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4)
第五章(4)
胡惟庸惴惴不安地等著。少頃,達蘭托了個精致的方盒子出來,從中端出一方玉璽來。胡惟庸一看,又嚇了一跳:“這不是大漢皇帝的玉璽嗎?你敢帶在身邊?”
達蘭又給他看了陳友諒遺書,才又把玉璽嚴密地藏了起來:“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胡惟庸說:“其實又何必呢?你在陳友諒那裏是皇後,在皇上這裏也是貴妃,都同樣是人上人,安分一點隻有好處。”
達蘭說她不過是個貧家女子,當年其父資助過陳友諒,被朱元璋抓住,下令徐達將她全家斬首,達蘭去向陳友諒求救,陳友諒親率精兵救了她全家,她才以身相許的。是陳友諒把她舉上了青雲,既受他大恩,又為他生了皇子,就要為他報仇,不然,不成了不忠不貞的女人了嗎?
胡惟庸此時除了覺得達蘭很可怕外,又加了三分敬重,她雖是女流,卻有俠義心腸,一日之恩,終生為報,她不滿意掠她來的朱元璋,來了也是人在曹營心在漢,伺機報仇,甚至想兵不血刃地讓朱元璋的江山回到陳友諒後人手中。
胡惟庸怎麽辦?他已上了賊船。用達蘭的話來說,他在朱元璋這裏是丞相,日後如他出力扶植潭王坐了江山,同樣是丞相,甚至封他個萬代不易的鐵帽子王!但胡惟庸也知道此事不易,隻能走著瞧,他如今是一手托兩家了,哪麵都不能得罪的。
胡惟庸說:“從長計議吧。以後你也少讓我到你這裏來,以免引起皇上起疑心。”
“我會看火候的。”達蘭也並沒有再逼他。
送他出門時,達蘭又勾住胡惟庸的脖子親了他一下,說:“我很寂寞,希望你能常來。”隨後又告訴胡惟庸,隻要門前的那盆柳桃不撤,就證明朱元璋不在仁和宮裏,“你可以放心大膽地來相會。”
偷情
風刮了一整天,秋雨也淅淅瀝瀝地淋了一整天,用秋風秋雨愁煞人都不足以形容郭惠的心情了。
又到了淒風苦雨的晚上,靈柩前供著香火燈燭的配殿裏,郭惠跪在蒲團上。外麵雨聲喧囂,風刮著廟裏大殿的鐵馬,叮叮當當作響。
她已絕望,他不會來的,她早該知道的,娘啊,你為什麽編出那個遺囑來害女兒一生?我在後宮,不過是他的一個玩物而已,而他想有多少玩物就有多少,他並不缺我一個……
一陣隆隆雷聲滾過殿頂,雨聲嘩嘩,雨越下越大了。
配殿的門開了,馬二拿著一把紙傘進來,他的下半身被雨淋得透濕。郭惠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
馬二說:“他又沒來。白瞎娘娘一片心了。娘娘實在要他來,我去弄一支羽林軍,衝到藍府去把他捉來見你。”
“盡說傻話。”郭惠苦笑了一下,吩咐他們都去睡,她要再陪娘一晚上。馬二哈欠連天地說:“你一個人在這守著死人棺材不害怕?”
