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第十六章(1)
臨終前殺死一大批人
太子朱標去世
朱元璋正站在屏風前,秉燭看著那些紙條,看了一會兒回到案前,拿起筆再寫紙條:
“黃河決口,陳州十一縣賑災。”
“下詔軍士以十分之七屯田。”
“遣內官赴陝,以茶易馬。”
最後寫上一張“將黃冊發六部閱。”寫完後,他隨手翻了翻剛剛送上來的全國賦稅黃冊,上寫:全國一千零六十八萬四千四百三十五戶,丁口五千六百七十七萬四千五百六十一人,這是洪武朝的最新統計。
突然外麵響起重重的腳步聲,朱棣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上來:“父皇,太子他……”一邊說一邊已下來眼淚。
朱元璋手中的筆落地了,他搖晃了幾下,問:“他,他走了?”
朱棣迸著哭聲說:“是,亥時歿的。”
朱元璋喃喃地說了句:“這不是天喪朕嗎?”忽然雙手抱頭,號啕大哭起來。這是洪武二十五年夏四月丙子(公元1392年5月25日)。
京官正陸續前來吊喪,在哀樂和僧眾的一片念經聲中,個個麻衫麻履在靈前跪拜,太子妃常娥及太孫朱允炆等在守靈。
藍玉也來上香哭靈。他看見了朱棣,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們來到靈堂外麵的小憩處。
藍玉和朱棣站著,一人端了一盞茶。藍玉說,老年喪子,是人生最大不幸了。朱棣說:“可不是,父皇這幾天天天哭,明顯比以前衰老了。”藍玉問他立太子的事是否議過。
朱棣說:“現在哪顧得上。”
藍玉悄聲說:“誰都知道,秦王、晉王無德無行,若不是太子和皇後護著,早廢了。皇上經常說,隻有你燕王威猛、幹練,酷似他的風格、作為。你自己不好說,我可以邀集若幹老臣,上一個奏疏,請皇上立你為太子,如何?”
朱棣大吃一驚。他首先疑心是朱元璋或者太孫朱允炆指使他來試探的。朱元璋雖然器重朱棣,卻不希望他奪位篡權,這一點朱棣再清楚不過了。為了一點小事,朱元璋曾對他起過疑心,甚至幽禁過他,他豈能輕易吐露心聲?
朱棣說:“你怎麽說這話!我上有哥哥,下有侄子,你不知道嫡長子繼承製嗎?切莫再多言!”說畢急匆匆走了。
藍玉心裏罵道,假正經,你心裏怎麽想的,誰不知道。
太子一亡,立刻顯出立新儲君的急迫了,不等朱元璋著急,已有幾十個大臣上奏折請求速議了。朱元璋不得不一邊承受著喪子之痛,一邊在華蓋殿問計於群臣。
湯和出班奏道:“國不可一日無儲,是該立太子的時候了,請聖裁。”朱元璋顯得很憔悴,坐在龍椅裏人也顯得瘦了一圈。他說:“朕頗費思量,各位愛卿以為立誰為好?”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出聲。更多的人在揣度皇上的心思,朱元璋很可能在太子病篤的時候就考慮到後事了,到底誰是他心目中的人選呢?
見眾人都緘口不語,朱元璋問:“怕什麽?為什麽不敢直言?劉三吾,你先說,你是以直言出名的。”
劉三吾便出班奏道:“回皇上,關於立嗣,大臣們並非沒有主意,隻是顧及到陛下,怕說出來與陛下所想相左,因此不敢說。”
朱元璋說:“有這事?那你坦坦翁說說,誰是朕心目中的皇儲?”
“燕王。”劉三吾快人快語地說出來。
朱元璋聽到大臣們在低聲議論,交頭接耳,便環視一周後,語調平和地問:“燕王怎麽樣?可孚眾望?”眾人都避開朱元璋的目光不出聲,不出聲便是反對,朱元璋明白。
朱元璋說:“朕並沒割你們舌頭啊!平日私下裏長舌婦一般,這時候倒啞了。”藍玉以為這是邀寵良機,搶先出班奏道:“臣以為燕王偉儀,有雄才大略,有當今皇上之風,堪立為太子。”
他的話引起了更多的議論,嗡嗡聲四起。
朱元璋說:“這很奇怪呀!你是太子妃的舅舅,你能不願讓允炆立為太孫嗎?你是在猜度朕的心思討朕喜歡?”
