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男男女女 (3)
二人來到什刹海附近,方竹將他引到一個半是茶館半是餐廳的所在,餐廳坐落在一片塑料竹林裏,窗外就是湖麵。遠遠看去,很有點兒秦淮河的意思。可惜,秦淮河邊上都是妓院,這裏全是飯館和酒吧。出乎老四海意料的是,在這裏等他們的竟是個打扮入時的女孩。老四海的第一感覺是壞事了,方竹保證是受了方惠的指使,給自己介紹一個女朋友來了。其實老四海不是不想找女朋友,他主要是替人家姑娘擔心,這不是把水一樣的人兒往火坑裏推嗎?將來萬一有一天,自己一時興起再把人家賣到山西去怎麽辦?方竹倒是渾身的無所謂,先是向女孩介紹了老四海,在她嘴裏老四海是當代作名作家,就差拿諾貝爾文學獎了。老四海也從方竹那裏知道了,早來的女孩叫邢娜,與方竹是一個學校的,隻是比方竹高了一屆。老四海仔細看了看那個邢娜,這姑娘一身深色的牛仔衣褲,滿臉傲氣,冷若冰霜。方竹介紹老四海時,她隻是微微地動了動眼皮,與邢娜比起來,方竹完全是一副小小鳥的樣子。自此老四海基本上排除了自己的危險係數,物以類聚,獸以群分,方惠是不可能把這樣的姑娘介紹給自己的。
邢娜小時候肯定沒少挨打,她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冷漠的,睫毛上掛滿了冰碴,說起話來嗓音尖利,速度極快。老四海不大喜歡這種類型的姑娘,聊了幾句便興趣索然了。而且他也看出些門道,邢娜和方竹是相得益彰啊,她們唧唧呱呱地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題。老四海明顯覺得自己是局外人,方竹這小丫頭真是可惡,把自己叫出來難道僅僅是做陪客的嗎?
二人聊天說地,大多是學校裏的見聞,偶爾也會蛐蛐蛐地小聲嘀咕幾句。老四海全當沒看見,兩個女人就是一千隻鴨子,就當是鴨子嘶鳴吧。
天快黑了,老四海琢磨著應該提醒方竹,該回家了。此時二女正談論他們的哲學老師呢,聽方竹的意思,哲學老師對自己比對哲學更感興趣。隻聽邢娜傲然地說:“你要是再和他說話,我就開始鄙夷你了。”
方竹低下頭,扭捏地說:“我不理他還不行嗎?”
邢娜站起來:“看你的行動。”說完她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老四海大張著嘴,體內的所有氣體一下子全湧進了耳朵,整個腦袋都膨脹了。方竹和邢娜的樣子,明明就是一對小情侶在談論另一個圖謀不軌的異性,邢娜頗有些意氣指使,而方竹自知理虧,先投降了。
方竹悵然若失地望著邢娜遠去,似乎丟了魂魄,好久沒動地方。老四海同樣傻乎乎地坐著,魂魄也跟著邢娜跑了,他想弄清楚邢娜類型的人科動物到底是男是女。從邢娜走路的姿勢看,應該是女的。老四海真想衝上去,撩開她的胸衣查看一下。二人就這麽靜坐了十分鍾,誰都沒開口。最後還是老四海的定力稍好些,他試探著問:“你該回家啦。”
方竹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全是迷茫,那樣子似乎是受了屈辱的孩子。“老叔叔,你覺得她怎麽樣?”
“那個邢娜嗎?”老四海問。
“還能是誰?”方竹拿出手絹,在眼角上擦了幾下。
老四海晃著腦袋:“她對你不太好,你看她從頭到尾就沒怎麽笑過,臨走時還瞪了你一眼。”
方竹縱著鼻子,仔細想了一會兒,然後小聲道:“我也知道她對我不好,可我就是非常非常的依戀她。”說著,方竹竟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淚來,一歪腦袋就靠在老四海肩膀上了。
老四海的腦子裏已經一片空白了,他一把抓住方竹的肩膀,狠狠地搖了幾下:“方竹,她是女的,邢娜跟你一樣,她是個女的。”
方竹猛然坐直了,驚奇地說:“我知道她是女的,我難道連男女都分不清嗎?老叔叔,你不會是發燒了吧?”
老四海用大拇指頂著自己的鼻子:“我沒發燒?是你,你發燒了。說,這是怎麽回事?”
