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楚門的世界
第一章楚門的世界
楚門死於兩個小時後。
現在，他正走在國家研究院走廊裏，地麵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夾道一溜內嵌式壁燈，映得慘白刺目。恍惚間，楚門甚至產生了某種錯覺，以為這裏是一所醫院。
除了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楚先生，這邊。”工作人員指著一扇門說。
“哦……”楚門笑了笑，有點僵硬的要去推門。
門自己開了，一片明亮的光透出來，晃得他睜不開眼。過了好一會兒，楚門漸漸適應了這個亮度，才把門後的一切看清楚。
這是一間極大的屋子，說屋子有點屈才，應該是廣場才對。縱橫足有幾萬平方米，合好幾十個足球場那麽大。要在這裏開演唱會，世界上最紅的歌星也得空座。
楚門頓時有一種很奇幻的感覺，有點不明白，為什麽一扇普通的門後麵怎麽藏了如許大的空間？
這裏空曠得有如帕潘斯平原，除了中央一台怪模怪樣的機器，什麽也沒有。楚門發誓，在現實生活中，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這玩意兒有點像科幻電影裏的太空艙，不過前麵兩盞大燈很破壞氣氛，看上去又有點像一隻蹲著的大蛤蟆。
“大蛤蟆”蹲在一條狹長的導軌裏，導軌一頭探入幽深的隧道，消失在視野盡頭。
“楚門先生？”一個白發怪博士模樣的家夥走過來，從白大褂裏掏出一張簡曆表，對照著看了看，點點頭說：“沒錯。”伸出手來：“我是秦博士，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恭喜你，幸運的獲選者。”
“本來我也這麽認為的……”楚門僵硬地握了一下，苦笑道：“不過現在看來，呃，我後悔還來得及不？”
“為什麽？”秦博士一愣。
“我突然覺得這事兒不太靠得住……這真是國家研究院吧？”楚門四下張望著，看到當年領袖手書的燙金牌匾正端端正正的掛在那裏，心裏稍感安慰，問：“您能再把這個項目說一下麽？”
“應征時候他們沒跟你說？”
“我想再聽聽。”
“那我就再說一遍。”秦博士推了推眼鏡，有點兒不耐煩地神氣，“這個項目是人類迄今為止最偉大的工程，空間蟲洞穿梭機。理論上，它可以從我們的世界出發，通過蟲洞瞬間到達另外一個世界。如果能夠成功，那麽我們人類的足跡將不僅僅局限於……”
“等等，”楚門打斷他，問：“您剛才說……理論上？”
“對，理論上。並不是說我們的技術不好，而是到現在還沒有人類乘坐過這台機器。沒有人類目擊者，我們就不能宣布我們已經成功了。哦，這該死的科學認證體係！”
“那之前……”
“我們送過去了很多動物，烏龜、猴子什麽的。就這些東西，我們不能指望它們往回發信號對不對？”
“沒錯，所以……”
“所以就讓你來了。”秦博士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楚門覺得自己變成了烏龜或猴子的同類。
“有點危險吧？”
“雖然不大，確實有點兒。你以為這一億元是好掙的？”秦博士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自己想想吧，不強求，後麵還好幾千人排隊呢。”
楚門僵在了那裏。一億元，對於豪富之家也許不算什麽，但對於特別需要錢的楚門來說，足以砸暈他這樣的一百個。
“他媽的，幹了！”楚門想想在病榻上等手術費的母親，大踏步往穿梭艙裏爬，懸梯發出框框的聲音，有什麽東西從鞋底甩了下去，落到光潔的地板上。
一隻碾死的螞蟻。
駕駛艙不大，有一張很舒服的座椅，前麵一台薄膜狀晶體顯示器。楚門坐了上去，安全帶自動綁定，捆得嚴嚴實實。
有點像捆精神病用的拘束衣。
“放鬆，不要緊張。”秦博士的聲音從通信器裏傳來，帶上了一點電子味道。“記住，你不是去送死，是為了人類的偉大夢想而獻身！”
“獻身是吧？”楚門對這詞有點敏感，用力掙紮了一下，紋絲不動。暗灰色窄帶不知是用什麽材料製成的，很緊，卻不覺得勒。
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是崇高的事業，你應該為此感到光榮。你的名字將寫入曆史，寫上教科書，人類將永遠銘記你……”
“少廢話！”楚門惡狠狠的回了一句，沉默無聲。過了會兒，低聲說：“我是為了我媽媽……”
“我理解。”秦博士也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還有三分鍾發射，說點別的，放鬆一下情緒。”
“說什麽？”
