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跑路 (2)

所以,諸葛亮隻能悲愴前行。他隻能出發,不能回歸。不能讓終點再回到起點。在這個意義上說,諸葛亮是屬於未來的人,屬於十字架上的人,屬於被命運綁架的那一類人。

離權力越遠越安全

劉琦覺得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人還在,錢沒了,而是人還在,安全沒了。

他的安全就沒了。因為繼母看他的目光很陰險。劉琦認為,那是致命的危險,他的性命隻在旦夕間卻無人解救。

父親永遠是首鼠兩端的父親,不表態就是他的表態。所謂不摻和,不負責,不表態,父親是這個時代裏三“不”男人。所以劉琦隻能求助於劉備。劉備置身事外,沒有利害之憂,剛好可以出手。

但劉備卻不想出手。不是他不仁慈,而是因為他感受到了某種危險的存在。不錯,在劉表的家爭中,他是置身事外的逍遙人,可他劉備一旦在劉琦的問題上表態或出手相助,那就不是置身事外了——他勢必要在劉家錯綜複雜的家族利益糾紛中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惹得一身騷。

所以劉備隻能笑笑,用“此賢侄家事耳,奈何問我”之類的話語來打發劉琦。

劉琦卻不依不饒。他迫切地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如果這根稻草不是劉備的話,他也希望有其他人可以替代。

替代人終於找到了,葛亮。這是劉備對劉琦不勝其煩之後做出的一個敷衍之舉。同時劉備也打心眼裏認為,諸葛亮出麵比他出麵來解決劉琦的問題,麻煩要少得多。

不過劉備沒有想到,諸葛亮也和他一樣,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狀。

的確,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趨利避害,沒有人會做無用功。

劉琦卻不相信這一點。劉琦相信,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悲憫。至於這悲憫能不能釋放出來,隻取決於一條:不要危害到釋放者的利益。

劉琦做到了這一點,對諸葛亮。

因為他把諸葛亮放到了一個“上不至天,下不至地”的境地,在騙諸葛亮登上一小樓之後,劉琦撤去了登樓的樓梯——這一招看上去有點狠,很有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思。但劉琦以為,人生中的很多事,不先找死,很難求生,更何況他帶給諸葛亮的是安全感——小樓上兩人說的任何話,都不可能進入第三者的耳朵裏,所謂出君之口,入琦之耳,你諸葛先生可以賜教了。

諸葛亮果然就賜教了,在他體察到劉琦的良苦用心之後,也在自己的安全感得到充分保障之後。

諸葛亮說,公子難道沒有聽說過申生、重耳之事嗎?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現如今黃祖已經死翹翹了,江夏沒人守禦,公子何不借此機會,請求屯兵守江夏,如此一來可以避禍了。

劉琦恍然大悟。在那一瞬間,他對辯證法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所謂遠近關係、生死關係都是辯證統一的。人生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就像今天的小樓,就像以前和今後的所有日子,無不相生相克。生就在死亡的邊緣,離權力越遠,其實越安全。

劉表不置可否。

劉表永遠的不置可否。在劉琦提出屯兵守江夏的請求之後,劉表的老婆當然是反對的。在劉表老婆看來,江夏重地,重兵防守之人必須是自己人,否則太不安全了。但是劉表老婆的反對無效,因為劉表不置可否。

這事實上是立場不同造成的觀點不一。對劉表老婆來說,劉琦不是自己人;可對劉表來說,他和劉琦有血緣關係,是親父子,再怎麽有隔閡,那也是自己人之間的隔閡。

所以他不置可否。便再次請出劉備,希望他來終結自己的不置可否。劉備這一回決定表態。因為是受邀,不是主動出擊。劉備對劉表說,大哥啊,江夏重地,不是一般人可以守的,必須公子自往。我看這樣,東南之事,兄父子當之;西北之事,備願當之。

這樣的表態讓劉表喜出望外——看來劉備還是那個仁慈的劉備啊,拒絕做荊州之主後,還願意出手相助,這是什麽精神?這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這是見榮耀就讓見危險就上的大無畏精神!在那一刻劉表簡直愛死劉備了,所以他立馬同意了劉備的主張,讓劉琦守江夏,劉備擋西北,自己應付東南。

一切似乎盡可掌握,劉表感覺自己的人生走到今天,不僅沒什麽破綻,還相當豐滿,這讓他陶醉不已。

有意外才動人心弦

曹操又開始進攻了,目標是劉備。對曹操來說,劉備是他揮之不去的陰影。他討厭這樣的陰影,可要命的是,這陰影很頑強,總在他的不遠處掙紮著存在,對這個世界不拋棄不放棄,對曹操也不拋棄不放棄。