藍玉說:“從情上講,臣與允炆更近,可從理上講,覺得還是立燕王為宜,這是從社稷考慮的,豈敢有私?”
朱元璋讚許地點了點頭,這使藍玉頗為得意。
劉三吾突然大聲說:“不可,萬萬不可。”
所有的人似乎為之一震,全都抬頭看他。朱元璋說:“你有何主張?”劉三吾說,皇孫世嫡承統,這是禮製所定,豈能隨心所欲更改?
朱元璋臉上頗有不悅之色,說:“社稷不幸,太子突然亡故,朕並不是不知禮法,但太子的兒子允炆太年輕,不諳事,還是立一個文武兼備的皇子為好,可安天下、造福於民。坦坦翁既知朕的心思,卻又違朕意,是何道理?”
劉三吾說,皇孫已成年,不是幼童,古往今來,兩歲、三歲登極的帝王也不少見,沒聽說一定要找個大的。皇孫又是太子正妃所生,嫡孫承繼大統,古今通理,如果立燕王為太子,那把秦王、晉王置於何地?不是廢長立幼嗎?這是隱患,皇家大忌,他勸皇上不可不三思。
朱元璋說:“坦坦翁到底是坦坦翁。朕已醒悟過來,就立允炆為皇太孫吧。”大家沒想到朱元璋轉得這麽快。但總是合了禮儀,避免了非議,於是山呼萬歲,齊頌皇上英明。
湯和也說:“這是社稷萬民之福。”朱元璋斥道:“方才你們這些話都哪去了!”眾卿雖不敢搭言,一場危機總算過去了。好多人才知道,這才是朱元璋本意,最窩囊的是藍玉,拍馬拍到馬蹄子上了。
朱元璋說:“各位愛卿憂慮的,朕也不是沒想過,朕打算請人編纂一部《永鑒錄》,把曆代宗室裏各王謀反的事寫進去,頒賜給諸王,以為警戒。”湯和說:“這樣,國家幸甚,內亂比外侮更傷國本啊!”
由劉三吾主持編纂的《永鑒錄》很快成書了,送到皇上手中,朱元璋為《永鑒錄》題上了書名。
郭寧蓮看了看這部書,認為多餘,咱家的子弟不會這樣自相殘殺的。朱元璋說:“水不來先築壩,總有好處的。”
郭寧蓮見案上有一本翻開的書,行間畫滿了紅杠、眉腳處到處是密密麻麻的批語,就問:“皇上看什麽書,這麽用心批注?皇上年事已高,別過於勞累才好。”
朱元璋掩飾地把那部書移開,用另一本書蓋住,郭寧蓮偏偏又抽了出來,朱元璋的臉色登時變了,吼了一聲:“放下,朕準許你看了嗎?”郭寧蓮叭地扔下,不屑地說:“這是什麽嗎?”隻有她敢跟朱元璋對著發脾氣。朱元璋又緩和下來,說:“朕不是對你。這是朕下令銷毀的一本書。”
郭寧蓮道:“不就是一本書嗎?能怎麽樣?比造反還可怕?況且皇上說過,天下沒有無用的書,開卷有益呀。”
朱元璋無奈地告訴她,這個不同,這是一部從頭到尾罵他朱元璋的書,在這部書中,他成了殺功臣,奪民女……總之,是暴君,書裏說,每天大臣上朝都得跟家人訣別一次,因為上了朝能不能回來,誰也心中沒底,隻要洪武皇帝的玉帶向下一拉,就要殺人了。
郭寧蓮道:“這是什麽人,這樣陰損啊!啊,我猜到了,定是胡惟庸奸黨裏漏網之人。”
“還真不是。”朱元璋說,這人叫李醒芳,失蹤多年了,自己一直在找他,但是不知道他躲到哪裏,竟然寫了這樣的書抨擊自己。
“這不是為皇上畫禦影的畫師嗎?”郭寧蓮想起來了。不過她不解,他為什麽這麽恨皇上?事出有因吧。
朱元璋不想道出隱情,隻是說:“文人嘛,有幾個有德行的!朕何嚐虧待過他。”
郭寧蓮又揭了老底,和楚方玉有關吧?她早聽說了,楚方玉和他是青梅竹馬,又是文友,楚方玉後來的結局,大家心裏都有數。
朱元璋說:“我都老了,還說這些千年穀子萬年糠的幹什麽?”
