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尾聲(一)

第50章尾聲(一)

“你說什麽?他們跑到懸崖邊消失不見了?”皇袍加身的丁逸臣,現在是通天帝國的定辰帝金靖臣淡淡地說道,“給我繼續查、繼續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切皆有命數,你現在功德圓滿,他們已經於你無礙了,不必再介懷。”顏青璿低頭斟茶,隨意說道。

“既是聖女所言,那就算了。把人都撤回來吧。”定辰帝轉頭向顏青璿微笑示意。

定辰元年,聖米大陸第一個統一的帝國出現了,合並原金碧國,銀闕國和玉宇國,史稱通天帝國,因定辰帝有言,黎民百姓就像是上天賜予的穀米,乃國之根基,因此將都城命名為聖米城。玉然皇後被封為皇太後,受萬民敬仰,定辰帝大興土木修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行宮,贈予皇太後頤養天年。

定辰帝登基時大赦天下,免賦稅徭役三年,百姓無不擁戴。

同年次月,原金碧國尚書郎文舉裏通別國一案被徹底翻案,宇文舉一家恢複了清白,宇文舉被追封為忠烈仁孝明德公,定辰帝親自選址建了一座氣派的廟宇專門供奉宇文氏一家的牌位。

“你真的要走?”

“你知道我從小就不愛呆在這朝廷裏頭,誰當皇帝我都一樣。”

“可是我需要一個盡職的史官從頭撰寫新國的曆史,非你莫屬啊。”

“曆史?曆史不過是戰爭的勝利者為自己歌功頌德、文過飾非的工具罷了。誰寫還不一樣?你要是還念著一點當年的情分,就讓我逍遙自在地過日子去吧!”

“……那你保重,隨時願意回來,我都歡迎。”

“明日就是你和筱安公主的大婚了,娶了她,銀闕那邊的勢力也算正式歸順,你肩膀上的則越來越多,要好好保重!”

“是,我知道!”

“要做個好皇帝,你做得不好,我會回來罵你的!”

“好。”

日頭西斜,開滿野花的鄉間小路上,一頭小驢慢悠悠地走著,驢背上是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手裏拿著一卷書悠閑地讀著,不時從鼓鼓囊囊的小包袱裏拿出些幹果兒蜜餞吃得自在開心。

小驢貪吃鮮嫩的野草停住不走,那女子也不催,隻是從懷中掏出一枚光燦燦的金黃色琉璃墜子,看得發了呆,還自言自語道:“阿瑾,你小時候不是說喜歡到處去玩兒嗎?結果除了那些讓你痛苦傷心的地方,你哪兒也沒去過,姐姐這就帶你去遊山玩水,看看各地的美景,你說好嗎?”

小驢吃夠了草,又開始慢悠悠地走,景色恬靜,令人心醉。

金靖臣輕撫著露台上漢白玉的欄杆,站在整個皇城最高的位置,望著那個恬淡熟悉的身影漸漸走出自己的世界。

那日,當他終於站在皇城之中俯瞰整個大地,看到成千上萬的人虔誠地跪倒在地,高呼萬歲,他羞恥地發現自己的血液都在激動地沸騰,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權力的迷人魅力。

他想起那個被別人叫了十幾年母後的女人,以他的母親的身份說的第一句話:“從現在起,你要遺棄所有平庸的過往,清除所有擋在你前麵的人。君臨天下,將是你生命中唯一的主題,那是隱藏在你高貴血統之中無法被磨滅的烙印,你別無選擇。”

在那之前,金靖臣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走上一條如此畸形而輝煌的道路,他矛盾過,掙紮過,抗爭過,但最終還是屈服於命運。可是到了今天他卻不得不承認,那淩駕於千千萬人之上的優越感,那彈指間可以決定人生死的……接近於神的感覺,讓他如此陶醉。

他終於理解了他謀劃了二十幾年的母親,永遠不可能承認他的異母兄長,以及所有前仆後繼,不計代價追求終極權利的梟雄們那種悲壯而神聖的心情。

現在他和他們一樣悲壯而神聖。

“為了永遠站在這裏,穩定地站在這裏,我無不可麵對之敵,無不可背叛之人,無不可放棄之情。”

金靖臣背著雙手,遙望遙遠的蒼穹。

我無往而不勝。

一切都結束了。

雪從雙也要離開了。

她必須回到那個存在於地下,永遠幽暗的世界。

其他人都識趣地退到一旁,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慢慢地向前走。

一輪白月爬上雲間,冰冷入骨的月光下,雪從雙的容顏愈加精致清雅,眼神卻空洞而悲傷。

路旁的海棠隨風搖曳,灑下片片清淡的花瓣,像灑下晶瑩的淚。

夜風淒寒仿佛細細的刀,鋒利地割著皮膚,可為什麽心卻痛得更厲害?

