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尋常

第20章尋常

春節將至。

“韋博”在這次與“有容”的合作裏名利雙收,成功上市。

聖誕節前後那場由高幸和小璿引起的混亂,顧明珠好像並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於是眾人愧疚交加,化感恩為動力,一個個玩兒命似的忙著手頭的工作,業績一片飄紅。

容磊已經好多天沒有消息,這很不在顧明珠的預料之內,但是她現在顧不得。因為在這一年最美好的節氣裏,在各家各戶團團圓圓的一片歡騰裏,她拿到了父親顧博雲的體檢報告,C市最權威的醫院給出的結果:肝癌。

上午九點半的時候,顧明珠和醫生談完話從醫院出來,神色如常的開車回顧宅。下車時她一不小心絆了一下,結結實實摔了一跤,膝蓋磕在了路沿上,她跪在那裏半天動彈不得,疼的眼淚都飆出來。

午飯時顧博雲說肝疼吃不下,上樓躺一會兒去。顧明珠無語,一個人坐在大大的桌前吃飯,今天的飯煮的有點幹,她一口一口慢條斯理的咽,憋的臉都有些發白。

吃完了飯,她上樓,在父親臥室外麵的小客廳裏坐著,等他醒來和他談話。

天色陰森森的憋著一場大雪,黯淡的光從窗戶印進來,透過紅木的雕花裝飾半牆,光影陰晦的斑斑點點投在顧明珠俏麗的側影上。兩個多小時,她一動不動,聽著房內父親在床上輕微的輾轉聲。

“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年輕健康的顧博雲蹲著,笑著看著她,寬大的手掌寵溺的揉揉她好幾天沒洗過的頭發。溫柔漂亮的阮無雙正高興的忙裏忙外,指揮著家裏的傭人給小姐布置房間。

媽媽已經拿了錢離開了,連名字都沒有來得及說清楚。明珠心底有些害怕,咬著唇一言不發。

顧博雲撓撓頭,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父女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漸漸都微笑起來。傭人過來要抱明珠去洗澡,明珠害怕,揪著顧博雲的袖子怎麽也不肯鬆手。

那晚,顧博雲拿慣了槍械砍刀的大手,拿起了印著小鴨子的柔軟毛巾。顧明珠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夜色溫柔的晚上,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浴缸,柔和溫暖的白汽蒸騰裏,顧博雲和阮無雙的臉都有種隱約的美好。七歲的她坐在舒服的溫水裏,睜著大大的眼睛試探性的撲騰著手腳,水花四濺,一家人都笑起來。

第二天,阮無雙催著顧博雲給女兒上戶口,顧博雲那時正把明珠頂在肩膀上騎大馬,她依舊不說話,卻笑的很大聲。

“無雙,不如叫她明珠吧!”顧博雲把她放下來抱在手中,對正在修剪冬青樹枝葉的妻子說,“不都說女兒是掌上明珠嗎?就叫顧明珠吧!”

阮無雙那天穿著一件青色的罩袍,站在大大的花壇前麵柔柔的笑,明珠越看她越覺得好看,也嘻嘻的笑。阮無雙脫下手套過來抱過她,親了又親,對丈夫笑著說:“老顧,沒看出來你還有點文化。顧明珠,真好聽。”

“那是!”顧博雲得意的把小小的明珠抱起來,上下拋著坐飛機,逗得她尖聲大笑,他也笑,笑聲在顧宅寬敞的庭院裏回蕩,仿佛至今言猶在耳:“顧明珠……我有掌上明珠嘍……”

“明珠?”顧博雲蒼老的聲音傳來,顧明珠一個激靈,晃過神來,應了聲“是我”,站起來雙手揉揉麻木的臉,整頓了下心情推門進屋。

她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和半坐在床上的父親對視了半晌,她笑了笑,“爸,你的報告出來了。”

顧博雲頭發花白,俱都往後梳去,臉上依稀可辨年輕時的俊朗。他抬抬眉,對女兒點點頭,“恩

顧明珠把報告翻到確診病例的那頁,遞給他。顧博雲接過看了一眼,停頓半晌,默了片刻,抬頭看看女兒,說:“沒事。明珠……你別怕。”

“這又不是我的報告,我有什麽好怕的。”顧明珠淡淡的說,“我盡力做我能做的,剩下那些人力不可為的,也隻好各安天命。”

顧博雲無語,他們父女之間,這樣隔閡的局麵已經維持很久了。

“爸爸,”顧明珠看他表情落寞,態度軟了下來,她輕輕的叫了他一聲,“我安排了後天再給你做個檢查。根據詳細的結果再定治療步驟。我知道,這很折磨人,可是……我們盡力試一試,好不好?”