方竹癡癡地說:“我就是喜歡她,我就是想天天看見她。一天之內看不見邢娜,我心裏就特難受,就跟丟了魂似的。對了,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老四海點了下頭,又趕緊搖頭:“這句話大多是說男女之間的事。”
“我不管。“方竹忽然霸道起來,忿忿地說:“就我想和她在一起,在晨風中相互偎依著,手拉著手,走到未知的遠方。要麽我們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夕陽裏,回憶從前的故事,多浪漫啊!要麽我們就去荒島,就我們兩個人,我們去找尼摩船長,我們……”
老四海狠狠照桌子上一拍:“STOP,STOP!你給我停止。我再說一遍,她是女的。”
方竹也照桌子上拍了一掌:“女的又怎麽了?我不喜歡我們班男生,全是娘娘腔,一點兒深度都沒有。”
“井深,跳進去就死了。”老四海心道:我有深度,我都深到底兒了,可我是壞蛋。“我告訴你,好人不一定要有深度。”
“他們娘娘腔,全是寄生蟲!”方竹道。
“那你也不應該和她在一起呀,她就有深度啦?”老四海心道,邢娜不過是生了張死人麵孔。如果表情冷漠就算是有深度的話,水裏的魚比所有人都有深度,它們從來就沒有表情。
“難道我應該去喜歡老男人嗎?我們班有一半的女生喜歡老男人,想起她們來我就惡心。”說著,方竹做了個要吐的姿勢。
老四海痛心地說:“再老的男人也是男人。”
“哼,我不稀罕。”方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與菜仁看不上鴨四寶的樣子是一模一樣,她仰著鼻子道:“老叔叔,你不知道現在的大學生是怎麽回事嗎?就拿我們班來說吧,有三分之一的女生讓老男人包著呢。”
老四海的確有十幾年沒進過大學校門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現在的女大學生天生就是賤骨頭?你們是名牌學校啊。”
“名牌學校就是品牌,人家找就找名牌學校的女學生,有成就感。其實全是錢的問題,住宿舍需要錢吧?可找個老男人讓他給你租套房子,房租的錢就省了。吃飯需要花錢吧,找個老男人,每個月陪他睡兩個晚上,吃飯的錢就全出來了。現在的老男人就喜歡女大學生,越是名校的越喜歡,都他媽是變態了,這個社會沒指望了。”方竹又朝地上淬了一口。
“那女生家裏難道不給錢嗎?”
“買化妝品呀,買衣服呀,泡吧,蹦迪,旅遊,舞會,看演唱會,做FANS,哪一項不需要錢呀?”方竹說得理直氣壯,似乎生活原本就是這樣的。“所以我覺得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就是裸的金錢關係,所以我不喜歡男人,我也不需要那些虛榮的東西,真正的感情隻有女人之間才能存在。就像你和我爸爸。”
“我和你爸爸怎麽了?”老四海從來沒對方竹嚷嚷過,今天真是急了。
“你們的友誼多真摯啊,這就是愛。”方竹毫不退縮。
老四海惶恐地向門外看了看,他想把那個叫邢娜的半男不女的家夥抓回來,狠狠地抽她幾個大嘴巴。“我和你爸爸是朋友,是朋友,不是……”此時一個久違而生疏的字眼在老四海腦子裏閃現了——同性戀,難道天真可愛的方竹同性戀啦?這事要是讓菜仁知道了,他不得跳了護城河呀?保證是邢娜那個小妖精帶壞的,老四海忽然起了邪念,幹脆自己獻身,把那個叫邢娜勾引到手。然後找個機會把她賣到山西去,隻有這樣方竹才會死了這條心。
方竹已經看出了老四海的心思,點著頭道:“沒錯,您想的沒錯,我們就是同姓戀,我就是喜歡邢娜,我就是覺得她比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性感。您是作家,我在很多文學作品中見過同性戀的描寫,簡直是美侖美幻,妙不可言。你的思想應該是最前衛的,你應該理解我的。”
老四海心道,我日天下作家的八輩子祖宗,你們吃飽了沒事幹,胡思亂寫,挺好的孩子都被你們帶坑裏去了。在這一刻,老四海斷定作家比騙子遠為可恨,可惡,可恥。騙子騙走的不過是些錢財和受害者的自尊,作家不僅要騙錢,還騙走了很多年輕人的正常思維。看來如果作家不被滅絕,社會風氣是好不了了。但老四海不能把這一點表現出來,隻得應承道:“理解倒是理解,可這事要是讓你爸爸知道,他還活得了嗎?”
