,授公恨不稱帝,稱帝恨不長生……唉,欲壑難填啊,真是可怕!”

田曉堂笑道:“是啊,西方有一種觀點,認為所謂的幸福,是一種經過節製了的滿足。要想幸福,就必須過有節製的生活。所以發達國家一些富人為保持內心的平衡,寧願捐出大量的金錢,甚至給子孫一紋銀兩也不留。”他暗暗揣度,包雲河是在反思這大半輩子的成敗得失嗎?

包雲河談興甚濃:“老話說得好,知足常樂。思量風雪苦,和暖便是福;思量應酬苦,閑居便是福;思量行路苦,安坐便是福;思量孤獨苦,有家便是福。明朝有個叫胡九韶的人,每天晚上焚香頓首,感謝上天賜他一日清福。他老婆問,一日三餐吃的都是菜粥,哪來的清福啊?胡九韶說:‘吾生無兵禍,家無饑寒,榻無病人,門無訟事,非清福而何?’你看看,你看看,懂得了知足,就會有享不盡的清福。”

田曉堂點點頭,暗想,包雲河仕途受挫,苦捱數月,受盡煎熬,痛定思痛,方有這番轟轟烈烈的大徹大悟。說完閑話,田曉堂這才告訴包雲河,昨天下午市委常委會已提名新局長人選,是華世達。包雲河麵露驚訝之色:“這麽快就定了?”田曉堂說:“嗯,消息應該是準確的。”包雲河臉色漸漸有些難看起來,說話就有點語無倫次:“這麽快就定了啊。噢,華世達……華世達過來……那他這兩天豈不就要上任?”田曉堂說:“那倒沒有這麽快。人大的程序還沒走呢。”包雲河拍拍腦門道:“對對,政府組成部門的一把手,還須市人大表決任命呢。”田曉堂說:“不過,我想不用半個月,程序就會走完。”包雲河輕輕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沉默良久,方才緩緩說道:“調華世達過來,比讓李東達上來,倒是強多了。”

田曉堂沒吱聲,暗想包雲河對現任代理局長李東達的宿怨,看來真是銘心刻骨了。

返回單位的路上,田曉堂一直在回想包雲河得知那個消息之後的反應。包雲河先是很驚訝,然後就顯得十分失落,在他麵前幾乎都有些失態了。顯然,包雲河感到很意外。

昨天包雲河去省城找了前任省委書記丁書記等幾位領導,看樣子收獲頗豐。也就是說,包雲河的問題隻怕很快就會了結,包雲河希圖還謀個差事的願望也有可能很快實現。包雲河當然不會奢望繼續做局長,但肯定會盼著在免去他的局長職務,研究新局長人選的同時,一並落實他的新去向。不然對他隻免不任,他的處境是不言而喻的。而眼下,隻聽說華世達來做局長,卻不見包雲河的任何消息,包雲河已經落入這種不尷不尬的境地,難怪剛才會那般失態了。

又想剛進門時,包雲河對他大談做人要少欲寡求、知足常樂、安享清福,可一講華世達要來履新,包雲河馬上臉色大變,剛才高談闊論時的那份淡定和從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來包雲河表麵上的淡泊、超然不過是刻意裝出來的。

包雲河剛才跟他裝淡泊、超然時,其實心情是很不錯的,因為昨天跑了一趟省城大有收獲。一個人大概隻有心情好時,才會萌發野心與。隻有有了野心與,才樂於故作淡泊、超然。由此看來,野心、是裝淡泊、超然的資本和條件,否則底氣從何而來!隻是現如今,包雲河虎落平陽,遠非當年,其野心和已十分有限了。

回到局裏,田曉堂一邊上樓,一邊想起了《官場現形記》中的一則小故事,說一位官人做官上了癮,在進入彌留狀態時依然想過官癮。於是兩個副官站在房門口拿出舊名片,一個副官念“某某大人到”,另一個副官就念“老爺欠安,擋駕”。如此過了一把官癮,這位官老爺才心滿意足地去見閻王。

田曉堂暗想,如今都說賭癮、毒癮、網癮不好戒,其實最難戒的是官場中人的官癮,一不小心染上幾乎無藥可救。包雲河隻怕就是屬於那種官癮難戒的人。數月前,為了爬上副市長的高位,他不惜劍走偏鋒,捐出40萬拒收的禮金,以期引起上級領導的關注,可謂處心積慮,機關算盡。不想此舉卻招人忌恨,在一番窮追猛打之後,終被拉下馬來,不僅原有的官位難保,而且還有可能失去更多。驚恐之際,他使出渾身解數,動用多種關係,總算化險為夷。剛剛緩過氣來,就又挖空心思爭取謀個小官差了。經過一番不懈努力,看來已有了些眉目。大官帽弄不到手,小官帽也要攥一頂在手上,有頂再小的官帽總比手中空空如也要強得多。這大概就是包雲河的邏輯,也是所有做官成癮者的邏輯。

田曉堂重新坐到辦公室裏,卻根本沒法靜下心來看文件材料。他又想到,戊兆縣局局長、他的師妹薑珊隻怕對華世達的變動還不知情,不妨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這麽想著,他就用桌上的座機給薑姍撥了過去。電話通了,田曉堂聽見她那邊有些嘈雜,就說:“薑姍好。你在哪裏忙?怎麽聽起來那麽吵?”

