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晚晴

又是婦女節了。有什麽可慶祝的?

就在幾年前的一個婦女節,我和牽著我手的人,分了手。我開始失去我的另一半,也失去家庭、孩子,而變為一個結過婚的單身女性。

這是一種地動天搖的變化,是劇變也是蛻變。在人生之途是一個急轉彎,但幸好我安然無恙。

現在,以前種種都成往日雲煙了,我已習慣於目前這一切。我得繼續向前走,而且要平靜踏實地一步步向前。我用理性與良知愈合了自己的創傷。不僅如此,我的心靈和生命力逐漸充實、擴張,而形成一個新生的完整的我。誰說我隻是殘存的一半?

我已能無動於衷地去參加別人的喜宴,為他們的姻緣祝福;也能夠平靜地接聽我孩子打來的電話,接受他的問安,並傳達我的關愛。孩子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孩子,親情不減。我仍然擁有我的孩子,仍然是媽媽。即使沒有電話線來維係,我也會有這樣的感覺,並且深信不疑。

即使麵對他,那曾經牽手走過一段人生的男人,現在我也能泰然自若,一如重逢舊友。好像我們曾親密地同乘一部旅行車,他卻搭上另一位女客而中途下車了。情形就是這樣,而我已消失了怨尤。在有個偶然的相遇之際,我不但和他友善地拉拉手,而且和他身旁的那個女人,點了點頭。至少,我們都是女人嘛。

我住在租來的一間房子裏,雖然不像一個家庭,卻是我的一片天地。我把它收拾得幹幹淨淨,並加上一些不俗的裝飾,正像我把自己的心靈整理得清淨明亮,而點綴些超脫的美感。這裏沒有夫妻間的親熱或齟齬,也缺乏孩子的撒嬌或喧鬧,但是,它並非全然靜寂,也並不寂寞。日常朋友從書信與電話中,給我溫和的聲音;書中的作者和我晤對;我的心靈在閑暇時,也跟我娓娓長談。此外,熒幕會給我一些通俗的樂趣,唱盤和卡帶則惠我以美妙的旋律。我在這片天地裏,開始不免咀嚼、回味從前,以後逐漸覺醒,以向往與追尋超越緬懷,而正視未來。我需要摒棄閑散,而投入工作。

我在這樣一間屋子裏讀書、寫作。不久,我走出這間屋子,進入一所學校的課堂,以及一個婦女團體的辦公室。我以一名教師的身份,一位母親的情懷,日日與那些學童相聚。他們之中不乏與我孩子同樣遭遇的孩子,我覺得在教書之外,自己還實施了家教。這樣的責任相當沉重,而我隻感到一些致力於雙重義務的快樂。至於在辦公室裏,說實話,起初我並不喜歡那種氣氛,以及所造成的心理壓力。“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不幸”總是“不幸”。在若幹求助者的身上,我見到了幾年前自己痛苦的影子,她們的熱淚仿佛就在我的臉上流,我們實在不分彼此。因此我轉變為樂於服務,其實為她們無異於為自己解難題、爭權益、打出路。不論有家無家或走出家庭的婦女,都必須麵對廣大的時代社會,在現實的道路上挺進。因此,我覺得我有更廣闊的天地,會合了不幸婦女的巨大活力和熱情………

又是“三八婦女節”了。也許我們隻需要記得這個日子,而不必有什麽慶祝。

在日曆旁邊,掛著朋友送我的一幅字,寫著:“春去夏猶清。”

我尤其欣賞它下麵的兩句詩: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司徒衛

結婚紀念日

1982年12月,經過半年的談判,談妥了孩子的監護權,擬好了離婚條款,我和前夫終於協議離婚。離婚的日子是我自己選的——1月9日,這天也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對我的決定,我的前夫顯得非常不樂意。因為他是“外事官員”,每三年必須輪調一次,他在台灣已經待太久了,有關主管部門要求他盡快解決個人的婚姻問題,以免給別人造成問題。所以他希望趕緊與我簽字離婚,好跟他的外遇對象結婚,並上報單位以便安排他的外放。但是,我堅持自己決定的日期,我要讓我的婚姻有始有終,在十三年前的1月9日結婚,十三年後的今天離婚。

我們的婚姻決定得非常倉促,才會造成日後的離婚。我們是經由朋友介紹而認識的,當時我的前夫在美國念書,我們是通信交往的。經過半年,他回到中國台灣,我們在他回來後的第二天就見了麵。他在台灣待了一個月左右,這期間我們天天約會,盡可能地去了解對方。現在看來,那些了解根本是最基本的、最初步的而已。

很多人常對我說:“施老師,你非常有愛心。”其實,我今天做婚姻輔導、單親輔導的工作,是用來補過的。就是因為我曾經倉促地決定了我的婚姻,才會造成破碎的婚姻。我也是我父母婚姻的受害者,最後我自己又製造了兩個受害者——我的兩個兒子。我造成的錯已經無法挽回了,但是我希望能改正。

結婚之前,我的前夫曾經說過:“我們結婚很倉促,你是悄悄地來;有一天如果我們離婚,你也要悄悄地走。”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玩笑話,沒想到卻一語成讖,隻是我堅持要讓它轟轟烈烈結束。我覺得自己結婚的時候糊裏糊塗的,至少離婚的時候要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