方竹的食指頂著老四海的腦門:“誰把這事告訴我爸爸誰就是小狗。”
老四海渾身都在苦笑:“你放心,你放心,我絕不告訴他。可那個叫邢娜的,我是真沒覺出她有什麽深度來,模樣也不怎麽樣,她——她配不上你。”老四海是見過大風浪的,腦筋比過山車還要快。既然你方竹認準了這條路,索性我就先把你的同伴掐死,這叫釜底抽薪。
方竹果然認真起來:“老叔叔,你以一個藝術家的洞察力幫我分析分析,邢娜這個人到底怎麽樣?”
老四海不假思索地說:“她是個心理陰暗的人,而且還是個小心眼。她的眉心的距離非常近,這種人特別摳門,而且為了點小事就容易發生爭執。你和她在一起,不合適。”
方竹捧著下巴:“可我喜歡她,我覺得她的樣子很酷。”
“酷分外褲和內褲,真酷和假酷。”老四海終於恢複常態了,振振有辭地說:“她是假酷。不信的話,你可以試驗試驗,看她對你是不是真關心。真酷的人是表麵無情,但他們把情感藏在心中,在危急時刻往往能挺身而出,在誘惑麵前也能把持自己的理性。”
方竹大喜:“老叔叔,你真是聰明啊。”
“那我教你一個辦法。”老四海心裏痛快,邢娜!雖然咱們無冤無仇,可我老四海要對不起你了。他的計劃是先把自己犧牲掉,然後好好地整治整治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拔她一層皮,她就再不敢和方竹來往了。
沒想到方竹卻連連擺手:“我自己想辦法,讓我自己想,我們倆的秘密隻有我們倆知道,你的辦法保證是本末倒置的。”
老四海氣得哼了一聲,這個丫頭居然不領情。
後來他們又聊了些別的,老四海終於弄清楚了。方竹之所以不要相信男女之間的感情,主要是同學的遭遇太過離奇了。據說她上初中時有個同學的父母在家裏打架了,女人一時想不開便學著楊白勞的樣子,喝了半盆鹵水。男人急忙打120求救,救護車還沒有來呢,女人就有點撐不住了。男人急中生智,把早晨買來的一罐豆漿給女人生生地灌了下去。結果急救車趕到時,大家驚奇地發現,這女人正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豆腐腦呢。方竹惡心地說:“從那以後我也也不吃豆腐腦了,惡心死了。”老四海哈哈大笑道:“不過是化學反應。”方竹冷冷地說:“男女之間的事荒誕透頂,想著就沒意思。”
仔細算來老四海來北京已經一年有餘了,他忙碌著,北京人也忙碌著,老四海忙著在網上圈地掙錢,北京人忙著申辦奧運會。
那一年北京為了申辦奧運會的事折騰得天翻地覆,又是迎接檢查團,又是拍攝申奧宣傳片,到處都是真真假假的萬人簽名活動,到處都是沒事可幹的老太太們胡扯著蹩腳英語喊街。所有外國人都成了介紹北京的工具,記者們抓住個老外就說死說活要把人家和奧運會掛上鉤。奧運會的確是商機無限的,廣告商都跟著湊熱鬧,幾乎所有產品都打上了申辦的旗號,所有的服務都是針對奧運會的。老四海也動過奧運會的心思,他曾經準備冒充國際奧委會的委員來著,但一來覺得歐洲的證件太難做假了,二來自己典型北方人的長相也的確是個劣勢,最後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算啦,讓菜仁之流去興高采烈吧,這些善良的人滿以為一旦申辦奧運會成功,北京城就可以徹底現代化了。殊不知,等你們把北京折騰成紐約,人家紐約人已經在月球上建立殖民區了。落後民族的落後,就是因為他們永遠隻能跟在人家屁股後麵轉悠。
2001年7月,方惠鄭重通知老四海:她手裏有個小護士,人品不錯,家境也好。方惠要把她介紹給老四海,擇日見麵。
老四海一聽就害怕了,當下就準備逃跑。
那天晚上,他事先打了電話,得知方惠上夜班。於是老四海帶上白酒、豬頭肉和花生米去找菜仁喝酒,實際上是告別。
菜仁正在家看電視轉播呢,老四海一問才知道今天是揭曉賭局結果的日子,巴黎、倫敦、北京、伊斯坦布爾等六個城市是這場俄羅斯輪盤堵的參與者,大家都瞪圓了眼,想看看那唯一的子彈到底會打穿誰的腦袋。
老四海沒這個心思,他把酒菜擺好,回手就把電視關了。
菜仁急道:“我正看得起勁呢,你怎麽給關了?”說著,他起身要搶遙控器。
老四海道:“就是成功了也跟你沒關係。”