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2)

諸葛亮最後選擇了出山。事實上,這是他的不二選擇,也是大多數隱士的人生宿命。隱是為了顯,不出是為了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隱士願意一輩子做隱士,除非此人已心如死水。但諸葛亮顯然不在此列。這個有事沒事就自比於管仲、樂毅的人,要的就是一個舞台。一個不大不小,卻可以讓他長袖善舞的舞台。毫無疑問,曹操那個舞台是太大了。曹操謀士如雲,講究的是先來後到、資曆深淺。他們出謀劃策時個個爭先恐後,諸葛亮即便加盟其中也會很快被淹沒,到時天下真的到手了,也沒他諸葛亮什麽事;孫權那邊也有張昭這樣的大個子頂在那裏,大個子有大智慧,即便諸葛亮不認同這一點,孫權也會認同這一點,因為張昭的地位是曆史形成的,是經過孫家上下兩代人一一考驗過的,是可以托孤的,也是時刻準備流芳百世的——諸葛亮就不湊那個熱鬧了。最重要的是孫權沒有向他發出邀請,諸葛亮要是主動湊過去,那也太掉價了。

所以,隻剩下了劉備。劉備雖然目前看上去有些山窮水盡的意思,但諸葛亮認定,這是一支潛力股。最重要的,他在劉備心中有價值。當然,事後想起來,這樣的價值是經過多人造勢的。這裏麵有徐庶和水鏡先生,也有博陵崔州平、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人等,更有那些唱流行歌曲的山野村夫。他們以口耳相傳的形式,強化了諸葛亮在劉備心中的美好想象,而劉備三顧茅廬的朝聖之舉,最終使他在儀式感上自我構築了一場以諸葛亮為關鍵詞的完美風暴。

這是劉備一個人的完美風暴,從此以後,這個叫諸葛亮的男人在劉備心目中占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樣的效果達成毫無疑問是諸葛亮極其需要的。所以諸葛亮——答應了。

他答應追隨這個男人而去,去創造自己的命運。在百無聊賴的人間,諸葛亮覺得,這樣的生活是有意義的。因為他的未來會有無限可能:精彩的,暗淡的;喜劇的,悲劇的……諸葛亮為即將到來的有無限可能的明天激動不已。

他終於在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離開了臥龍崗。頭也不回地。

江東可以說“不”

孫權也在悶聲發大財。就在劉備贏得孔明歸時,孫權也廣納賢士:會稽闞澤來了;彭城嚴畯來了;沛縣薛綜來了;汝陽程秉來了;吳郡朱桓來了;當然還有陸績、張溫、駱統、吾粲等人。這些人來到江東,受到了孫權的禮遇。不過以上諸人是玩嘴皮子的,接下來,孫權又引進了若幹玩刀把子的人才,他們是:汝南呂蒙,吳郡陸遜,琅琊徐盛,東郡潘璋,廬江丁奉。這些人,注定會在接下來的歲月中,粉墨登場,從而在三國亂世中,演出一場場悲歡離合的好戲。

曹操卻有些坐立不安。孫權的引進人才行動雖說不是高調進行的,但在他看來卻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一個人有野心才會蠢蠢欲動,孫權此人,其誌不在小。便遏製。

這是一種隱晦的遏製,也是四兩撥千斤式的遏製。曹操沒有出兵攻打江東,而是讓孫權交出一個人,到許都去入朝隨駕。

他兒子。這是建安七年的春天,這個春天,充滿了陰謀的味道。你的嘴角有風暴的味道!孫權麵對曹操的使者,麵對使者送過來的一紙命令,深刻地感受到了陰謀與暴力合二為一所產生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順從還是該反抗。因為無論采取哪一種做法,後果都難以估計。

張昭覺得後果很嚴重。張昭說,曹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曹叔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講究的是一個麵子。其實麵子之外,我以為還有深一層的講究。曹操所謂的遣子入朝,其目的是牽製諸侯,是要殺一儆百。我們如果不送去,曹操很有可能興兵下江東,到那時,勢必危矣。

周瑜卻對張昭的怕不以為然。這實在是武將與謀士的區別。謀士瞻前顧後,武將則目空一切。在周瑜眼裏,江東不是豆腐渣,而是固若金湯的鋼鐵長城。他認為江東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誰怕誰啊?!在這種情況下送人質入朝,毫無疑問那是自降身份,何況遣子入朝,後患無窮。因為有把柄捏在曹操手裏,不得不與他穿同一條褲子。曹操一旦有召,不得不往,為他賣命,所謂受製於人。與其這樣,咱不妨不理那個老家夥,靜觀其變,看看他能拿我們怎麽樣?

周瑜的應對贏得了吳太夫人的高度讚賞,當然也得到了孫權的肯定。孫權青春年少,血氣方剛,最喜歡的名言是“江東可以說不”。江東今天就是不高興了,怎麽著?

