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沉淵寂,少年狂(二)

第28章沉淵寂,少年狂(二)

那琴聲古怪的緊,有幾次明明他覺得那琴聲已經近在咫尺,等奔近時,才發現四周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人。

夜風迎麵掃來,樹葉沙沙作響,夾雜在這中間,竟然傳來紙屑紛飛的聲音。果然,漫天飛舞的圓形紙片宛如蝴蝶般翩躚,他伸手抓住一片握在手裏,臉上忍不住變了變顏色,竟然是給死人用的紙錢。

他一生戎馬,詭異莫測的事情早就見得多了,心下雖然奇怪,卻並不害怕。那琴聲漸漸弱了下去,幾不可聞,逐淵皺著眉頭,“是哪邊的人?既然來了就別縮頭縮尾,裝神弄鬼,請出來相見!”

空寂的夜,隻有他的聲音,遠遠的傳出去,回音一浪浪的蕩開。

那似有似無的琴聲依舊響著,卻根本沒有人回他的話。

逐淵駕著馬,在林中繞了幾圈,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掉,當他消耗掉最後一點耐心後,終於發現前麵不遠處出現了一點光亮。

一盞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燈火仿佛指路的明燈,引著他走向那裏。

細長的竹竿上,一盞白色的燈籠挑在高處,隨風輕蕩。

竹影婆娑中,搖曳的光芒映照在一個瘦消的白色身影上,他正聚精會神地垂頭彈奏,紅木的廂案上,白玉香爐中熏著熟悉的香料,那身影挑指,勾弦,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前來,孤寂地演奏著。

待走到近處,逐淵才看清楚了那人,他臉色微變,忍不住喝道:“郎憶寒?你怎麽在這裏?”

琴聲嘎然而止,那少年十指虛按在琴弦上,淡淡揚眉,抬頭,赫然便是郎憶寒。他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一身寬大的白色衣衫,滿頭黑發隻用一條白色的緞帶縛在腦後。見到逐淵,也並不意外,笑得明媚而自然,“長信侯來得好慢,憶寒在此久候多時了!”

一切都在這一瞬間昭然若揭。

他中計了!

逐淵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冷冷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宛如白櫻般純潔的少年。筱安公主到來的消息必然是假的,郎憶寒算準了他會關心則亂,拋棄整裝待發的軍隊連夜趕到小城,隻為看筱安一眼。

於是,他悄悄安排,埋伏在這裏,等候他的到來。

逐淵冷冷一笑,“長樂侯好興致,深夜奏琴迎接本侯嗎?”

郎憶寒呆呆望著手下的瑤琴,眼神變得空洞而冷冽,“憶寒在這裏等候侯爺,親自送侯爺上路!”

錚——

琴弦刺耳的斷掉,林中立刻湧出幾對兵馬,將逐淵團團圍在中央。逐淵臉色絲毫沒有變化,他挑了挑唇,露出自信的笑容來,“就憑你?”

郎憶寒冷冷地看著他,清晰而有力地下令,“送侯爺上路!”

兵馬蜂擁而上,逐淵掄開長槍,一一應付。

殺伐與血腥立刻湧了上來,本該靜逸風雅的竹林,此刻卻充滿了危機。

郎憶寒靜靜地垂著頭,專注地盯著手邊的瑤琴,那盞白燈籠不斷地搖擺,夜風鼓動他白色的衣衫,宛如妖媚。

人群中不斷有人倒下去,卻很少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刷!刷!砰!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又恢複成以往的安靜,逐淵依舊高高坐在馬背上喘著粗氣,他發絲微亂,隨風擺弄,那杆銀色的長槍槍頭上,鮮紅色的血液一滴滴的混入泥土。

遍地死屍,鮮紅色的血液宛如名貴的紅毯,鋪天蓋地地蔓延開,染紅了新長出的幼筍。

“長樂侯也太小覷了本侯的實力!”逐淵冷冷地俯視著呆呆出神的郎憶寒,“你既然沒在雪山下喪命,就讓本侯送你一程!”他一邊說,一邊駕馬上前,挑起長槍,猛地刺向郎憶寒。

空氣中的血花飛濺,長槍上的鮮血低落在郎憶寒那身雪白的衣服上,越發觸目驚心。

就在那長槍要到郎憶寒胸口的時候,破空一箭,仿佛切斷了空氣,寒冷的貼近逐淵的身子。

好快的箭!好強的臂力!

逐淵一驚,猛地抽回手,“當”的一聲,羽箭撞擊在銀槍上,發出猛烈的聲音,火花四濺。

就在逐淵那抹高傲微笑浮上嘴角的一瞬間,他忽然看到本來發呆的郎憶寒竟然抬起頭,冷冷地挑了一下唇角。

死到臨頭,他在笑什麽?

胸口驀地一陣疼痛,逐淵悶哼了一聲,低頭看去,才發現一枝毫不起眼的短小鐵箭已經沒入胸口。幾乎在射中的一瞬間,他半邊的身子立刻麻癢起來。

子母箭,還喂了劇毒,看來郎憶寒已算準了要他死在這裏。

砰!他僵硬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錚——錚——錚——

郎憶寒伸出手指,輕輕挑斷一根根琴弦,他好整以暇地看著一臉痛苦的逐淵,笑容漸漸浮上嘴角,“我本不想趕盡殺絕,若不是你步步緊逼,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他聲音微頓,緩緩起身,舉頭遙望,圓月當空,原本墨藍色的天空此刻已逐漸化開,天將放亮,林子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他慢慢走到逐淵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腳邊的逐淵,“知道你為什麽會敗嗎?你太過自大,你以為一切皆在你所料之中,卻不知,你隻不過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在按照我的安排走每一步路!”