他們就像一對怨偶,倆倆相望於江湖,有仇恨在就有掛念在,或者反過來也一樣,有掛念在就有仇恨在。

他們是彼此的影子,互為對方的陰影和夢魘。

所以曹操決定,畢其功於一役,殺死劉備。

當時的劉備正在新野,每日操演士卒,很有躊躇滿誌的意思。曹操便命夏侯惇為都督,領兵十萬,直抵博望城,以窺新野。

荀彧看上去卻有些憂心忡忡。

荀彧總是這樣,與他人表情不一致。旁人誌在必得的事情,在他看來卻千難萬難;旁人視若畏途的,他卻以為是平地。

這一次,他的憂心忡忡隻為一人。諸葛亮。

徐庶也對諸葛亮高唱凱歌。在夏侯惇將劉備視作鼠輩,對諸葛亮更是不屑一顧之後,徐庶說劉備得諸葛亮,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如虎添翼。

很久沒有開口說話的徐庶今天猛然用上了成語,而且是“如虎添翼”這樣重量級的成語,讓曹操好奇心頓起——那個叫諸葛亮的人,到底是哪裏鑽出來的,搞得荀彧、徐庶這樣的大腕都景仰不已,他很有才嗎?

徐庶搖搖頭,然後告訴曹操,諸葛亮不是很有才,那是相當的有才。這個諸葛亮有經天緯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計,總之是當世之奇才,不可小覷。

曹操的好奇心燃燒了。因為在他眼裏,徐庶就是相當有才的人,可一個相當有才的人如此誇讚另一個他聞所未聞的人,令他感覺不可思議。

所以他想讓徐庶做一個比較:徐庶之才和諸葛亮之才,到底誰比誰強多少?徐庶做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比較,起碼在曹操聽來是這樣。徐庶說我的才就像螢火蟲發出的光,諸葛亮之才就像天上的滿月,光芒無處不在。

這樣的比較讓夏侯惇聽了很不舒服。夏侯惇以為,世上最酸的莫過於文人,互相吹捧,真以為靠一張嘴皮子就可以經天緯地了。

夏侯惇不相信這些。他隻相信一點:與嘴相比,手更加有用;與舌頭相比,刀更加鋒利。他要用刀來說話。用刀割下諸葛亮的舌頭。

曹操也讚成夏侯惇這樣做。當然了,曹操不是輕視靠嘴皮子謀生的人,他隻是以為,諸葛亮一介村夫,即使有才那也是小才。要成就霸業,最主要的一點是要有視界和胸襟,山的外麵有什麽?靠的不是想象而是見識。很顯然,諸葛亮不具備這樣的見識。在隆中那個地方,那個叫諸葛亮的人隻能耽於想象,以意淫天下為己任罷了。

曹操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夏侯惇出發了。帶著曹操的野心和出發了。夏侯惇想讓常識回到常識,讓傳說回到傳說。一切涇渭分明,一切井水不犯河水。

諸葛亮在新野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原因是——張飛、關羽鄙視他。

張飛、關羽一直在鄙視他。自從劉備像請寶一樣將諸葛亮從隆中請到新野來之後,張飛、關羽就沒有給過他好臉色。應該說,這是一種嫉妒式的鄙視。就像很多女人在生育後將愛的重心從丈夫身上轉移到孩子身上一樣,張飛、關羽痛苦地發現,劉備不“愛”他們“愛”孔明了。

這是一次移情別戀!可在關張二人看來,劉備是上當受騙了——諸葛亮欺世盜名,要戰功沒戰功,要計謀沒計謀(起碼在新野之戰之前,諸葛亮沒有出招),劉備憑什麽對他如此誠惶誠恐,恭敬有加?以師禮待之?!

毫無疑問,這是奪愛!裸的奪愛!關張二人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地找到劉備,抗議道:“孔明年幼,有甚才學?兄長待之太過!又未見他真實效驗!”

劉備卻如是回答:“吾得孔明,猶魚之得水也。兩弟勿複多言。”這真是一個令人感到傷感的答案。關張二人由此對諸葛亮除了嫉妒還是嫉妒。

諸葛亮卻毫不客氣地對劉備做老師狀。看到劉備無所事事地坐在地上重操舊業織草鞋,諸葛亮板起臉來教訓他說,你難道沒有遠大的誌向,每天隻能織織草鞋嗎?

劉備馬上誠惶誠恐,然後輕聲辯解說,自己心理壓力太大,已經得了嚴重的抑鬱症,不再織草鞋消遣的話,隻怕挺不過去。

形勢確實很危急。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萬,殺奔新野而來,而劉備的守軍卻隻有幾千人。劉備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

但諸葛亮以為,每一個人其實都有明天的,隻要他心裏還有這個念想。十萬人怎麽了?幾千人又怎麽了?真正的戰爭是意外之戰。在諸葛亮看來,十萬人打敗幾千人不叫戰爭,幾千人打敗十萬人才叫戰爭。

因為有意外。有意外才動人心弦。劉備當然知道有意外才動人心弦,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次的意外會不會如期而至?

諸葛亮也不知道。他本來是知道的,可那兩個人的存在讓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張飛和關羽。

戰爭是什麽,戰爭是一方打垮另一方的遊戲,也是凝聚力的遊戲。沒有一場戰爭的勝利是在互相猜忌的狀態下贏得的。現在他和張飛、關羽的狀態就是如此。所以——在諸葛亮看來,要擺平十萬曹軍,必須先擺平關張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