曹操沒拿他怎麽著。當他的使者從江東無功而返時,曹操一聲沒吭,就像孫權從來沒有對他說“不”一樣。

他淡定自若。他談笑風生。他舉重若輕。他高瞻遠矚。

不錯,曹操的確是想高瞻遠矚。北方未寧,無暇南征。在這樣的情況下,下江南之舉隻能是慢慢來。雖說“多少事,從來急”,可有時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曹操以為,把仇恨埋在心裏遠比張牙舞爪著撲向對方要來得深刻、有力,就像揮拳打人,隻有收回才能擊出。更有力地擊出。

孫權卻將曹操的沉默歸結為自己的勝利。誰的青春有我狂?敢於說“不”才能贏得不一樣的青春。

但是對於孫權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說“不”,而是擁有。建安八年的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準備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地盤。

毫無疑問,這場戰爭有一個美妙的開頭,可遺憾的是,結局有些傷感。有一個人死了。淩操。

淩操是孫權的部將,是這場戰事中孫權方麵的最高指揮官。就在戰事最激烈的時候,淩操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輕舟突進,殺入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

淩操終於以生命的代價明白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指揮官最重要的功能不是衝鋒陷陣,而是運籌帷幄。他主次顛倒了。

戰事黯然收場,夏口依舊是黃祖的夏口。淩操死不瞑目的屍體被他十五歲的兒子淩統拖回東吳,繼續死不瞑目。孫權悲欣交集地看著這位不再呼吸的部將,覺得人間事到底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團隊的事,一個團隊能不能成事,說到底是要看團隊中的每一個人會不會壞事。現如今,活生生的事實深刻地教育了孫權,最不應該壞事的那個人壞了事,這讓他無話可說。

麵子的威力

五年之後,世事有了輪回。甘寧想棄暗投明,奔向孫權的懷抱。

很多人懷疑甘寧是詐降,孫權卻不懷疑這一點。孫權以為,人世間最大的問題就是懷疑一切。一個懷疑一切的人是沒有前途的。因為這樣做既不給自己很多新鮮的可能,也不給世界很多新鮮的可能。

在孫權看來這樣的人是枯燥的,就像此類人的世界也是枯燥的一樣,孫權不願意做枯燥之人。他願意做一個有趣味的人。

哪怕這樣的趣味是有危險的。

很快,孫權的選擇贏得了回報——甘寧獻計了。甘寧說南荊之地,是曹操必爭之地。這塊地,劉表是守不住的。一個人心中要是沒有未來,他注定沒有未來。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劉表無遠慮,失去也就在所難免了。劉表的兒子也沒什麽出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劉表的兒子性情愚劣,除了會打洞之外,不會別的。所以南荊之地,注定是明公之地,宜早圖之;遲了,就被曹操先圖了。當然,欲圖南荊,須先取黃祖。破了黃祖軍後,鼓行而西,據楚關而圖巴、蜀,則霸業可定。

孫權聽完甘寧的建議之後,給了如下評價:“此金玉之論也!”於是不再懷疑,包括他的那些部下們。

於是排兵布陣,命周瑜為大都督,總督水陸軍兵;呂蒙為前部先鋒;董襲與甘寧為副將;孫權自領大軍十萬,征討黃祖。

這場戰爭後來被證明是沒有懸念的戰爭。幾天之後,黃祖遺憾地發現,他的腦袋被甘寧拎著,獻給了孫權。甘寧以其決絕的行動告訴世人,各為其主沒有錯,各為其主也是一種忠誠,亂世的忠誠。

但是淩統看不懂這種忠誠。淩統喜歡的詞句是這樣的:從一而終;忠誠到底;殺父之仇不可不報。所以在慶功宴上,他的劍拔出來了。目標是甘寧。

淩統想用甘寧的血為五年前死在他手下的父親淩操討一個說法。淩統以為,這個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要有個說法的。你不給我說法,我就給你說法。

孫權攔住了他。愁眉苦臉地攔住了他。

孫權之所以會愁眉苦臉不是因為自己無力製止這場內訌,而是他給不出製止內訌的理由:淩統有權為父報仇,甘寧也有權憑借自己的戰功加官進爵(事實上甘寧此時已被孫權封為都尉),可現如今的情勢是,此二者不並存。

就像冰和火。就像矛和盾。就像同床異夢的夫妻,人在一起,心卻不在一起。

那就分開吧。孫權一聲歎息,為此二人安排了各自的歸屬:孫權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守,以避開淩統的仇恨。同時,孫權加封淩統為承烈都尉——都是都尉了,一碗水已經端平,淩統淩大都尉,你就別鬧了,給我孫某人一個麵子行不行?

淩統果然沒再鬧下去。不是都尉一職收買了他,而是孫權的麵子在起作用。的確,麵子是最具中國特色的武器。很多人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他人的麵子卻不能不給。給人麵子事關道德情操,事關做人的底線問題,馬虎不得。淩統就在孫權的麵子前敗下陣來。他的殺父之仇被暫時擱置了——麵子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

當然,搞好內部團結對孫權來說,不是當前最緊迫的任務。在孫權看來,當前最緊迫的任務是要不要乘勝追擊,讓劉表變成第二個黃祖。

張昭的答案是四個字。以逸待勞。張昭以為,對一個軍事統帥來說,乘勝追擊是容易的,以逸待勞是困難的,因為要做到後者,必須戰勝自我的好勝心。這對孫權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更是困難。

張昭分析:表麵上看,乘勝追擊裏頭包含著一股士氣,可這樣的士氣是空虛和脆弱的,因為戰事既起,疲乏已繼,而劉表的部隊則養精蓄銳,那是真正的以逸待勞,我們以疲乏之師去打他,必敗無疑;相反,如果我們果斷收兵,回師江東。劉表知我破黃祖,必來報仇;我方以逸待勞,屆時必敗劉表;劉表敗後乘勢攻之,則荊襄可得。

孫權這一回非常欣賞張昭的看法。不為別的,隻為張昭將以逸待勞分析得非常透徹。的確,以逸待勞不是單方麵的,是可以相互轉換的。最重要的是,自己處在什麽節點上。便撤兵。充滿希望地撤兵。等待劉表氣勢洶洶地來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