顧博雲往床邊挪了挪,拍拍她靠在床邊上的膝蓋,語氣輕鬆的對她說:“我什麽疼沒受過?你放心,要怎麽治你說了算,我配合。”

程光趕到酒吧時,顧明珠身邊圍了一圈搭訕的男人。

她的外套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身上隻穿了件黑色的亮片吊帶,柔軟的布料貼合著她的曲線,性感嫵媚。她坐在吧台邊上的高腳椅上喝著酒,雙頰泛著漂亮的桃紅色,眼神媚如絲。

酒保見程光過來,點頭叫人:“光哥!”

程光點點頭,在顧明珠身邊坐下,一邊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周邊那些蠢蠢欲動的男人頓時鳥獸群散。

“你死到哪裏去了,這麽久才來。”顧明珠推給他一杯酒。

“路欣楠的設計公司過了年就要開業了,我這些天都在她那兒幫忙。”

“重色輕友。”顧明珠瞪他,他也不否認,喝了口酒,溫吞的笑。

“唔!”顧明珠皺著眉喝下一大口酒,冰的直拍胸口,“對了!叫路欣楠在珠寶設計那塊兒留個位置,要好的,要獨當一麵的,要有發展空間的,阮夏就要畢業了,回來正好上任。”

程光失笑,“路欣楠敲了她爹那麽多啟動資金,請的設計師都是國際大牌。阮夏一剛畢業的,來打打雜賺賺經驗還行,你還真打算逼路欣楠給她留個似模似樣的位子啊?”

“滾!”顧明珠惡聲惡氣的拍桌子,“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家小夏那實力,去路欣楠那兒那叫加盟!你!給我把路欣楠叫來,我自己跟她說!”

程光笑著按住她的手,連說“別別別”,“她那兒忙的天昏地暗的,你別找她了,我一定跟她說叫她留個位置還不行嘛!”

顧明珠露出“那還差不多”的表情,眼神已經有點茫了。程光把她手機拿過來,在手裏一轉一轉的玩,“你什麽事兒啊,又喝那麽多?”

“六六……”顧明珠皺著眉幹掉一杯,重重呼出一口氣,“我爸爸……肝癌。”

程光愣住,“……顧叔?”

“恩。今天拿到的報告,我已經告訴他了。”

“明珠,我有什麽幫得上忙的?”程光正色。

“你去多陪陪他吧,你知道的……我跟他沒什麽話說。”顧明珠苦笑。

六年前她賣掉的不止是她的愛情,還有她的妹妹。梁飛凡用他的帝國作為交換,救了顧博雲一命。作為交換,顧明珠把顧煙給了他。

用女兒交換自己的命,沒有比這更讓一個父親生不如死的了。顧博雲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顧明珠是多麽倔強的女孩子,做下的事情一力承擔,顧博雲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父女倆徹底鬧翻。

程光能體諒顧博雲的心情,也看得到顧明珠的無奈,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對父女之間的別扭以及愛,“我知道,我會多回去。”

顧明珠揚眉笑,又叫了一大瓶的烈酒。程光按住她的手,“好了別喝了!”

“你和容磊最近怎麽樣?”

顧明珠放下了手,“沒怎麽,就那個樣子唄。按兵不動吧,我心裏癢癢。我去刺激刺激他呢,他看我那眼神跟殺父仇人似的。可我撩撥撩撥他,他也不是對我沒胃口啊……唉,我發現我看不透他了,真可怕……”她歎氣,趴在吧台上恍恍惚惚的看著自己手裏的酒杯,

“上酒啊!”她忽然的坐起來,捶桌子嚇唬酒保。

怎麽辦?好像怎麽喝都不會醉,顧明珠隻覺得神智越來越清醒,對某人的思念越來越清晰。

“不過我不怕。六六你說,要比耍賤,我輸過誰?”她趴在桌上,閉著眼嘟囔。

程光摸摸她的頭發,拿過她的手機,點開通訊錄,撥出容磊的號碼,通了之後又掛斷。

在人最無助的時刻,酒是一把鑰匙,打開一扇平日裏你絕對沒勇氣打開的門,放出來一個平日裏你絕對沒勇氣麵對的自己,然後你就像一個瘋了的導演,飄在半空中,看著自己在底下或悲或喜,嬉笑怒罵,演出著埋藏心底的腳本。

該讓容磊來看看這個人。

吧台的台麵是磨砂的鋼化玻璃,奶白色的冷光從裏麵亮起,顧明珠趴在清淒的白光上,看的人心疼。程光看著她,忽然微笑著無聲做口型回答她剛才的問題:“我。”

手機震動起來,容磊的名字在屏幕上閃啊閃,程光把手機遞給酒保,笑著吩咐:“告訴這個人,這位小姐一個人來的,已經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