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流雲散,何去何來(六)
第42章流雲散,何去何來(六)
當郎憶寒從那兩扇大門走出來時,外麵天陰沉得嚇人,絲絲細雨繚繞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撐著一把普通的紙傘靜靜等在祭台之上,淺灰色的眸子中閃著憐惜的光芒。他慢步走上來,將紙傘往郎憶寒這側一推,
賀賴微微歎了口氣,顏青璿已經給他消息,郎憶寒體內的毒蠱會在他二十歲時遍布全身,無藥可解。
郎憶寒望著祭台下方,除了一輛馬車外,空洞洞的大街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影。他心下了然,此刻消息必然已經走漏,一個白衣少年擾亂白月教祭,大王賀賴極力保護,後又被聖女親自接見……這樣的事情自然為拜祭的百姓津津樂道,那麽……這個消息一定也傳出玉宇國吧?
賀賴見郎憶寒正在發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兩人在蒙蒙雨色中,緩步走下漫長的台階。等在馬車周圍的近身侍衛早一步將車簾挑開,賀賴先扶著郎憶寒上了馬車,這才跳了上去。
馬車極是寬敞,郎憶寒坐在角落裏,透過窗欞看著外麵雨水中的街路。賀賴隻當他因為過度失望有些迷惘,忍不住說道:“我本來也沒抱什麽希望給白月教,這群飯桶治不了你的病也沒什麽,待本王遍訪天下名醫,總有幾人能治得好你!”
郎憶寒突然怔了一下,他淡淡轉過頭,看向賀賴,“我一生早在很多年就已結束了,如今苟活殘喘,隻是為了一個使命,所謂生死,我早也看得淡了……”
“什麽使命?”
郎憶寒眼珠輕輕轉動一下,“一個……能讓我輕鬆閉上眼睛,再也不用夜夜噩夢,不必費心算計的使命。”
“那你為何不和本王聯手,讓本王助你?”
郎憶寒搖了搖頭,“不。這個使命一定要由我自己……親自完成!”
賀賴皺了皺眉,他自讓緋羽調查郎憶寒背景無果之後,就料定他必有一番隱情,此刻他不說,自己也不多問,隻是安靜地看著車外,“你瞧,這雨中的玉宇國,雖不比銀闕水鄉,卻也是極美的!”
郎憶寒輕聲道:“玉宇再美,終究不是我的國家!”
賀賴歎了口氣,並不接話,兩人剛剛馬車剛剛走出沒多遠,便有人前來稟報,說是邊境遭人突襲,金靖齊領著兵馬已經衝進玉宇國。
賀賴臉色一邊,看向車裏的郎憶寒,忍不住一笑,“長樂侯好大的魅力,竟然有人扔了皇位來救你呢!”
郎憶寒垂著頭,似乎沒聽到他話裏的嘲弄。
賀賴輕聲發令,“集結邊境大軍,本王親自領兵,會會這位二皇子!”
“你抱負遠大,此刻何必因為我與人開戰?應該留存實力,攻打銀闕才是啊!”郎憶寒抬眸看了看他,低聲說道。
“我也想看看這位金碧的二皇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敢貿然闖進我的地盤!”賀賴聲音一頓,“何況,他救人心切必然莽撞,本王正好收了他的兵馬!”
“你要公然與金碧為敵?”郎憶寒微微一震。
“不!”賀賴好笑地搖了搖頭,“這原本就是合作中的一款!你當金靖齊是什麽寶貝嗎?金碧國未必就少了他不行呢!”
郎憶寒一直猜測他與金碧有合作的應該是金靖夕,此刻聽他說完,震驚地想了想,問道:“你當日去金碧到底見了誰?”
賀賴彎唇笑了笑,“怎麽,你怕金靖齊出事?”
郎憶寒皺了皺眉,突然醒悟道:“跟你合作的是金碧的玉然皇後?除了她,誰還能給你這麽大的希望?讓你冒死進入金碧的國境?”
賀賴見郎憶寒短時間內猜測出來,對他的佩服又深了一層,“沒錯,的確是玉然皇後!”
郎憶寒低頭沉思了片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靖齊是她的親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她怎麽會下令要賀賴奪取靖齊的兵馬嗎?