郭寧蓮趁機進言:“皇上年紀大了,宜多靜養。我冷眼看,擄來的元太子妃不是個安分的人,在後宮亂竄,不懂禮儀,還公然抱怨你至今不封她為妃嬪。”
朱元璋說:“她不懂禮儀,你教教她嘛,你是六宮之主呀。再說,她是外族人,你也用不著用咱們的一套來約束她。”
郭寧蓮說:“我怕又是一個達蘭,狼肉終究是不能貼到——”說到這裏忽然打住,自己忍不住笑了。
朱元璋也笑了:“好啊,你敢罵朕是狗?”
“我什麽時候罵了?”郭寧蓮說,“是皇上自己罵出來的。”
朱元璋說:“民間這句話朕聽過,狼肉貼不到狗身上。”
郭寧蓮說:“這隻是個比喻。”停了一下,她又說,“這個蒙古女人太妖冶,又是藍玉進獻的,未必是好貨。有人看見藍玉趁太子喪禮期間溜進過仁和宮。”
這可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一個郭惠,藍玉已經給皇上扣了一頂不大不小的綠頭盔,難道這次又為他朱元璋預備了一頂綠帽子?這麽一想,朱元璋的血呼地湧上了頭,太陽穴的青筋簌簌亂蹦。
無形中,明裏暗裏,仁和宮那裏加了好多太監,太子妃常娥覺得這像是對著她舅舅藍玉來的,便急忙出宮去見這個狂傲不羈的大將軍。
藍玉接待突然走進來的常娥,有點吃驚:“有事你叫我進宮就是了,怎麽跑出來了。”
常娥目視左右不語,藍玉會意,對環立四周的丫環仆人揮揮手,人們都退了出去。藍玉有點緊張,問:“出了什麽事嗎?太孫好吧?皇上對他好吧?”常娥點頭。
藍玉猜測太子妃常娥是來興師問罪來了。是啊,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不力主親外孫繼大統,卻主張立毫不相幹的燕王為太子,這確實有點說不過去。能承認自己判斷失誤,沒有號準朱元璋的脈嗎?
果然,常娥開口問道:“今天舅舅為什麽在父皇麵前主張立燕王為嗣呢?”
藍玉說:“這能是我的本心嗎?我是故意試探一下皇上。”
常娥點點頭說,她今天並不是為立不立太孫的事來的。她叮嚀舅舅得多加小心了,皇上對他似乎有所防備。
“是嗎?”藍玉一驚,說,“我把元太子妃都獻給他了,他還要怎麽樣?他說我什麽事?”
常娥說,皇上說他保過你,在胡黨案裏,有幾個禦史提過讓你連坐,靖寧侯葉昇不是舅舅的姻親嗎?而且元朝降將封績被你抓住了,你也沒報。
“這是沒報。”藍玉說,“小事一樁啊!”
常娥說:“如果後來封績不被胡惟庸收買,不派回北邊去勾結元朝援兵造反,也就沒事了。”
“這些是他親口對你說的嗎?”藍玉問。
“他怎麽會對我說這個。”她說,“是允炆告訴我的,太孫怕你給我添亂,叫我提醒你,老老實實地夾起尾巴來,皇上最重的一句話是,說你跋扈,腦後有反骨。”
藍玉麵露殺機,但擠出來的話卻是:“你放心吧,舅舅不會幹滅門事的。”有一件事,太子妃常娥話到嘴邊終於沒有出口,她羞於說,她能勸舅舅別去宮裏找那個北邊掠來的妖精拈花惹草嗎?可她走前不鹹不淡地提示了一句,沒事少在宮裏露麵,她不知藍玉聽懂了沒有。
藍玉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