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錦衣夜行，是誰挑燈望（三）
第10章錦衣夜行，是誰挑燈望（三）
葉水瑤終於見到了緋羽。
緋羽就那樣隨意地倚坐在巨大的金色花苞裏，仿佛剛剛睡醒，神色慵懶安寧，嘴角微微上翹，半睜的鳳目細長，睫如蝶翼，閃動間眸子變幻著一千種琉璃的神采。不知用什麽名貴絲帛裁出的深紫色袍子上有光華流轉的細密紋理。黑發如瀑一瀉而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卻讓人覺得華貴豔麗無比，耀眼不可直視。
葉水瑤驚得站了起來，金碧第一美人緋羽，竟然是個男人！
緋羽緩緩步下地湧金蓮的花台，環視四周，他忽而一笑。仿佛千萬朵曼陀羅一齊綻放。絲竹之聲漸弱，偌大的花廳霎時一片寂靜，大家都在等待緋羽優雅華麗的開場白。
卻見他舉止豪放地高舉玉杯，朗聲說道：“今兒來的全是老朋友，諸位務必盡情暢飲！”語畢倒轉玉杯一飲而盡，然後用手背隨意一抹，將玉杯高高甩向空中，全不吝惜如此珍品摔在地上會不會碎個稀爛，“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不醉不歸！”花廳裏的賓客無不高舉酒杯高聲響應。
隻見緋羽如穿花的蝴蝶一般，全場遊走，談笑自若。今日吉光片羽的所有賓客都是非富即貴的一方豪傑，無論平日如何高高在上嚴謹持禮、殺伐決斷專橫跋扈，在緋羽勾肩搭背的插科打諢中，全都放下心房偽裝，放鬆地暢飲狂歡。
這就是緋羽的魅力。
此時編鍾齊鳴，宣告開席。傳菜布菜的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嫵媚姑娘，穿著藕荷色繡花的緊身羅裙，穿梭在席間。金蟾玉鮑，龍舟钁魚、繡球乾貝、香烹麅脊，流金雀舌、五彩駝峰……一道道難得一見珍饈美味送到每一位賓客的桌上，滋味之美，讓人含舌欲化。
可是葉水瑤完全沒有心情享受美食，她用手支著尖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花廳內逡巡來去，為什麽一直沒有看到靖齊的身影呢？不是說了約了緋羽嗎？怎麽還沒來？莫非宮中有事耽擱了？
又一組歡快的鼓上舞表演結束了，臂環上係著飄逸彩帶的舞娘有序地退了下去，接下來就是今晚盛宴的重頭戲——獻禮。為了給緋羽慶生，所有賓客都摩拳擦掌，準備了貴重奢華的禮物，隻為搏美人一笑。
清秀的小廝朗聲宣讀禮單，不僅有古玩玉器，更有奇獸珍禽，讓人眼花繚亂。無論抬上來的東西有多麽稀有罕見，緋羽都沒有太驚訝的表示，隻是微笑著致謝。
“太平錢莊王公子獻上金絲萬縷！”
水瑤小聲對紫蘇說：“還是錢莊的少東家呢，出手好小氣，雖然有萬縷，但都是金絲，能做什麽呀？織布嗎？”
隻見鄰座剛剛給水瑤講解豔茶的公子站起身來，向場地中間走去，原來他就是太平錢莊王公子！水瑤和紫蘇麵對麵吐了吐舌頭，不知道剛才的議論他有沒有聽到。
這位王公子從袖中掏出一枚金色的紙筒，雙手遞到緋羽手中，道：“尋常珠寶緋羽定是見得多了，我在跑商的時候遇見了點新鮮玩意兒，希望你能喜歡。”
緋羽按照王公子的要求，在窗邊點燃了金色的紙筒，隻見一道絢麗的金線從紙筒中飛出，瞬間消失在夜空。
“明明是金線一縷……”葉水瑤撇了撇嘴，“煙花嘛，有什麽了不起。”
忽然空中傳來爆裂之聲，一朵碩大的金色菊花在空中綻放，無數條金線像流星一樣從夜空劃過，璀璨無比。在人們還來不及讚歎的時候，無數朵金色的菊花次第綻放，一團團，一簇簇，將畫舫外鎏金河上的半麵天空都被渲染成金色，紫蘇興奮地扒著窗子向外望，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臉上，摘下來一看，居然是一片金箔！數以萬計的純金金箔飄飄灑灑地漫天飛舞，金絲萬縷，所言不虛！鎏金河成了名副其實的“鎏金”。
“王公子有心了，果然壯觀。”緋羽微笑著對太平錢莊的少東家說，仍不見如何驚喜。
“修羅門獨孤門主獻上壽蠟十九根！”
修羅門聽起來應該是江湖門派，十九根應該是緋羽十九歲生日的意思。江湖人肯定沒生意人那麽有錢，蠟燭再華麗又能值多少錢呢？總不能嵌金注銀吧？葉水瑤暗想。
一眾精壯男子把十九根蠟燭被抬了上來，因為蠟燭實在是太巨大了，每一根蠟燭都有一人高，覆著紅色的綢子，鮮豔喜慶。
一個蒙著黑色麵紗的女子走了出來，一身勁裝，足蹬蛇皮小靴，體態健美妖嬈，腰間別著一把弧刃彎刀。原來獨孤門主是個女人！
隻見她微一揚手，所有的紅綢被一起揭開，露出了蠟燭瑩白溫潤的色彩。
眾人驚歎出聲，這些蠟燭竟然全部是蠟人！仔細端看，雕刻都是緋羽的形象，有的提壺飲酒，有的拈花輕嗅，有的閉目冥思，有的掩口微笑……一個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恍若真人。
“這蠟燭，我可不敢點了。”緋羽輕笑出聲，“獨孤門主情意厚重，緋羽定當妥帖珍藏。”
突然，眾人都聽到沉悶的“篤”的一聲，畫舫中部窗子的上方竟然有一支三棱的鋒利箭頭透壁而出！難道有人襲船？
獨孤門主為代表的武林人士和有武功的賓客都緊張了起來，手默默伸向自己的兵器。緋羽卻似乎並不擔心，仿佛沒看見一樣又倒了一杯酒。
好在並沒有第二支箭再射來，畫舫也隻是微微搖晃了一下，再沒有任何異動。
但眾人仍不敢放鬆警惕。