郎憶寒覺得心裏像下著一場永無休止的大雪,無盡的冰冷,無盡的茫然。

“我從沒告訴你我是魔尊的女兒,你會不會怨我?”雪從雙強拾笑顏地問。

郎憶寒望著雪從雙,眼神那樣深邃。

她冰雪聰明,會用毒、擅醫術、還能易容,心機深不可測,卻從來都是為自己謀算;她又很傻很傻,決定陪在自己身邊就再也不回頭,哪怕拿自己的生命去豪賭也在所不惜;她膽子很小,有時看見蟲子老鼠都會嚇得哇哇大叫,可是她又心狠手辣,為了他哪怕迎戰血雨腥風也從未皺眉……

她永遠如水般溫柔,又如藤蔓般堅韌。

他們曾互相依靠,曾互相舔舐傷口,曾一起分享卑微的喜悅,曾一起逃離無盡的深淵,曾一起走過艱難的歲月,曾一起麵對邪惡的陰謀……

她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的親人,他的戀人,他生命的一部分,如今他們卻要被殘酷的命運生生地撕裂了。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怨你。”郎憶寒深深地望著雪從雙,仿佛想要把此刻的她永遠珍藏在心底,“你是我的從雙啊。”

一陣風吹來,叮鈴鈴一聲脆響,輕靈動聽,卻輕易地打碎了兩個人的夢。那是等待雪從雙的馬車上掛的一串風鈴。

那些充滿血腥和苦痛的歲月,因為兩個人的相依相伴,此時變得如沉澱過的醇酒般清冽甘美,回味悠長,卻終究是一場海市蜃樓,時間到了,就要如泡沫般破碎。

“憶寒、憶寒……”雪從雙突然撲進郎憶寒的懷中,手環在他的腰上,一點一點地收緊,雪白的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覺得很安心,很溫暖。

他們曾無數次牽手、依偎,但這樣的擁抱卻是第一次,肌膚相近,呼吸可聞。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不想做魔尊,我不想回魔尊殿……”雪從雙說著說著,像個孩子一樣泣不成聲,淚水打濕了郎憶寒的衣襟。

郎憶寒不禁抱住雪從雙,一滴眼淚從郎憶寒的眼角蜿蜒而下,落在她的發間。

“憶寒,你哭了?不要哭……情緒太激動會引發你身上的蠱毒反噬。今生,我們都有許多的身不由己,來世,我們再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蓋、蓋一座間小竹屋,每日采菊釀酒,汲露、烹茶,樹、樹下對弈,泉邊撫、撫琴……好嗎?”

郎憶寒淚流滿麵,連忙答應:“好,好!從雙。對不起……都是為了我……”郎憶寒回抱著她,那麽用力,仿佛想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裏,嵌在自己的靈魂中。

“不,不怪你,是我自己選擇的。”雪從雙哽咽著說,“我身上有了沉重的責任,我不能任性地讓那麽多人幾百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我再也沒有站在你身邊的資格了……”

兩個人都在心中祈求此刻的時間能靜止,或者無限延長,再延長,最好是一輩子那麽久。

風鈴叮叮當當地響在耳際,像命運無恥的嘲笑,嘲笑兩個可憐的人是多麽的渺小無力。

雪從雙的手終於一點點地抽了回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郎憶寒瞬間覺得全世界都空了,冷得徹骨。

雪從雙抿了抿唇角,露出一個含淚的絕美微笑,“保重。”

郎憶寒微微點頭。

“若有來世,我仍願做你的雪從雙,你一個人的雪從雙……”雪從雙說完,毅然含淚轉頭離去。

風鈴輕響,馬車靜靜地等在路旁。雲灰一身青衫,俊朗出塵,恭順地站在一旁。見雪從雙走過來,溫文地說:“少主,走吧。”

雪從雙點了點頭,最後望了一眼郎憶寒月光下單薄的身影,再一次淚流滿麵。但終於還是一寸寸地轉過身去,上了馬車。

她仿佛看見前方就是魔尊殿地宮的入口,猙獰恐怖,如同盤踞在地下的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將她的自由,她的感情,她的一切毫不留情地吞下。她在心中發誓,這是她此生最後一次流淚,從此以後,即便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會再為任何人,為任何事流一滴淚。

她拿出魔尊給他的金色盒子,輕輕打開,一隻仿佛身上燃燒這火焰的血色蝴蝶振翅欲飛。她接過身邊妍心遞來的匕首,輕輕劃破手腕,殷紅的鮮血立刻湧了出來,蝴蝶嗜血,立刻飛起,落在她的傷口上,纖細的觸須沾上血珠仿佛讓它更加喜悅,蝴蝶慢慢地鑽進了傷口,瞬間,傷口居然自然愈合了,光滑如初,好似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雪從雙美目緊閉,突然額上生出一個蝶型的邪美印記。

她再睜開眼時,目光冰冷無波,好似莫測的深淵!雖臉上淚痕仍未幹透,卻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脆弱、憂傷、絕望……一絲一毫都看不見了。

輪下塵土紛飛,馬車漸行漸遠。銀雀鳥張開藍綠色泛著熒光的美麗翅膀,追隨在馬車上方,發出如少女低吟般的叫聲,如泣如訴,悲從中來。

駕車的雲灰知道,蜜雪炎蝶,蠱已成,新魔尊有資格即位了。

他突然有些擔心地想:若新魔尊知道老魔尊騙了她,幽冥雪魄此蠱根本無解,她會怎樣?

她永遠不會知道吧,蜜雪炎蝶讓她無情無愛,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再有恨。

夜霧濃重,馬車漸漸消失,就連風鈴聲和鳥鳴都聽不見了。

海棠花瓣被風卷起來,在地上打著旋,轉瞬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月光靜靜地照在郎憶寒身上,攏上了一層煙霧,好似被風一吹,就會化在夜色中。

突然,他無聲地倒下了。

“憶寒!”金靖齊在遠處看到郎憶寒昏倒,急忙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