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第十一章(1)

說殺就殺,說貶就貶

胡惟庸謀殺徐達

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的郭桓一案,對大明王朝的震動,遠遠勝於事情本身。朱元璋絕不容許他的臣子貪墨,胡惟庸被徐達咬了一口已膽戰心驚,皇上又單獨留下了徐達,焉知不是對付他的?

胡惟庸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他走出奉先殿時,竟失足摔了一跤。李善長看在眼裏,特地約了弟弟李存義一起過胡府去安慰幾句。

李善長要他別在乎徐達,“皇上這次殺了六部和地方大員那麽多,短時間不會再大興獄訟了,大家謹慎些為好。”

李存義說:“我看皇上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胡惟庸問:“怎麽個不一樣法?”

“多疑,”李存義說他誰也信不著,“連跟他起家的元老也一樣說殺就殺,說貶就貶。如果我們不留條後路,日後說不定怎麽樣呢!”

李善長說,怎麽留後路?他都這麽大歲數了,還把他請出來,是福是禍,都躲不了的。他提醒他們倆現在又結成兒女親家了,地位本來顯眼招人忌,更應慎而又慎才行。

胡惟庸嚐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他預感到皇上對他是引而不發。

李存義說:“看來,不能等著送死了。”

胡惟庸看了他一眼。

胡惟庸送李家兄弟上轎後,看見一個內廷小太監在二門那裏等他。胡惟庸忙把他拉到一旁。

小太監二乙來報告,徐達說了丞相一大堆壞話,他說不該將那些犯官殺得太快,一定能把胡惟庸牽扯出來。

胡惟庸咬牙切齒地說:“這老東西。”

二乙又說:“徐達說你包藏禍心,有好多事不向皇上報告,專權。正好劉基上了一份遺書,說你日後必反。”

胡惟庸驚道:“皇上怎麽說?”

二乙說:“皇上隻說了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胡惟庸臉色越發不好看起來,他對跟過來的管家說:“賞他兩貫餞。”自己先進門去了。

前門拒虎,後門進狼,胡惟庸惱恨自己流年不利,犯小人。從前是劉伯溫總與他過不去,好歹這根刺拔出了,又蹦出個不要命的徐達。這根刺不拔,他沒有好日子過,徐達不比別人,他的資曆、地位、功勞,都是獨一無二的,他說話的分量也舉足輕重,對胡惟庸的危害也最大。

他輾轉反側了一夜,終於想出了一個除刺的辦法,他要買通徐達跟前的一個人。

這天散朝後,渾身疲軟的胡惟庸半躺在榻上,門人領了一個壯實漢子進來,胡惟庸客氣地坐起來,對侍從吩咐:“給福壽倒茶。”

這個福壽就是徐達府上的把門人。

“小人可不敢當。”福壽莫名其妙地看著胡惟庸,“不知丞相大人叫我來有什麽吩咐?”

胡惟庸說:“你坐。你在徐達府上幹什麽呀?”

福壽道:“把門。”

“很辛苦啊,”胡惟庸又問他把了幾年門。

“六年了。”福壽答。

“這麽長時間?”胡惟庸抱打不平地說他府上把門的,“過了三五年,早都放了七品知縣了,這徐達,太刻薄下人了。”

福壽卻毫無怨言,稱自己也隻會看門,“當縣太爺,我還打怵呢,不會過堂審案,不是誤事嗎?”

“你真是個老實人。”胡惟庸說,“你到我這來,給我當貼身保鏢,每月給你二十兩銀子,怎麽樣,來不來?”

福壽說:“丞相大人看上我什麽了?我哪值這麽大價錢啊?”

“你樂不樂意吧?”胡惟庸說。

“這麽抬舉我,哪有不樂意的。”福壽笑道:“隻是,徐大將軍待我也挺好的,我總得好好說一聲,不然對不起人家。”

“隨你。”胡惟庸又問他成親沒有。

福壽說:“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誰肯跟我呀!”

胡惟庸拍了拍手,立刻走出來十多個花枝招展的丫環,胡惟庸問福壽:“你看她們美不美?”福壽隻看了一眼,就低了頭,臉通紅。

胡惟庸揮揮手,讓她們下去後說:“這些人當中,你隨便挑,選中哪個,哪個就是你媳婦,成家的一切,你不用操心,我來管。”

福壽受寵若驚,又百思不解地問:“我福壽是個什麽人物啊,值得丞相這麽為我操心?莫不是胡丞相有什麽事要我辦?”