她這一舉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原本……我就不是我。”在靖齊軍營的那夜,靖齊曾這樣說過一句讓人聽不懂的話。
郎憶寒猛地抬起頭,這一刻,他似乎懂了……
他心裏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瘋狂地占據著他所有的神智,可他殘留的清醒還在不斷地抗爭著。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
一定是他多想了。
郎憶寒突然吸了口氣,鎮定下來問道:“你去邊境作戰,要將我留在宮中嗎?”
賀賴哼了一聲,“你隨本王一起出征,你心思敏捷,宮中的下人怎麽會是你的對手,本王怕大勝回朝時長樂侯已跑得不見蹤影了呢!”
郎憶寒冷冷一笑,“才思敏捷?隻怕大王想的是……詭計多端吧?”
“哈哈哈!”賀賴大笑了幾聲,“本王要讓你親眼看到金靖齊是如何慘敗的!”
郎憶寒側過臉去,並不看他。
玉宇國很快召集兵馬,賀賴親自領兵趕赴前線。兵馬浩浩蕩蕩趕至邊境,賀賴利用金靖齊一心救人的弱點,將他引入圈套,若不是靠著金靖齊的隨機應變,隻怕他已全軍覆沒。
這一次,金靖齊不敢再貿然進攻,存兵邊境,等待時機。
郎憶寒坐在營帳中翻著書卷,今日賀賴難得不來吵他,正在研究如何圍困金靖齊之策。賀賴深知郎憶寒絕計不會出招幫他戰勝金靖齊,索性不讓他出席,免得他得知戰術。
郎憶寒翻了幾頁書,正覺得無聊,帳簾外傳來綠蘿清脆的聲音,“公子,奴婢能進來嗎?”
“進來!”郎憶寒將書合上,扔在一邊。
綠蘿慢步進來,衝著郎憶寒行了一禮,“大王吩咐奴婢給公子煮了些粥,請公子服用!”
“我一點胃口也沒有,真是吃不下!”郎憶寒懶散地翻了個身,輕聲說道。
綠蘿一笑,“這粥是奴婢精心熬製的,公子好歹吃一口!”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粥放下,指了指帳篷,又摸了摸耳朵。
隔牆有耳!
原來這些日子,賀賴看似隨意,卻依舊安排人手日日夜夜的監視他呢!
郎憶寒好笑地拿起勺子攪了攪粘稠可口的米粥,抬起朗星般的眸子看向綠蘿。
綠蘿俯下身子,將嘴唇貼在郎憶寒的耳邊小聲道:“我們當家的讓我來問問公子,可有妙計助金靖齊一臂之力?”
郎憶寒的身子一僵,呆呆地看向綠蘿,“你是虹門的人?”
綠蘿點了點頭,“事不宜遲,公子還是說計策吧!”
“緋羽怎麽料定我一定有退敵之策?”郎憶寒低頭沉思道,“何況,你的身份是真是假尚不能知,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若你是賀賴派來誘惑我的呢?”
綠蘿皺了皺眉,“實不相瞞,我們當家已經悄悄潛進軍營了,但他不能隨便出現,若是給人發現就糟糕了,眼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證明身份,我隻問一句,長樂侯想不想幫金靖齊?若是想幫,就快說辦法;若是不想,奴婢這就告退!”
郎憶寒放下手中的瓷勺,輕聲道:“賀賴用了靖齊的弱點去圍困他,那賀賴的弱點是什麽?”
綠蘿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郎憶寒忍不住輕笑一聲,他又擔心綠蘿身份不明,不敢說得太明白,於是輕聲道:“你隻跟靖齊說落鳳坡三個字,他自然就能明白!”
“落鳳坡?”
金靖齊愣愣地看著身邊的桃書白,問道:“落鳳坡是什麽東西?是玉宇國的地名嗎?”
桃書白反應極快,立即就想到當日下棋時郎憶寒曾耐心地講述過棋局的一個典故,於是一字不落地跟金靖齊說了,金靖齊皺眉想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道:“這個郎憶寒實在狡猾,他擔心是賀賴假意派人試探,所以把計策不全說明白,讓咱們自己來猜。落鳳坡的典故中是說,看似最強的地方可能就有弱點,看似最弱的地方卻有可能是最強的……”
“賀賴最強的是什麽?”桃書白焦急地道。
金靖齊想了想,說道:“是騎兵。玉宇自古是牧民國家,全國百姓最擅長的就是騎馬,賀賴訓練出來的騎兵居高臨下,幾乎是毫無弱點!”