突然，一個矯健的身影破窗而入，翻滾騰躍的動作飄逸灑脫，穩穩地立在了花廳的正中央，正好站在緋羽的身前，露出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側臉，嘴角帶著令人目眩的壞壞笑容，“哈哈哈哈……對不住，我來遲了，一會兒自罰三杯！”
緋羽無奈地說：“遲到就算了，你就不能正常地從門進來嗎？”
那人紅色的束腰式短裝包裹著他修長的身材，衣衫下隱約可見充滿力量的肌肉線條，腰上紮著一條黑色繡金線的錦帶。略有些小麥色的肌膚、濃密黝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眼睛，加上厚薄適中的唇，構成了一張俊美陽光的臉。此刻他嘴角彎彎，笑得張揚得意，肆無忌憚，別有一種狂野不羈的魅力。
葉水瑤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來的人正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金碧國的二皇子，金靖齊。
“你的船娘嬌滴滴的，我嫌她們劃得慢，就在岸邊把鉤鎖射在你的畫舫上直接用滑軸滑過來了。”金靖齊說話間將另一隻手中一直托著的朱紅色食盒打開，“看看，一點都沒灑，還是熱的呢！”
那盒子中竟然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裏麵飄著幾片肉和翡翠般碧綠的蔥花，經過他剛才的滑行、翻轉竟然一滴湯水也沒有灑出來。
被前麵幾樁大禮震撼過之後，大家都想從這碗麵中看出些特別的東西來，可是看來看去，真的就隻是一碗牛肉麵而已，還是街邊麵攤兒上十文錢一碗的那種……
在滿廳的精致菜肴麵前，這碗麵，實在是寒酸可憐到了極點。
緋羽默默接過麵碗和筷子，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口湯，仿佛是在喝翡翠盅裏的燕窩銀耳一般，然後挑起一縷麵，輕輕吸了進去，仔細地品嚐。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千萬不要感動得哭出來哦！”金靖齊得意地勾著緋羽的脖子，痞痞地說，“過生日嘛，就是要吃壽麵才行！”
“好吃。”緋羽笑著說，“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哈哈哈……”金靖齊朗聲大笑，爽朗瀟灑，輕佻地一刮緋羽的鼻尖，“你猜？”
賓客中有人未曾見過這位二皇子，見一個突然闖入的少年竟然用一碗便宜的牛肉麵討得了緋羽的歡心，都麵麵相覷。
“靖齊！”葉水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含著嫉恨的怒火，雪白的牙齒緊緊咬著嬌嫩的下唇，羞憤欲哭。
金靖齊回頭，看到麵前穿著男裝的葉水瑤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水、水、水瑤？你、你怎麽在這裏？”
水瑤叉著腰仰頭對金靖齊說：“你能在，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金靖齊苦腦地抓了抓頭發，“哎呀，這裏，不適合你。走走走，回家去！”
“我偏不！我看你在這裏玩得挺高興的，我也要在這裏玩！”葉水瑤大搖大擺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桌上的酒壺向嘴裏灌了一口，“這裏的酒真好喝！”
“這位妹妹性子倒可愛。”緋羽微笑著對金靖齊說。
“誰是你妹妹？你是個什麽身份，你也配叫我妹妹？”葉水瑤瞪著緋羽說。
“水瑤！”金靖齊大聲喝道，然後歉意地望著緋羽，沒想到緋羽臉色絲毫未變，依然微笑著，仿佛根本不在意。
水瑤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吼我……你為了他吼我……”
金靖齊大踏步地走到葉水瑤旁邊，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臭丫頭，跟我回家去！”
“我不走！我要看你們還能幹出些什麽醜事來！”葉水瑤拳打腳踢拚命掙紮，“啊——”
金靖齊一把將葉水瑤扛在了肩上，回頭笑嘻嘻地對緋羽說：“我一會兒就回來，先把這個禍害帶走！”
“你才是禍害呢！你放開我！放開我！”
緋羽微笑望著葉水瑤和金靖齊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門口，似乎沒有對自己壽慶的這段小插曲有絲毫的不快，轉頭對賓客們笑道：“大家繼續，不要壞了興致，他們沒有眼福了，待會緋羽會親自獻藝哦！”
賓客們的熱情瞬間又被點燃。
跟在金靖齊和葉水瑤身後的紫蘇，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緋羽，目中流露出驚豔以外的一絲敬仰之色。
“葉，水，瑤。”緋羽在沒有人注意他的時候，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露出一抹神秘恬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