清晰地看到逐淵眼神流露出的憤怒,郎憶寒笑容更盛,他一字一句,殘忍地說道:“你不是最珍惜筱安的嗎?保護她,給她最好的。就連這緊要的時刻,隻要聽到她的消息也要立刻趕過去。可是你覺得銀筱安是真心喜歡你的嗎?你會不會,也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逐淵呆住,他手指已經僵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痛苦地看著郎憶寒高高立在自己的眼前。那些少年時的往事,仿佛在一瞬間翻騰在腦海中。那時好像還很小,無關風月,無關權勢,他,筱安還有雲薰,常常混在一起。雲薰整日書不離手,隻有他陪在筱安身邊,陪她捉蝶,陪她采花。她的笑容於春花般絢爛,如陽光般溫暖……”

“做她的棋子我也……願意……不管怎麽樣,你放過……筱安……吧……”

望著逐淵慢慢地閉上眼,呼吸也弱了下去。

這人雖然可惡,竟然到最後還惦記著銀筱安。

其實誰看不出,銀筱安不過是利用他罷了。

郎憶寒往前走出幾步,忽然一停,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死在地上的逐淵,其實……他自己又怎會不知,不過是心甘情願的被人利用罷了?

郎憶寒慢慢走到燈籠下,他仰頭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滅了它吧……”

撲!不知從哪個方向射來的鐵箭將燈籠射滅,整個竹林隨即陷入灰蒙蒙的色彩中去。

鮮紅的血濺在他雪白的衣服上,宛如梅花般觸目驚心,他一陣幹嘔,忽然覺得惡心極了。

有腳步聲奔過來,他身子不動,擺了擺手,“這裏沒你的事了,去吧!”

“是。”獨吉冷硬的聲音傳來,之後就再沒有了聲音。

竹林沙沙的響動,郎憶寒扶住竹竿,吃力地向前走去。

郎憶寒向前走出沒多遠,就見到一個青衣女子站在道路盡頭,見是他,快步走上前來,仔細的查看他的臉色,“怎麽?受傷了嗎?”聲音微驚,但異常美妙動聽,和普通的容貌渾然不搭,竟然是筱安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青奴!

郎憶寒看到她焦急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剛才的殺伐似乎漸漸遠去,眼前竹影重重,放眼一片新綠,已是另一幅景致。

他白衣素淡輕揚,她青衫簡樸雅致。

清新的空氣中再沒有血腥的氣味,隻有她身上奇異的香氣。

青衣侍女本來一副焦急的神色,驀地見到他的笑顏,忍不住一呆,猛的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一抹促狹的光芒,素手微揚,將臉上的人皮麵具撕了下來,素淨的麵容在清晨和煦的光芒映襯下,泛著珍珠般淡淡的光澤。

“從雙,辛苦你了!”

雪從雙恬淡一笑,“這有什麽可辛苦的,隻是沒想到逐淵會這樣蠢罷了。我還想了很多未雨綢繆之計,若他多疑,若他不信我該如何脫身,又不牽扯到你的身上,隻是沒想到,他在聽說筱安公主來到的消息之後,絲毫未加考慮就已出發,他這樣沉溺陰謀的人,竟然……”

郎憶寒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關心則亂!”

雪從雙一臉肅容,垂下頭去。

郎憶寒一怔,“可憐他了?”

雪從雙呆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憶寒,你覺得我聰明嗎?”

“能在魔尊殿生活這麽多年,整日勾心鬥角,比心機,苦算計,你會笨嗎?”他輕輕點她的鼻尖,寵溺地笑笑。

雪從雙睫毛顫抖一下,“可是這樣的我,如果有一天聽說你有什麽事情,也不會多做考慮,即使我滿心疑慮,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衝向別人的圈套。就像飛蛾,明知道會受傷,還是會衝過去,哪怕那瞬光隻是它一生最後的燦爛……”

“不許你胡說!”郎憶寒的聲音猛地提了起來,身子竟有些輕顫。

“我不說了,你別著急!”雪從雙輕輕拍扶他的胸口。

郎憶寒歎了口氣,輕輕握住她細長的手指,“我要你記得,就算將來知道我出了什麽事,也要以自己的安危為主,你要時刻記著!”

雪從雙乖巧地點了點頭,“事情都處理好了?”

淺淺點頭,他笑得極其自然,雪從雙在一旁微微皺眉,“我之前還擔心你直接出手殺逐淵激進冒險了些,其中若是出了半點差子,你和我雖不至性命不保,總歸要出些亂子,此前種種努力必將付之東流。不過看你此刻的表情,之後的事情也必然想好對策了?”

“我們回去吧,我好累呀!”他故意靠在雪從雙的身上,懶散地說道,“許是在魔尊殿生活的久了,隻知計謀是無堅不摧的利器,竟然忽略了兵權的重要,沒有兵權的我們,即使有了地位也是毫無勝算的。”

“那之後,你要怎麽辦?”

“我?”郎憶寒隨手捏起一片竹葉,在手裏輕輕擺弄,清晰地脈絡宛如他的心事般清明,“我要這銀闕百萬雄兵的兵權!我要這銀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

雪從雙靜靜看著他的側臉,東方曙光漸漸明媚,她聲音既輕且淡,“憶寒,你還記得我們和賀賴尚有協定嗎?算日子,他快要領兵來襲了,你可已經有了退敵之策?”

郎憶寒道:“與賀賴的協定,在我計劃中是重要的一環。希望他不要食言而肥。”如果順利,他就可以借賀賴這步棋,順利的接管逐淵的軍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