“那憶寒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騎兵表麵看起來並無弱點,但實際上是有一個最致命弱點的!”金靖齊頭疼地想了一會兒,“問題就在於這個弱點是什麽,他聰明絕頂自然能想到,偏偏拿個典故來考我們!書白姐姐,那典故叫什麽來著,你再說一次!”他因全神貫注想郎憶寒隱藏深意,竟然把典故忘了個一幹二淨。
桃書白點了點頭,“典故名叫落鳳坡!”
“等一下!”金靖齊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想……我猜到郎憶寒的意思了!他這典故說得極妙,有一石二鳥之意。這典故一來是要指明賀賴的弱點所在,二來就是要告訴我們如何製勝了!”
桃書白費解地搖了搖頭,“我怎麽沒想出來?”
金靖齊笑了笑,“落鳳坡,單聽這三個字,正常人都會理解為鳳凰落在了山坡上。其實郎憶寒是要告訴我們,想要贏賀賴的騎兵,要讓他從馬上跌下來!”
桃書白一愕,“這談何容易?”
“本來不易,但經郎憶寒一點,我倒覺得容易之極!”金靖齊見桃書白依舊不懂,耐心地解釋道,“以彼之短攻敵之長。騎兵雖勇猛,但並非毫無弱點,我們專派一組步兵,拿著能勾斷馬蹄馬腿之類的武器,再派一另一組步兵配合,和馬背上的人糾纏,待他跌落馬下,立刻斬殺!”
桃書白這才恍然大悟,“三個字裏隱藏了這麽多消息,他還真是……”
“他要我們去救,又擔心我們太笨,偏偏要考考我們!”金靖齊好笑地挑了挑唇,“我立刻下去吩咐,要咱們隨軍的鐵匠連夜打造能勾斷馬背的長形武器!”
說著,快步走出營帳。
金靖齊在邊境存兵多日,不攻不進,與前些日子猛攻猛打判若兩人,實在讓人琢磨不透。賀賴派出幾組探子也都毫無消息,賀賴隻當金靖齊想要拖延時間休養生息,準備集結人馬再次攻打金靖齊。
郎憶寒自然知道金靖齊這些天在忙什麽,他算算日子,料想金靖齊的兵器還沒打造完,此刻賀賴出兵,金靖齊實難抵擋之策。
何況“落鳳坡”的計策隻能用一次,還必須在穩贏的前提下出現。若給賀賴發現,如他那般聰明的人,會立刻更改策略。如今金靖齊拿著金碧一半的兵力與屯兵多年的玉宇對敵,若計策失敗,怕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郎憶寒想來想去,隻得裝作幽冥雪魄再次發作。
賀賴本已召集人馬,聽得郎憶寒舊疾發作,連忙趕到帳篷裏來,隻見郎憶寒臉色雪白,身體涼得宛若寒冰。
看到賀賴走進,郎憶寒輕輕一笑,“你用三座城池的財富換我來,結果舊疾發作,怕是命不久矣,你要賠本了。”
賀賴皺了皺眉,“你別胡說!”又拿出一床被子將郎憶寒緊緊裹住,“可暖和些了嗎?”
賀賴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綠蘿,低聲吩咐道:“你去叫軍醫過來,通知下去,暫不出兵!”
綠蘿點了點頭,見郎憶寒的計策生效,微笑著退了出去。
說是軍醫,卻全是賀賴從宮中帶來的禦醫,他們對於幽冥雪魄毫無所知,自然無從醫治,於是隻得齊聲說是風寒,開了無數的方子,熬製補品給郎憶寒喝。
郎憶寒渾渾噩噩地聽了好笑,也不拒絕,將千年人參、黃芩熬製的湯汁一碗碗的喝了下去。
到了第三日,郎憶寒才微微好轉了一些。
賀賴剛剛鬆了口氣,就聽探子來報,金靖齊已經整軍出發,再次攻打玉宇。賀賴冷冷一笑,起身吩咐,點將分兵,雙方再次激戰。
這一次金靖齊有備而來,又在賀賴毫無預料之下一舉大敗賀賴最為自豪的騎兵,騎兵一散,剩下的軍心潰散,賀賴一邊指揮一邊退往邊境小鎮,在白月教的一個分會祭台紮營,金靖齊徹夜追趕,竟將賀賴殘軍圍了起來。
賀賴一咬牙,帶著郎憶寒上了祭台,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台下眾人的激烈廝殺。
在無數縱橫交錯的身影中,有一人駕馬走近白玉祭台,輕輕翻身而下,嘴角含著陽光般耀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