“你真是個聰明人。”胡惟庸說他有一個仇人,想請福壽幫他除掉。福壽點了點頭,說:“行。其實,丞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想除掉誰,抓起來關進刑部大牢不就完事了嗎?還用自己操心?”

胡惟庸說他的這個仇人不是隨便能抓、能殺的,皇帝也讓他三分。福壽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說,說,徐,徐大大將、將軍?”胡惟庸點點頭:“不然就不請你了。”

福壽的頭搖得同貨郎鼓似的,連連說:“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對他下手。”

胡惟庸問:“為什麽?”

福壽說:“人得講良心啊,我跟了大將軍這麽多年……”

“跟了六年,不還是個把門的嗎?”胡惟庸不屑地說,“把門的狗而已,他有什麽良心!”

福壽說:“反正說什麽也不行,丞相另找別人吧。”

胡惟庸放下臉來:“你不幹,你還能走出我的相府嗎?”

福壽傻了:“丞相……”

胡惟庸又笑了:“你就是出得去,你回到徐達那裏也沒命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福壽惶惑地盯著他。

胡惟庸告訴福壽:“徐府裏有我的耳目,你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之中。你不下手,我的人就會把你的事告訴徐達,我事先寫了一封叫你下手殺他的信,把這信往徐達手上一交,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想想吧。”說罷,胡惟庸伸了個懶腰走了。

福壽當然也想得銀子,說上一房親事,可那代價是殺自己的主人。他當然不能幹。不幹自己就得罪了丞相,胡惟庸要處置他這麽個小人物,不和撚死個螞蟻一樣嗎?福壽好不犯愁,便買了一斤酒,也不吃菜,在門房裏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來,一邊喝,一邊暗自嘀咕:“你怎麽能賣主求榮呢!”

夜裏,徐達騎馬歸來,卻見大門緊閉。

隨從大叫:“反了!看見將軍回來,怎麽不開門?”隨從跑到門房一看,福壽還在喝酒,已喝得東倒西歪,還在喝。隨從上去打了他兩個嘴巴,福壽才醒過來,問:“大,大將軍回來了嗎?”

隨從不理他,自己去開了大門。徐達大怒,叫人把福壽押到了大廳裏,徐達要教訓教訓這個不守規矩的人。

福壽跪在他麵前,徐達說:“你跟我不是一年半年了,怎麽連規矩都不懂了,當班看門的時候喝起酒來?”

福壽說:“小人心裏有事難過,是借酒澆愁啊!”

徐達笑問:“我倒想聽聽,我們福壽澆的是什麽愁啊?”

福壽說:“有人雇我來殺你,我不下手,他就要陷害我,說要借大將軍之手除掉我。我跟大將軍這麽多年,別人給我金山、銀山我也不能動心,也不能背主啊!”徐達沉吟了片刻,問:“想殺我的人隻有一個,胡惟庸,對不對?”

福壽吃驚地看著他:“我都告訴大人了,他再陷害我,你可千萬別信啊!”徐達說:“你說了實話,我還會信別人的嗎?”

福壽被徐達派到塞外藍玉那裏去謀差了,徐達並不在意胡惟庸的小手段。這天他有意繞遠路過胡惟庸相府前,隻見門前車水馬龍,來往的轎子不斷,大門洞開,門口放了收禮的紅氈桌子。

徐達拍拍大轎扶手,叫轎夫停一下。

落轎後,徐達問:“胡丞相家辦什麽喜事這樣賀客盈門?我怎麽一點信不知道,去打聽一下。”跟隨跑去問了,馬上回來說,胡丞相府中出了奇事,一口很深的古井裏忽然長出一棵竹筍來,躥出水麵十丈多高,因為稱奇,一傳十,十傳百,文武百官都來觀看賀喜。

徐達皺起了眉頭,隨從問:“進去看看?”

徐達說:“別掃人家興,走。”

大轎抬過去了,顯然胡惟庸得到了徐達路過的消息,帶兒子胡正跑出來,卻不見影,忙問門人:“徐大將軍呢?”