“你們去吧,我不怕。”馬二便走出去,卻不敢真的離去。
配殿廊簷下,馬二對兩個守在門外的太監和宮女說:“你們都去睡吧,也都熬不住了,我留在這。後半夜叫人來替換我。”太監和宮女快步消失在雨簾中。
藍玉忽然不顧一切起來,他出城門時報的是真名實姓,在通往雞鳴寺的路上,他快馬加鞭地趕路,戰馬在雨中昂鬃奮蹄狂奔,濺起一片片泥水。他往前麵看,雨夜中,雞鳴寺有幾星燈火在地平線閃爍。
雞鳴寺的梆聲已報三更,停靈的配殿,院子裏汪了一灘水,亮閃閃的。跪在蒲團上的郭惠給娘的靈柩磕了三個頭,緩緩地站起來。
她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在心跳聲中出現她悲愴的心聲:“……娘,我跟你來了,這是最好的了結了……”她此時已萬念俱灰了,隻有一死才能百了。
她把一條白綾子扔到了房梁上。藍玉在山門前下馬,推一推,山門在裏麵鎖了,推不開。藍玉把馬拉到牆下,他躍上馬背,站在鞍上,用力向上一縱,跳上高牆,翻了下去。
焦急的藍玉弄不清郭惠住在哪一間配殿,又不好問,在寺院裏胡亂穿行著,忽而推推這扇門,忽而向有燈光的另一間僧舍望望。
他突然看見了後配殿窗上有燈光,急忙向那裏奔去。他發現了臥在廊下的馬二,心裏一喜。
馬二蜷縮在配殿外台階上,一半身子被雨淋著,涎水淌出老長,睡得正香。此時配殿裏的郭惠已把白綾子拴好套,麵色平靜地一手拉著白綾試了試。她把一個方木凳搬到了吊著白綾子的梁下,自己邁了上去。馬二翻了個身,把身子蜷曲成蝦狀,口裏咕嚕著什麽又睡去了。來到配殿廊下的藍玉一個騰跳從馬二身上越過,他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然也不會這樣急切、莽撞。他肩膀用力一扛,頂開門就往屋裏闖。
此時郭惠已經懸梁,一雙腳在半空中晃蕩著,方木凳已倒在了一邊。忽然一聲響亮,一扇窗戶四分五裂,藍玉從外麵跳了進來,衝上前去,大叫一聲,揮劍砍斷了懸在房梁上的白綾,雙手一接,把郭惠抱在了懷裏。
馬二揉著半睜不睜的眼睛跑進殿來,一見這景象,他呆了。藍玉罵道:“混蛋,還不去弄點水來。”馬二掉身向外跑。
郭惠沒有死,那口不肯斷的悠悠之氣又回來了,她漸漸蘇醒過來,卻並沒有睜開眼睛,她伸手撕扯著自己的喉嚨,喃喃地說:“藍玉……你好絕情啊……”藍玉迸著哭聲叫:“郭惠,郭惠!”
她喃喃地說:“這是在陽間,還是陰間?”
藍玉把她抱得緊緊的,大聲說:“郭惠,這是陽間,我是藍玉,別怕,我是藍玉呀!”幾顆大淚珠掉到了郭惠的臉上。
郭惠看清了藍玉,還聽到了外麵的風濤雨吼聲。她一下子回到了現實,連忙掙紮著推他,想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但藍玉把她抱得更緊,“郭惠,你怎麽這麽傻呀!”
郭惠滿眼是淚,她說:“你到底來了!藍玉,你能來,我的心就有著落,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藍玉給他拭著淚,說:“你別怕,有我抱著你呐,誰也不敢來傷害你。”郭惠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她又後怕又滿足,方才藍玉再晚來一步,她的魂靈就飛走了,藍玉不後悔嗎?昨天為什麽不來?
藍玉說他幾次上馬,又幾次下了馬。他怕是圈套,不得不小心。這幾年來,與她一直沒通過音訊,他不能保證她的心不變,那年在瓜洲渡,她不是恨死他了嗎?而況他更擔心朱元璋插手其間,不得不防。
郭惠說:“你是怕我設圈套?我的心真全白費了,不如讓狗吃了。”藍玉說不是對她。這世上有一個她這樣的女人對他藍玉如此鍾情,他也知足了。隻是,老天不長眼,活活拆散了他們。
郭惠說早原諒他了,不用問,她也猜到朱元璋怎樣嚇唬他的。
藍玉歎道:“皇上原來是把你留給他自己的,又不明說,卻告訴我,你爹臨死有遺囑。”
郭惠說出了實情。什麽遺囑!這遺囑是他逼著她娘編出來的、假的。如果不是她娘臨死前一五一十地告訴郭惠,她至今還受著蒙騙呢。朱元璋用這樣的手段把她弄到手,她真恨他,越是恨他,也越是想念藍玉,如果藍玉再冷若冰霜,她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呢?