“什麽都行，比如……哦……比如你的愛好？”
“算命。”說起這個，楚門突然興奮了起來，“我挺喜歡算命的，星象周易，河圖洛書，太極兩儀，先天卦象什麽的，這我都熟。要不要我給你算一卦，咱們有緣，不要錢的。”
“呃，還是算了……今天沒給自己看過相？”
“對呀！我怎麽沒想起來？”楚門愣了愣，對著晶體顯示屏照自己的臉。
印堂發暗，有晦氣盤繞。一道黑氣隱隱衝上天靈，這是屢試不爽的運交華蓋，倒黴到了極點的征兆！
5、4、3、2、1、0——發射！
穿梭機背後噴射出紅光，沿著導軌彈射出去。龐大的機體瞬間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根據數據顯示，整部機器已經不再這個世界。
就在剛才，巨大的轟鳴掩蓋了楚門的一聲慘呼——“我命休矣！”
空寂的發射場走進了一個人。他蹲下身子，默默地撿起了那隻螞蟻。直到兩分鍾之後，才歎了口氣，說：“短命鬼。”
無數的色彩眼前閃過。在沒有物體，在沒有形狀，楚門眼前隻剩下光，隻剩下一道道五彩斑斕的射線。
憑借不多的物理常識，他覺得這也許是速度太快的緣故。也不知道現在穿梭機有多快，反正整個世界已經被扯成一條線條，一根可以充滿彈性的弦。穿梭機載著楚門，被搭在上麵狠命的射了出去。
真的不好受。楚門被死死壓在座椅上，仿佛背了三座大山。他拚命的晃動手臂，如同一個溺水的人，然後驚奇的發現，伸向前方的手臂也在無休止的伸長，十分像根看不到盡頭的麵條。
“應該是整個人都成了麵條了吧……”楚門悲哀的想著：“也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原狀，不然的話就算活下來，這輩子也別想泡妞了。”
聽說過美女與野獸，可沒聽說過美女與麵條的。
穿梭艙似乎已經失去了形體，隻剩下楚門一個人在變異的空間裏穿梭。滿眼都是光。紅的、綠的、白的、紫的、黃的……似乎還有金的。
那不是光，那是楚門的腦袋在冒金星。
終於，速度和壓力已經完全超越了楚門承受的極限，麵條似的脖子一歪，很幸運的昏了過去。
穿梭仍在繼續，艙體和楚門融為一體，以流質粒子的方式穿破一層層空間。就像根金色的丘比特之箭，陡然命中了宇宙的靶心。
那是一個黑色的漩渦，它徐徐轉動著，將整道光束沉默地吞噬了。
昏天黑地，也不知過了多久。
楚門晃了晃腦袋，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周圍是暗淡的綠光，勉強映亮了狹小的艙體，晶體屏幕閃爍著毫無意義的波紋。
“我沒死？”楚門很意外的地頭看著，身體仍被牢牢捆在椅子上。上下摸了摸，似乎也沒少什麽零件。
也沒多什麽。該怎麽樣還怎麽樣，沒變成一碗陽春麵。
“這算是幸運吧？”他自言自語。
晶體屏幕跳動了一下，一個人影在波紋中扭曲著，好像一台信號不好的電視機。人像掙紮許久，終於勉強穩定下來，是一個刻板男子的臉，有點像撲克牌裏的老K。
“你好，主控光腦4717為您服務。”很是電子味兒。
“嗯，好，好得很。”作為現代人，楚門和高級光腦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少，立刻發布命令：“馬上進行自檢，同時打開感應器，我要看看外麵的情況。”
“自檢開始……嘟……動力損壞100%……移動不能。嘟……外部感應器損壞……圖像傳送不能。嘟……100%……嘟……火控係統損壞……嘟……99%……”
“停——停！你告訴我什麽地方沒壞得了……”
“生命維持倉，損壞度百分之一……嘟……”
就是楚門呆的地方。拍拍安全繩，很欣慰地點頭：“很好，很強大。不過……”喘了口粗氣：“我咋覺得這麽氣悶呢？”
“氧氣製造設備損壞……嘟……”
“我靠！這叫百分之一？”楚門大怒，要不是還被安全繩綁著，一準兒上去砸屏幕。他揮手蹬腳的大罵：“放開我！你他媽放開我！”
“命令接受……嘟……”
安全繩刷的縮了回去，楚門正繃著勁，險些一頭撞上對麵的屏幕。惱羞成怒了，就順手一拳，狠狠砸在屏幕中央。
當——硬邦邦的聲音傳回來，疼痛欲裂，楚門捧著手直呲牙。屏幕完好無損，光腦4717還伴著那張撲克臉，麵無表情的說：“嘟……身上激素分泌增高，紅血球需氧量增高，以此狀況，氧氣還可支持三十分鍾。”
“靠！”楚門揉著拳頭，盡量壓住火氣：“冷靜！冷靜！再砸我是他孫子……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麽？”
平靜了會兒，抬頭問：“外麵什麽情況？”
“嘟……傳感器損壞，無法探知……”
“你不嘟會死？”
“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