門人答:“停了一下又走了。”

胡惟庸悵然若失。李存義也來到了他身邊,這天六部九卿、五都督府、通政使司、欽天監、太醫院、行人司、禦史台、六科給事中、堂官、司官差不多都到了,胡惟庸還要親眼看看單子。一看,上麵隻有寥寥幾個人名,就說:“不對吧,怎麽才這幾個人?再說,這湯和什麽時候來過?”

李存義笑了,誰來了無須記,把誰沒來記下來了就全有了。這是沒來送禮的人名。

胡惟庸很讚賞他這親家辦事高人一籌。其實,長不長竹筍,是不是祥瑞之氣,都無關緊要,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借此看看人心,誰在他這邊,誰向遠,誰敢拗著他。

李存義提醒他,來的人也並不都是真心。

“那當然,”胡惟庸說,“有的是真心,有的是隨大流、有的是惹不起,有的是想巴結我,這也好,各懷心腹事,各念各的經。隻要他們怕我,諂媚我,都是好事。”

李存義也有隱憂,他說:“井中出祥瑞的事,皇上會不會忌諱?”

胡惟庸豈會拉這個空?他早上賀表了,他說:“這是大明王朝社稷之祥瑞呀!隻要文武百官不這麽認為就行。”

值錢的消息

朱元璋豈是那麽好欺哄的?當徐達上殿來告訴他,胡府門庭若市,京官們爭相去看井中竹筍時,朱元璋很淡然地笑笑,他捧著五彩群仙祝壽圖案的官窯茶碗,品著茶,說:“胡惟庸上了賀表,告訴朕他家井中長筍,是國家祥瑞之兆。井中有筍、有樹,這本來是可能的,井壁有土,就能生根。但這樣招搖,文武群臣都去觀賞、祝賀,還上禮,這就大不一般了,為誰祝賀呀?”

一聽朱元璋看得如此明徹,徐達放下心來,說起福壽的事,徐達不免在氣憤之餘也擔憂起來:“胡惟庸既已買通我的門人對我行刺,可見他心懷不軌,劉基一口咬定是胡惟庸唆使禦醫害了他,也不是空穴來風,陛下對他不能不防了。”

朱元璋發現屏風後有動靜,他故意說:“好,我派人去把麻奉工傳來,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徐達說:“這最好。”

送徐達出殿時,朱元璋看見小太監二乙裝模作樣在擦桌子。

二乙的鬼頭鬼腦,朱元璋早已有所察覺,他密令雲奇趁二乙不在時查驗過他的箱籠,裏麵有不少錢,除了偷,就是受賄,想起有幾次在殿上說的話都傳了出去,朱元璋就疑心到二乙,今天正好試他一試。

二乙再也想不到皇上會對他起疑,還自以為得計,馬上溜出宮去,直奔胡惟庸府上,他很特殊,一報宮中二乙的大名,府裏上下都不擋他駕。二乙報告了朱元璋要傳訊麻奉工,追查劉基死因的消息。

這還得了?萬一麻奉工招了實情,胡惟庸就要人頭落地了。

胡惟庸問:“皇上真的要找麻禦醫對質?”

二乙說:“我躲在屏風後聽到的。”

“皇上沒發現你?”胡惟庸問。

二乙搖搖頭,說:“他若看見我,我還有命嗎?”

胡惟庸又給了二乙幾錠銀子,笑嘻嘻道:“你小子好好幹,日後我讓你當內宮總管。”

“謝丞相。”二乙千恩萬謝歡天喜地地走了。

胡惟庸必須搶先把麻奉工弄到手裏藏起來,讓他永遠失蹤,這人存在一天,胡惟庸都有性命之憂,他後悔,早該把他處置了。

但胡惟庸又低估了朱元璋的心智和辦事效率。當雲奇來報告,二乙果然是到胡惟庸那裏去了時,朱元璋意識到麻奉工有性命之憂,便令雲奇親自去請他,就說寧妃娘娘病了,搶先宣他進宮。

雲奇答應著出去。

麻太醫家可以說是一夕數驚,黃昏薄暮,雲奇帶了一夥羽林軍,不容分說,剛把麻太醫“請”走,又一夥軍士擁入麻家,不容分說破門而入,為首的人問:“麻太醫呢?”

一個老太婆戰戰兢兢地說:“宮裏哪個娘娘病了,剛被接走啊!”

為首的人不信,對下麵的人說:“給我搜,然後把住前後門,讓它老鼠也溜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