薑姍低聲道:“你稍候,我出來跟你說。”

數秒鍾後,薑姍的聲音傳了過來:“師兄你好。我正在村裏跟群眾對話,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的,現場就特別熱鬧。”

田曉堂問:“你跟群眾對什麽話?”

薑姍道:“你不知道嗎,昨天下午那個二黑子和他們村的三十多個村民又上訪到了市裏,華縣長趕過去做了兩個多小時的工作才把他們勸回來。華縣長打電話要求我們局裏深入到村裏來,耐心細致地做些疏導工作,免得他們動不動就往市裏跑。可問題擺在那裏遲遲不處理,光憑兩塊嘴巴皮怎麽能讓群眾服氣啊。當然,華縣長讓我們跟群眾磨嘴巴皮也是出於無奈,因為這個事要真正解決,還得依靠市局,華縣長也拍不了板。”

田曉堂不由笑了起來,說:“我看過不了兩天,他就可以拍這個板了。”

薑姍訝然道:“此話怎講?莫非華縣長要調過去做局長?”

田曉堂說:“昨天下午的市委常委會,剛研究了這事。”

薑姍嗓音裏帶著興奮:“太好了,太好了。華縣長去做局長,真是再好不過。”

這話就顯得有些孩子氣了。田曉堂故意問道:“華縣長來做局長有什麽好?”

薑姍跟他說話很隨便,沒細想就說:“首先,由縣長調任局長,算是做上了真正的一把手,雖未提拔,實屬重用,這對華縣長個人來說是一件喜事。華縣長這人很正派,很公道,是位難得的好領導。他能去做市局局長,對全局上下都是一件幸事。”

田曉堂覺得薑姍說得頗有道理,隻是她說這是華縣長的喜事,可昨晚與華世達見麵的過程中,始終沒有看到華世達流露出一絲受到重用的喜色,這實在有點奇怪。

薑姍接著道:“再說,我自己也存有一份私心。現在,我最頭疼的就是這個‘潔淨工程’,就連做噩夢夢見的都是村民在圍著我纏訪。華縣長做了局長,這事就有望盡快得到妥善解決,我就不用再頭疼,再做噩夢了。而且,華縣長做局長,今後我的工作環境也會寬鬆一些,做起事來肯定比以前舒心多了。”

薑姍顯然沒把他當外人,跟他說的都是心裏話。田曉堂開玩笑道:“你的苦日子快要熬到頭了,也要祝賀你呢!”

薑姍笑道:“哪有你這樣祝賀人的。哎,你這次該不會有什麽變動吧?如果你高升了,當然可喜可賀。不過,要是你提拔走了,那對我來說則是不可估量的損失。來了一位老領導當局長,卻走了一個師兄,那等於又扯平了,我在市局還是隻有一個靠山!”

田曉堂感覺心頭暖融融的,忙說:“我哪有機會提拔出去呀。你放心,我會堅守現有崗位,繼續革命,繼續做你的靠山。你現在可是有兩個靠山了,嗬嗬。”

薑姍說:“那太好了。不過,你能提拔出去當然更好。我也不能太自私,為了自己而巴望你老待在市局原地不動。”田曉堂索性放開了說玩笑話:“能跟你這位師妹兼下屬共事,我已很知足了。提不提拔,調不調動,都無所謂的。”

知道他是開玩笑,薑珊聽後還是沉默了半晌,大概是受了些感動。再開口時,她把話題岔到了別處:“這下好了,我接下來跟村民對話,就有底可交了。我告訴他們華縣長馬上要過去當局長,解決這個老大難問題已是指日可待。”

田曉堂忙說:“你千萬別這麽講。華縣長出任局長這事,目前程序還未走完,消息尚未公布,暫時還不宜大肆宣揚。”結束了和薑珊的通話,剛擱好話筒,座機就響了起來。是李東達打

過來的。李東達說:“怎麽老是占線呢?你一直在打電話?你過來一下吧。”李東達在電話中完全是一把手的口氣。田曉堂放下話筒想,看樣子李東達好像還不知道局長人選已經敲定,不然他就不會再是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了。

被抽調去參與創衛迎檢

田曉堂過去後,李東達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卻仍然盤踞在高背轉椅上,邊喝著茶邊說道:“有兩個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田曉堂笑笑道:“您安排吧。”李東達放下茶杯,說:“你也知道,最近雲赭的頭等大事,就是爭創省級衛生城市。再過50多天,省裏就要來檢查考核。為打好最後的攻堅戰,確保一次性創建成功,市委、市政府準備成立創衛迎檢指揮部,由唐書記親任指揮長,韓玄德副市長任常務副指揮長,統一指揮和督辦各項迎檢工作。指揮部下設若幹個工作組,從各個部門抽調人員辦公。我們局裏派誰去最合適呢?我考慮了一下,還是非你莫屬。我跟韓市長匯報,韓市長也說他的想法,正是抽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