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日熔金,風雲變色(三)
第14章落日熔金,風雲變色(三)
月白成雪,軟軟地鋪陳在理石地麵上,宛若一匹上好的錦緞,彌漫著奢華動人的芳香。月桂花的花瓣隨著輕柔緩和的夜風柔柔蕩蕩地落下來,落在冰涼的理石上之前,還微微打了個旋兒,仿佛為最後的芳華墜落畫上句點。
郎憶寒持著白玉酒杯,懶散地靠在一方打磨圓潤光滑的巨石上,一身紫色的修身長衫,腰間垂著鵝黃色的流蘇,有風掃過來的時候,鵝黃色的流蘇就緩緩擺動起來,蕩人心魄般攪動地上的月桂花,雖是無意,卻帶動了一地燦爛。
他輕輕持起酒壺,仿佛已懶得再倒進酒杯,幹脆就伸長了手臂,將酒壺高高舉起,酒在半空中宛若一道瑰麗優美的虹,優美地墜入他微張的口中,那灑出的酒液就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流下,漸漸染濕了他胸口的薄衫。
他卻渾然不覺,嘴角上雖然掛著淺薄的微笑,但眸子中倒映的星光,卻寒成一片,嵌著無限的孤單和落寞。
人之一生,短而迅速,斷斷續續,來來往往,所尋所求的,不過是個安穩。
可是,當紅極一時、出了三代重臣的宇文家倒下的一瞬,他的一生,就注定無法像常人那般逍遙自在。
雲薰眉頭緊皺,有些心疼地望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卻不忍勸他,以他的玲瓏心思,若還有自己看不開的事情,任誰說也是無用。雖然不能知曉他最大的愁緒緣由,能放下防備肆意醉飲,已是把自己當成知己了。
郎憶寒笑得越發落寞,眉梢眼角盡是洗不去的憂愁,忽然,他停住了。
就像是一幅優美絕倫的畫卷般緩緩低下身子,在地上輕輕拾起一枚未及盛開卻已凋零墜落的花苞發呆。
修長的食指與中指捏在花苞的尾端,稍稍用力,那花苞頓時向外張開,在他的指尖盛開。
他臉上本來極勉強的笑忽然消失,平靜地望著花苞。
有風吹動他臉頰邊的碎發,他也不覺。看了好半天,才輕輕歎了口氣,手一揚,花苞既隨著夜風飄蕩遠去,最終落在一大片落花叢中,再也尋不到影子。
月華下的他,越發絕美,仿佛細心雕琢過,泛著淡淡的晶瑩。
縱觀三國,雲薰見過最美的人當屬金碧的緋羽,可是緋羽雖然妖嬈絕豔,終是皮相之美耀眼奪目,而眼前這個少年,卻似天人般不染塵囂,清朗脫俗。
郎憶寒似乎有些醉了,掙紮著站起,身子便即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要倒下。雲薰急忙站起身來輕輕扶住他,郎憶寒便軟軟地靠在他身上,仿佛很是疲憊,緩緩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漸漸止住顫動,隻是隨著他的呼吸輕柔地擺動。
一個朦朧的倩影在月光下漸漸清晰,雪從雙微微頷首,對雲薰行禮。
“原來天女也在。”
“有幾味珍貴藥材在憶寒這兒,我回來挑選一些。過幾日就回宮去了。”雪從雙淡淡答道。
“我送長樂侯回房休息吧!”雲薰道。“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許久,本應酣睡在榻上的人,長睫輕輕顫動睜開了眼睛,“走了嗎?”
“嗯。”雪從雙答應一聲。
郎憶寒慢慢坐直了身子,從窗口望見雲薰的身影緩緩消失在一片花海盡頭,心中有些悵然。
雲薰,你的情意我很珍惜,卻終生無法回報,我這樣的人不配成為你的摯友,我隻會把身邊的人都拖進地獄去。
此時夜已深,他卻沒有半點睡意。
醉?幽冥雪魄讓他時時靈台清明,百毒不侵。區區烈酒,又怎能讓他迷失神誌?
人若連醉都不能,永遠清醒,永遠理智,又是何其不幸。
雖然現在自己在銀闕朝中的地位漸穩,元辰帝也給予了自己和從雙無限的信任,但他知道,元辰帝也不過是把自己當做製衡逐淵的棋子罷了。如果想要達到自己的目標,他做的還不夠,他擁有的權利還遠遠不夠……
可是,如果雲薰知道自己在銀闕就是為了把他摯愛的國家摧毀消亡,會不會傷心失望?還有那些為了保護他和從雙,置生死於度外,勇敢麵對逐淵刀劍的普通百姓……他們又何其無辜?
自己為一己私仇就想摧毀兩個國家,是否太過自私了?難道自己做的都是錯的嗎?想到這裏,郎憶寒不禁麵露淒涼之色。
但是他苦苦支撐了這麽多年,如此的苟活殘喘,所求的,不就是大仇得報的那一天嗎?
如果不報仇,自己活著,又是為了什麽?
早已和郎憶寒心意相通的雪從雙,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心下了然。
她跪坐在郎憶寒身旁,將頭輕輕放在他的膝上,輕聲道:“憶寒,隻要你說一句:不再想糾纏於這亂世,我就和你一起離開。我們可以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蓋一座間小竹屋,每日采菊釀酒,汲露烹茶,樹下對弈,泉邊撫琴……”她微微抬頭,眼中是綺麗的神采,“不再日日耗心血、苦算計,或許,幽冥雪魄的蠱毒也能緩解呢。”
“真是很舒服愜意的生活啊,嗬嗬。”郎憶寒輕輕撫弄著雪從雙的如緞青絲。當他想握住時,它們卻從纖長的指間流瀉了,隻在掌中留有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他神色一黯,“可是到了如今這一步,讓我如何放棄?當初他們把我全家性命當做玩物一般輕易抹滅,如今我就算不能讓兩個泱泱大國徹底灰飛煙滅,亦要讓兩國如我手中玩物般互相爭鬥,彼此消磨,各自衰敗!”聲音微頓,仿佛帶著無盡的遺憾,“你說的那種日子,我這輩子怕是沒有福氣享受到了。”郎憶寒邊漫不經心地說著,邊靈巧地把手中雪從雙濃密如雲的烏發結成了辮子。
像是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一樣,雪從雙臉上並沒有失望之色,依舊平靜釋然,隻是眼中那抹綺麗的神采漸漸淡去了。
“如果你報完仇,幽冥雪魄又被我解了,我們就可以去過那樣的日子了。”雪從雙的笑容如月光下的曇花般清冷。
郎憶寒也笑了,隻是兩個人都知道,這樣的夢有多遙遠。
“我手藝如何?”郎憶寒將編好的辮子提在雪從雙眼前晃了晃。
“差遠了!”雪從雙一把奪過自己的頭發,嘴裏雖是嘲笑,麵上卻微微泛紅,尋了一條絲繩就那麽把歪歪扭扭的辮子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