說到傷心處,她又嚶嚶地哭起來。藍玉所能做的隻是瘋狂地吻著她的頭發、她的眼瞼,她的嘴唇,任何語言這時都是蒼白的、多餘的。
這是喜悅與淚水相交融的結合,藍玉隻覺得欲火燒得他受不了,不顧一切地去撕扯她的衣服,那動作笨拙而粗魯。郭惠任他所為,隻恨自己現在能給他的已是殘花敗柳。藍玉把她按在青磚地上,瘋了一樣地劇烈動作著,恨不能把她弄得溶化成一灘水,一口吞下去。
門突然開了,兩個小太監和一個宮女闖了進來,一見這場麵,全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都震驚得不知所措了。藍玉和郭惠更是驚得鬆開,不知怎麽辦。馬二端著茶壺進來了,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沒等郭惠說話,藍玉披衣起立,嘩地抽出劍來,寒光四射。他凶狠地說:“你們看見什麽了?”
馬二先醒過腔來:“小的什麽也沒看見。”眾人同時七言八語地說:“是呀,什麽也沒看見。”
藍玉說:“我是路過此地的副將,我姓董,碰巧看到有人尋短見,便衝進來救了她。”機靈的馬二說:“是,我是守夜的,我見這位義士救了她下來,才去喊人的。”郭惠遠比藍玉要鎮定得多,待宮女、太監們戰戰兢兢地退出後,她又抱住了藍玉,安慰他不用擔心,她跟前的人,就是打死了,也不會亂說半句的,何況是這種事。
藍玉仍是忐忑不安,待要再行**,那東西卻怎麽也硬不起來了,郭惠幫他擺弄了半天依然不見起色,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沒用的東西”,二人都笑了。
郭惠說方才所以被衝撞,是因為在娘的靈前幹**事情才遭的報應,便拉著藍玉冒雨去了她下榻的那間淨室,親手給藍玉燒了一壺濃茶。馬二又跟過來在廊下值守。經過一番纏綿,雖然都很倦怠卻無睡意,說起他們的悲歡離合,郭惠免不了埋怨他把官位看得比愛情重。
藍玉說他也很苦,最終還不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嗎?藍玉和郭惠合蓋著一條被,相擁在床上。郭惠的頭枕在藍玉胳膊上,幸福地說:“老天還是長眼啊,在我走上黃泉路時,又派你把我召喚回來了。”
藍玉慮到了今後,今後怎麽辦呢?還不是天涯咫尺,一個在前線打仗,一個在深宮苦守。郭惠說她有個主意,她從此銷聲匿跡,不再回宮裏去,她跟著藍玉,他走到哪她跟到哪,省得有相思之苦。
“又說傻話!”藍玉說:“一個大活人,又不是一個香囊、玉串兒,隨意掛在身上不叫人看見。”郭惠頹然地說,那就沒辦法了,她再也不能讓他辭官為民,一起遠避山野荒蠻之地了,那年在瓜州渡,她覺得自己太強人所難,也太幼稚了。
藍玉說:“這樣好不好,你先回宮裏去,邊塞的事也快完了,等我回京時再從長計議,那總是有見麵機會的。”
郭惠垂下頭,又哭了。藍玉把她抱得緊緊地說:“我對不起你,你若不是皇妃,那有多好啊!”
郭惠說,有了這一夜,她已知足了,就是馬上死,也無所謂了。叫藍玉放心地回塞外帶兵,別忘了時常捎封信來,別叫她總懸著心。藍玉在她眼瞼、嘴唇上吻著。
馬二把闖入配殿的兩個小太監、一個宮女叫到一間空屋子裏。他們從來沒看見過馬二這麽一臉凶相過。他手裏拿著一根很粗的藤條,先問:“你們今天看見什麽了?”
宮女抖抖地說:“看見……娘娘上吊,叫一個姓董的將軍救了。”馬二狠狠抽了她幾下,抽得她哭起來:“董將軍不是這麽說的嗎?”馬二又抽了她一下,轉問小太監:“你們呢?”娃娃臉小太監說:“我根本沒看見什麽,隻看見娘娘在配殿守靈。”
另一個有麻子的太監眨眨眼更狡猾:“我一直睡在僧房裏,根本沒去過配殿,你叫我說什麽?”
馬二轉向宮女,問:“你聽見了嗎?我再問你一遍。娘娘在雞鳴寺守靈時,你看見了什麽?”一臉淚痕的宮女學乖了,她說:“什麽也沒看見,你就是打死我,也是這句話。”
馬二表示滿意。他用藤條敲打著自己的靴子說:“這麽說了,反而不會挨打了,你們記住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